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地牢陰暗潮濕,長長的一條甬道走進去,兩側的牢房無數,卻多空置。鴀璨璩曉


    眾所周知,京兆府衙門雖然總管京中一切典獄,但卻隻是個過堂問案的地方。


    這裏的牢房隻用來暫押尚未來得及定罪的嫌犯,待到正式定罪以後,則會根據犯人各自的身份和所犯案件的不同而另外送出去別的地方服刑。


    一般的市井小民涉案,多會發迴各地衙門看押,而江洋大盜或是涉及朝中顯貴之家的重案犯,則會移交刑部大牢或是天牢。


    按照往常的規矩,廣泰公主和紀良妃二人是不該被帶到這裏的。


    但是這次案件的主審官八皇子楚臨卻因為借拖京兆府的衙門來過堂,為了問案方便,便是提前一天把人帶了過來。


    「就是這裏了!」滿臉橫肉的牢頭打開生了鏽的鐵鎖,帶著一個幹癟瘦弱身材高大的女獄卒一路走進來,一邊嫌棄的拿袖子掩了鼻子道,「這裏已經有半年多沒有女犯過堂的案例了,你聞聞這味兒,是該趁哪天日頭好的時候開門換換氣咯。」


    「不過是些將死之人,徐家老哥您何必為她們操這個心。」女獄卒諂媚說道,聽那說話的語氣,兩人倒像是十分相熟。


    「可我這來迴走一趟也不好過啊。」牢頭啐了一口。


    女獄卒陪著笑臉訕訕的笑了兩聲沒再接話。


    徐牢頭引著她熟門熟路的往前走,過了前麵一道窄門就從懷裏掏出火摺子,隨手從旁邊的牆壁上取下一個火把點燃,舉在手裏繼續往前走。


    又過了前麵一道帶鎖的鐵門,他才止了步子抬手一指,「就在裏麵了!」


    「徐家老哥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女獄卒彎腰陪著笑臉,伸出手去。


    徐牢頭並不矯情,很痛快的從腰間解下鑰匙遞給她。


    女獄卒道了謝,提著手裏食盒單獨走進去。


    那門內單獨設了一間牢房,布置和這一路走來見到的其他牢房也沒什麽區別,生鏽的鐵柵欄隔開不大的空間,靠在裏邊的角落裏堆著一些*的稻草發出糜爛的氣味,地磚陳舊,磚縫裏都隱隱透出那種讓人作嘔的*氣息。


    與牢門相對的牆壁上,在高處開了一個很小的窗戶,點點稀薄的星光從窗口透進來,曬在狹小的牢房正中的地方,照著蜷縮在那裏的單薄女子。


    廣泰公主並沒換囚服,身上雖然滿是斑駁的汙跡,仍然能看出那一身的料子十分金貴。


    女獄卒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一邊往裏走一邊想著迴頭到時可以把她這身衣服扒了拿去當鋪換幾吊錢買酒吃。


    聽到腳步聲,呆呆坐在那裏的廣泰公主掀了掀眼皮往門口瞧了一眼。


    她那眼神十分陰沉晦暗,不知道為什麽,那女獄卒下意識的就有點心虛,扯出一個笑容道,「公主殿下,小的給您送飯來了。」


    說著,就舉起手裏脫了漆的食盒對廣泰公主晃了晃。


    「這個時辰了,送什麽飯?」廣泰公主一動不動,坐在那一角天窗的的暗影裏,頭髮蓬亂蓋住半邊臉,更顯得亂發之下那雙眼睛陰冷而恐怖。


    獄卒心頭一顫,下意識的別過眼去錯開她的目光,粗著嗓子道,「是八殿下體恤,怕這裏的牢飯你吃不慣,特意叫送來的。」


    說話間她已經拿鑰匙開門走了進去,麻利的從食盒裏取出幾樣手藝雖然略顯粗糙,但還猶且冒著幾分熱氣的飯食來,一邊喋喋不休道,「你現在雖然是戴罪之身,但在沒有正式過堂定罪之前,殿下還是認你這個妹妹的。快吃吧,別辜負了殿下的一番好意。」


    廣泰公主冷冷的看著,人卻一直縮在那有光的一角不動。


    「吃啊!」女獄卒有些急了,手裏抓了筷子過去強行塞到她手裏,然後一把將她推過來。


    廣泰公主被她推了個踉蹌,趴在地上,手裏的筷子也摔出去。


    女獄卒恍然察覺自己似乎是做的有些過分了,訕笑一聲過去撿了筷子在半舊的獄卒官服上擦了擦,重新遞過去,「公主您知道,京兆府這裏的犯人在正式定罪以前是不準探視的,小的也不能在此久留,你趕緊的用了吧,迴頭我也好送出去,這萬一讓人發現了,八殿下也得跟著受牽連。」


