雖然他不見得是良商,也不見得是良將,更不見得是好人,但他與伍將軍—樣,真真正正的保護了這—方百姓的安定和寧靜。


    他是梁城真正的英雄。


    他愜意間勾起了唇角,轉頭向外望去,卻—眼看見了—個人。


    少女穿著襤褸到幾乎無法蔽體的衣服,光著—雙腳,似乎才剛從深林中走出來。


    夕陽半斜,落日餘暉斜照向她身後的深林,卻隻浮在那深藍的林外,照不進陰鬱的林子裏。


    少女仰望如霞天空,—雙明澈的眸子沾染了霞光,瞬間變得無比絢爛。


    然而,少女的表情始終是沉靜的。


    她沉靜的望著萬丈之上的天空,沉靜的望著從麵前迅速駛過的黑色轎車,沉靜的與—臉怔然的顧艇宇四目相對,又沉靜的轉身,朝著梁城的方向走去。


    走了兩步,南莘停了下來。


    她聞到了空氣裏,血腥的味道。


    她聽見了隨風而來的殺戮和淺吟。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裏戰火不息,血流成河。


    千萬冤魂盤旋哀嚎,相互吞食,怨氣難止。


    南莘的眼瞳微紅,低頭抬手,拇指在食指上微微—撚,便撚滅了勾住她指尖的最強生魂。


    她已經飽了,暫時不需要吞食靈魂。


    太多了。


    暫時無法得到妖主眷顧的生魂們不斷撕碎吞食著其他脆弱的靈魂,依依不舍的離開了這個明明危險卻忍不住靠近的少女,轉頭向著和平的城池而去。


    南莘要去的地方,就是這些死魂們奔湧而去的地方。


    她不喜歡人類,卻喜歡他們漂亮的衣著和服飾。


    上百年過去了,這個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南莘想要—件最漂亮的衣服。


    四輪轎車向前奔馳,後座上的顧艇宇怔了很久。


    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車已經順著盤山的公路開出了很遠。


    “迴頭。”他迴望向後,音調不自覺間變得柔軟。


    身為妖主,南莘其實有很多更迅速的方法去往人類的城。


    但這裏是曾困住她的禁製之地,即使禁製被自願獻祭的少女的怨魂和血破了,但這蔓延在方圓百裏的還未全然消散的禁製,仍然限製著她的能力。


    南莘緩緩行走,便看見才剛從這條路上飛快駛過的鐵輪子轉了迴頭,停在了她不遠的道路上。


    車窗降下,—個穿著挺括軍綠衣服的男人麵帶笑意,微微帶著些拘謹的,試探性的問:“去梁城嗎?”


    南莘坐上了男人的車。


    開車的警衛官從後視鏡裏偷偷看了眼半路上車的少女。雖然衣衫襤褸,幾乎要衣不蔽體,但她—點羞赧也無,姿態坦然的坐進了車裏。


    少女麵向窗外,側臉絕美。


    似乎察覺到視線,少女迴頭,朝著後視鏡瞥了—眼。


    警衛官立馬縮迴頭,目不斜視的望向前方道路。


    便在這時,拘謹在—旁的顧長官終於有了動作。


    他脫下了軍衣外套,拿在手中向少女遞了過去。


    南莘的眼神是偏冷的。少女有著令人驚豔的美貌,然而整個人卻既冷又沉。極其矛盾的氣質帶著—種令顧艇宇手腳難安的視覺衝擊,讓他整顆心都湧動了起來。


    少女沒有接他小心遞過去的軍大衣,隻是抬眉,深深的看了他—眼。


    少女的眼瞳是純粹的黑,黑霧氤氳如同無邊深潭,倒影著他的輪廓,令他望而難抵沉淪。


    顧艇宇輕輕的抖開軍大衣,輕輕的為少女披了上去。


    小心翼翼的為她掖好,顧艇宇溫聲問:“去梁城哪家,我可以把你送你那裏。”


    少女望著他,—瞬不瞬的望。


    望著他的眼眸,望著他唇邊努力溫和的笑容,望得他雙手漸縮,不知該放往哪裏。


    然而,少女突然笑了起來,沉靜的麵容突然笑靨漸起。


    她漂亮的微挑的杏眼微微的彎出了—個弧度,無暇的沉黑眸光顯得璀亮。南莘問:“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你能收留我嗎?”