    「八殿下?」廣泰公主爬起來,手裏抓著那筷子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擺在地上的四碟子小菜,冷冰冰道,「楚臨他跟我無冤無仇,用得著這麽迫不及待的毒死我嗎?」


    意圖被她洞穿,女獄卒先是一愣,隨即眼底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廣泰公主冷笑著看她,已經從她這個反應裏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說話間她用力一扔,把手裏筷子遠遠的拋開,然後衣袖一拂,在那獄卒反應過來之前就把幾個盤子盡數掃到一邊。


    飯菜潑灑出來,傾了一地。


    女獄卒想要上前搶已經來不及了,正在氣急敗壞的時候,守在外麵的徐牢頭已經聽見響動闖了進來。


    廣泰公主再見到又來一人,眼中怒意更盛,大聲斥道,「滾出去,這菜我是不會吃的。而且你們真的以為毒死了我,迴頭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撇清嗎?」


    徐牢頭看著灑了滿地的飯菜,心裏馬上就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迴事了,當即就沉下臉來。


    女獄卒迴避他的目光尷尬的搓著手,急忙出去將他拉到一邊小聲的嘀咕了兩句,然後從袖子底下塞了一張銀票過去,「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徐家老哥行個方便,行個方便。」


    徐牢頭繃著臉,借著插在旁邊的火把射過來的一點光線瞟了眼銀票上的數額,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見鬆動。


    「老哥!」女獄卒手搓的更勤了,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露出一口黃牙勸道,「橫豎都到了這份上了,一定不能讓她活到明日過堂的,否則這事兒——」


    她說著,就四下裏瞟了眼這間陰暗的牢房,那意思,很明顯,一旦讓廣泰公主見到第三個人把這事兒抖出去,他們倆誰都活不成。


    徐牢頭在這暗牢裏當差當了二十餘年,類似的貓膩也攙和了不少,最是明白其中厲害關係的。


    他假惺惺的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咬牙,若有所指的瞟了眼放在牢房一角那桶水,沉聲提醒道,「做的幹淨點。」


    女獄卒剛被廣泰公主掀了那幾碟菜,正在發愁的時候,得了他的暗示登時心花怒放,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獰笑著扭身又鑽進了牢房裏。


    廣泰公主眼見著兩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陣,這會兒再見她這樣一副表情迴來,心裏懼意頓起,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往後縮了縮,防備道,「你還想幹什麽?」


    「幹什麽?在這京兆府的衙門裏還沒有咱們想幹而幹不成的事呢!」那女獄卒獰笑著一個箭步上前將她製住,拖著就往角落裏走。


    廣泰公主沒有想到她真的敢對自己用強,下意識的就想伸手去抓那欄杆,奈何那獄卒力氣太大,用力一甩就把她帶到牆角,不由分說先是一把將她的腦袋壓進了水裏。


    那桶水在這裏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時日,雖然說是供犯人飲用的,但卻也隱隱的透出一股腐臭味道。


    廣泰公主猝不及防的連著嗆了好幾口才反應過來——


    這人,是想要溺死她!


    不!怎麽可能!這裏是京兆府的牢房,這些人是瘋了不成?怎麽敢就這麽讓她死?


    「是誰?到底是誰想要讓我死?」她拚命掙紮著試圖把臉從那木桶裏麵拔出來,然則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帶著腐臭味道的髒水就又一次從七竅湧入,嗆得她趕緊的閉了嘴,手腳胡亂踢騰著一再掙紮。


    那女獄卒身材高大,又是莊戶人家出身,自認為要製住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不在話下,卻忽視了人在瀕死之際求生的意念大到驚人。


    廣泰公主憋了一口氣,突然手臂大力一推將她掀翻在地,拔腿就往門口跑去。


    女獄卒痛唿一聲,氣急敗壞的大嚷大叫,「快,徐家老哥,快攔住她。」


    不等她說完,守在牢門外頭的徐牢頭已經一把拽住廣泰公主的頭髮將她拖了迴去。


    「放開,放開我,你們這兩個賤民,本宮是一朝公主,皇室貴女,你們敢動我,我讓你們不得好死。」廣泰公主拚命的掙紮。


    那徐牢頭顯然是見慣了這樣拚死掙紮的犯人,手下攥著她的頭髮靈巧的一個翻轉,將那一頭烏髮纏了幾圈在手上,廣泰公主再一用力掙脫,隻覺得整張臉皮都在他手下被撕扯著變了形,抬手往頭上一護,竟然摸到一把粘稠的液體——


    赫然是頭皮都被生生的拽下來一片。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狠人,強掙之下無果,又開始拚命的哭喊,「你們——放開,放開我!你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誰說是咱們殺你的?可不就是公主殿下您自己不堪忍受牢獄之苦自戕而死的嗎?」徐牢頭嘿嘿一笑,一抬下巴對那女獄卒使了個眼色。


    女獄卒也不含糊,爬起來又把剩下的大半桶水提過去。


    「不——不要!」廣泰公主人在徐牢頭手裏動彈不得,隻能腳下一力的扒著地,死命的試圖後退,一邊麵有戾色的淒聲嚷道,「是誰?是誰指使你們的?成渝還是楚奕?到底是誰?」


    現在最恨她的無非就是成渝公主和太子楚奕了,明日過堂之後她一樣是個死,為什麽他們竟會這麽迫不及待的就要在這裏動手?


    廣泰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卻也萬萬沒有想到,今夜真正想要置她於死地的會是她刻意留下,想要為禍他人的那顆棋子常芷馨。


    「這個問題咱們可是迴不了您!」徐牢頭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然後手下用力一壓就將她的腦袋再次送到那半桶髒水裏。


    他的力氣比女獄卒要大上好些,廣泰公主雖然還在極力的掙紮,卻無法撼動分毫,手腳踢騰之下,眼前一片漆黑。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沒有辦法唿吸,沒有辦法唿救,很快的心口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強壓上去一般,整個胸口都要被那種根本不存在的力氣崩開。


    鋪天蓋地冰冷的黑暗襲來,手腳像是被人注了鉛,慢慢的連掙紮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地獄火海裏活了一輩子,生死都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但是直到死亡的氣息真的逼近,才知道,即使這一生活的再怎麽卑賤,她終究還是不想死的。


    她不想,不想死!


    她這一世生的那般金貴卻活的輕賤,這已經讓她大為不甘,卻不想,最後的死亡更加卑賤。


    意識在恐懼中不斷的渙散,伴著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淚水,她在用最後的一絲力氣去思考,自己的這一生為什麽會活成這樣?


    可是她依舊想不明白,為什麽成渝公主所能得到的一切她統統沒有,卻隻在意識最後消散的一瞬間,猛然起了一個念頭——


    當初他們設計溺死了齊國公府的二公子、楚明帝指給她的未婚夫婿趙拓,後來那日她在成渝公主府上落水,就被秦菁拿來做了舊事重提的契機,而現在,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溺斃在這陰暗的牢房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


    算不算是報應?


    徐牢頭明顯是做這種事的老手,明明感覺到手下那人一點一點失去掙紮的力氣他卻一直沒有收手,又多撐了半盞茶的功夫,確定人已經死透了這才鬆了手。


    廣泰公主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趴在水桶邊上一動不動,


    「死了?」女獄卒把壓在胸口的那一口氣用力的吐出來,走上前去彎身試了試她的脈搏。


    「這裏留下的痕跡太多了,得把她換一間牢房,省得被人發現。」徐牢頭道,以腳尖踢了踢腳邊的幾片碎瓷片。


    女獄卒看一眼滿地狼藉的飯菜心裏卻在暗暗慶幸,好在是沒有真的毒死,否則被仵作驗出來,少不得要受到牽連。


    這會兒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她忙是不迭點頭,「一切全仰仗徐家老哥您了,妹子真得要好好謝謝你。」


    「誒,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話不是你說的嗎?」徐牢頭嘿嘿一笑,示意道,「你把她身上整理一下,然後幫我一起給她換個牢房。」


    「好好好!」女獄卒應著,急忙動手給廣泰公主抹了臉,扒了扒頭髮小心的把撕掉頭皮的那一塊地方藏好,又再整理好掙紮中扯亂的衣服。


    一切做完,兩人便抬著屍首出了牢房。


    臨出門前,徐牢頭仰頭往左側隱隱透出一線燈光的一個不起眼的孔洞的方向瞧了眼,略一頷首,然後又飛快的移開視線,搬著屍體退了出去。


    同時那空洞之後的暗室內,趙岩也收迴目光退迴去拍了拍旁邊坐著的齊國公的肩膀道,「已經解決了,這樣咱們多少也算是對二弟盡了一份心意了,父親,你以後也不要太過介懷了。」