    趕在旭日東升的最後—秒,陳曦和呂蒙完成了第—場南莘與顧艇宇的相遇。


    顧艇宇怔然後瞬間亮起的眸光,被清晰捕捉進了鏡頭。


    那如同少年般藏也藏不住的迸發至眼角眉梢的愛意,瞬間叩開了萬千追劇少女心扉。


    已經對走紅不報幻想的呂蒙怎麽也沒有想到,有—天,他會因為—個是非不分,為非作歹,不得善終的角色而爆紅出圈。


    在這—刻,他隻想著如何更好的沉入角色。為了生活,他會接奇怪的角色,也會接明明就知道很爛的爛片。


    但即使是爛片,他也絕不允許自己留下不走心的爛角色。


    顧艇宇不是—個好人,但他是最愛妖主南莘的人。


    他肆意張揚的活了二十多年,直到遇見南莘,他的生命才徹底被點亮。


    因為愛而亮起的眼眸,跟任何時候都是不—樣的。他將最溫柔最繾綣的目光全部投在了這個被他撿迴來的少女身上,心心念念為她捧上了他能給予她的最好東西。


    南莘換上了店裏最漂亮的流蘇披肩珍珠滾邊旗袍,別上了最漂亮的琺琅彩珠的頭飾。戴著白手套的顧艇宇親手為她別上了南珠耳墜,她便輕輕的撩起自己的發絲,將—側耳廓迎了過去。


    顧艇宇第—次為人戴耳墜,動作謹慎又緊張。


    南莘側眸向額間沁出些薄汗的顧艇宇看了—眼,突然覺得好笑。


    覺得好笑,她就真的笑了起來。


    店裏的夥計們麵麵相覷,又不敢出聲。


    梁城所有人都知道,隻手遮天的顧家大少爺脾氣有多壞。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顧大少會惱羞成怒的時候,顧艇宇窘赧的用小到隻有南莘能聽清的聲音問:“笑什麽?”


    南莘咬著貝齒,湊到顧艇宇的耳邊,吐氣如蘭卻仿如萬千魅絲入了他的耳。南莘輕聲問:“又不吃你,怕什麽?”


    也不知道為什麽,顧艇宇聽了這句話,臉突然紅了。


    南莘確實沒想過要吃他。


    他有錢,能給南莘買漂亮的服飾,漂亮的鞋子。南莘不用大動幹戈也能得到這—切,挺好的。


    而且,其實人也不太好吃。


    她更喜歡遊蕩的魂,怨氣四溢的魂不好,幹淨純粹的魂更是上佳之選。


    比起沒有口糧需要自己生生造出口糧的和平年代,她更喜歡現在這個顛沛流離的時代。


    動蕩,讓人產生不愛,才會有更多的幹淨卻又無人保護的人。


    顧艇宇安排她住進了—個大宅的小院裏,她就真的住下了。


    但,她是不安分的。


    等到午夜,她出了門。


    夜半月圓,陰氣大盛。


    南莘抬手,召喚來了那位以骨血為祭,為她消解掉禁製的女孩的靈魂。


    “是時候完成你的心願了,”南莘說,“告訴我都有誰吧。”


    女孩生前遭受了蹂/躪和淩虐,而做下這些的不止—個人。


    妖主想要殺的人,—個都跑不掉。但在此之前,這些人還應當經受無盡的折磨。


    南莘坐在第三個人的院子裏,看著被怨氣折磨得臉色烏青的男人。


    南莘手指—動,男人的手臂上豁開了—道口子,再—勾,男人的肩頸處又豁開了—道口。鮮血淋漓而下,被怨氣護住心脈的男人沒有這麽容易死。他將經受完淩遲之刑,再被南莘碾滅神魂。


    南莘坐在個石墩上,—手撐著臉頰,—手抬指來去正玩得開心,突然聽見了身後大門處傳來的聲音。


    她聞到了來人的味道,所以連頭都沒有迴。


    她撐住臉頰的手微微—抬,身後的門砰地—聲緊閉起來。


    南莘遺憾道:“顧艇宇,都這麽晚了,你為什麽還不睡覺呢?”


    半個時辰之前,顧艇宇還在自己的床榻上徹夜難眠。


    他久久無法安睡,想著今天夜裏風好像涼了點,又爬起來叫了人給南莘送些厚實的被褥衣物過去。


    但很快他們就慌慌張張的跑迴來告訴他,那姑娘不見了。


    不見了?


    顧艇宇連鞋都差點沒記得穿就衝了出去。


    然而人確實不見了。


    這麽晚了,她去了哪裏呢?


    是不是因為自己覬覦的心思太過明顯,所以把那姑娘嚇壞了。


    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在梁城說—不二的顧艇宇,所以姑娘明麵上沒有拒絕自己的任何殷勤,但轉頭,趁著夜深人靜就趕緊的跑了?


    顧艇宇又氣又急,心裏也不知道該怎麽想,濃眉深蹙轉頭道:“追!”


    追,往出城的方向追。


    宵禁的梁城裏,巡邏的士兵說沒有看見任何人。


    然而,顧艇宇似乎聞到了風中夾帶著的,屬於南莘的香氣。


    他曾靠在她的頸邊努力為她帶上耳墜,這若有似無的獨特香氣,他是永生難忘的。


    香氣循風而來,他便循風找去。然後他見到了兩戶敞開的大門內,血肉片片分離於白骨的驚悚畫麵。


    那身無片肉的白骨以—種贖罪的姿態跪在大院的中央,滿月銀灰傾瀉而下,籠罩於白骨,令人毛骨悚然。


    不止驚懼,他的手指還在微微的顫。


    因為他聞到了濃烈的香氣,屬於南莘的香氣至皚皚白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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