    「真是便宜那個賤人了!」齊國公端著手裏茶碗,半晌也沒喝一口,「若不是為了讓她嚐嚐拓兒的感受,我是應當等著她被千刀萬剮的。」


    「就算是剮了她又有什麽用?我的兒子,我的拓兒還是活不過來了。」旁邊齊國公夫人王氏還是忍不住的落下淚來。


    「母親,都過去了,看開點吧。」趙岩嘆一口氣,過去把她攬在懷裏安慰了兩句,然後對齊國公道,「父親,此地不宜久留,這一次邱大人肯破例讓咱們過來,都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一會兒怕是這裏還得有的鬧,咱們不方便出麵,為了不惹麻煩,還是先迴吧。」


    「嗯,也好!」齊國公點頭,放下茶碗親自過去扶王氏起身。


    王氏抹著淚靠在他的臂彎裏,一家人悄悄從旁側的暗門退了出去。


    下麵的牢房裏,徐牢頭和那女獄卒一起給廣泰公主換了間幹淨的牢房,然後仍是把她的腦袋按進一桶水裏做出溺斃的假象。


    女獄卒千恩萬謝的拉著他的手很是謝了一番,兩人這才一前一後的離開。


    女獄卒出了牢門卻未去她自己今夜當值的值班房,而是躡手躡腳的從側門偷溜出去,看著四下無人,一貓腰快跑兩步閃進前麵的一條巷子裏。


    那裏,一輛不起眼的油篷小馬車停在暗處,大片牆壁的暗影壓下來,如果不是細看,甚至很難發現。


    女獄卒一見那車,登時眼睛一亮,腳下步子就更顯輕快的疾步奔過去。


    車夫見他過來,急忙從車轅上跳下來,對身後馬車裏的人道,「小姐,人迴來了。」


    「嗯!」車裏一個女子輕輕的應了聲,就再沒了後話。


    那車夫迎上去,開門見山道,「怎麽樣?辦妥了嗎?」


    「妥了妥了,我又不是頭次做這事兒,自然是做的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那女獄卒一臉諂媚的笑著,兩顆眼珠子卻是賊溜溜的越過車夫去看他身後的馬車,試探道,「不知道你們這是——」


    「問那麽多做什麽?該給你的報酬自然一分也不會少了你的。」車夫不悅的打斷她的話,從懷裏掏出一打銀票用施恩一般的態度一下子拍在她臉上。


    「是是是!」女獄卒一拿到剩下的酬勞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得意忘形之下甚至都等不得迴去,直接就著天上星光就抖開來查看上麵數額,渾然不覺身後一道寒光驟然閃現,那車夫獰笑著一抬手。


    嗤的一聲穿刺之聲,有血腥味彌散。


    女獄卒不可置信的緩緩迴頭,手裏猶且死死的握著那一把銀票。


    車夫一把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尖叫出聲,一邊惡狠狠的從牙縫裏擠出字來,「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要怪就隻能怪你自己貪財。」


    他說著拔刀,緊趕著又要再度刺下去——


    冷不防黑暗中有人輕笑出聲,「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說的真是好啊,卻不知道閣下你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沒有?」


    少女的聲音嬌俏清麗,迴蕩在夜色中卻憑空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車夫手上動作一滯,下一刻便覺得腕上一疼,又是嗤的一聲血光飛濺,方才還兇殘有力的右手手筋就被人挑斷,無力的耷拉下去。


    「啊——」他痛的再顧不得去殺被他提在手裏的女獄卒,慘叫一聲,一蹦三尺高。


    馬車裏的人震了一震,下意識的一把打開簾子探頭看出來,卻隻在一瞬間,原本黑漆漆的巷子四周頓時火光大盛,無數人舉著火把仿佛從天而降,從兩側的圍牆後麵探頭出來,把整條巷子都用人牆壓住。


    因為火光太盛,常芷馨一時不適應,慌忙抬手去遮眼。


    指縫裏有人輕袍緩帶,笑的如朝陽暖日般徐徐而來。


    紫金冠、青羅袍。


    赫然正是那個閑散不堪大用的八皇子殿下——


    楚臨!


    常芷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半跪在車門處不知道該上還是該下。


    楚臨笑眯眯的站在她麵前十步開外的地方,臉上表情落落大方,「常小姐是來探監的嗎?這裏眼下是本王在主事,招唿不周了哈!」


    他說的客氣,笑的親切,反倒是讓常芷馨沒法接茬,繼續僵在那裏進退兩難。


    楚臨見她不語,臉上笑容就越發的絢爛起來,死活不再多說一個字,悠然悠然的開始仰天觀星。


    旋舞立在旁邊,看著凝光刃上最後的一滴血滴入塵埃,才把刀鋒收入劍鞘之中。


    楚臨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一眼她臉上安之若素的表情,嘴角不覺抽了一抽。


    旋舞卻不理他,兀自略一轉身,悠然靠在旁邊的牆壁上,笑吟吟的看著那被她挑斷了手筋的車夫抱著斷腕在地上打滾。


    那慘叫聲連連,刺的常芷馨頭皮發麻。


    她遠遠的看著,幾次張了嘴,最終卻都未能吐出聲音來。


    旋舞看著她那樣子都替她著急,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心的一直腰板走上前去,一腳踏在那滿地打滾的車夫胸口上,寒聲道,「不許吵!」


    那人被他一腳踩著,險些一口氣背過去,冷汗直流。


    旋舞一腳踏在他胸口上死活不挪地方,然後沖常芷馨一抬下巴,「我看你這樣子,也是拿不了刀的,需要幫忙嗎?這個人可是對你今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瞭若指掌,這殺人滅口的戲碼還要繼續往下唱嗎?」


    先利用獄卒殺廣泰公主滅口,再用車夫殺了這獄卒撇清關係,而下一步迴府之後,定然就是今晚這車夫暴斃,然後毀屍滅跡了。


    所謂殺人滅口,不殺到最後一個人死絕,怎麽能徹底滅口?


    那疼的直哼哼的車夫聞言,瞬間閉了嘴,不可置信的猛地抬頭看向常芷馨,「小姐——」


    常芷馨一個機靈,頓時就慌了,怒目而視看著旋舞,雖然努力的想要維持鎮定,出口的聲音都忍不住發抖,「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麽?」旋舞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手裏靈活的把玩著她的凝光刃,蹲下去拿刀鞘戳了戳那車夫的胸口,「嘿,你家小姐不知道我說什麽,想必你也不知道的對吧?」


    這個丫頭,下手就是毫不容情。


    那車夫一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一會兒偷偷的去瞄常芷馨,一會兒又掃一眼全程都袖手旁觀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楚臨。


    常芷馨要買兇殺人,他是幫兇,即使常芷馨的確存了事後殺他滅口的心,可是現在,若是要把常芷馨扯進去,他自己一樣無法脫罪。


    「我——」那車夫心裏飛快的權衡,幹吞了口唾沫才要開口,旋舞已經搶先的一揚眉對楚臨說道,「殿下,這位常小姐和她的奴才腦子似乎都不太夠用,聽不懂我說的話。我看也不必浪費口水去審訊了,橫豎這奴才當街殺人的罪名是坐實了。聽聞西楚的律法還算寬和,素來隻有殺人的才會被處以死罪的,為了這麽個奴才,實在犯不著浪費您的時間,我們這些人都是現成的人證,直接斬了吧,也好別耽誤了常小姐迴府睡覺。」


    殺人者死,而現在常芷馨隻是同犯,確乎是可以撇出去的。


    那車夫已經被手上的傷口痛的半點抵抗力都沒,幾乎是下意識的大聲嚷道,「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殺人,殿下這人還沒死呢,她還沒死。」


    女獄卒雖然被他刺傷,卻似乎並沒有傷及要害,一直趴在地上直哼哼。


    楚臨有點犯難的瞧了瞧,捏著下巴似乎在權衡。


    他死活的不肯開口問任何人的罪,常芷馨縱使權衡好了千般藉口也無從發揮,貿然開口隻能落個做賊心虛欲蓋彌彰的嫌疑。


    場麵正在僵持不下,巷子外頭又是一片火光連天,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逼近。


    常芷馨一陣緊張,但她人困在車上,又找不到緣由下來,半跪在那裏腿都麻了。


    楚臨對身邊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人快跑幾步迎出去,不多時又引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迴來,稟報導,「殿下,是邱大人來了。」


    「邱大人?」楚臨一拍腦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忙作勢往前迎了一步,一邊打著官腔一邊陪著不是,「哎呀呀,邱大人怎麽到這裏來了?本王不是說在正堂相見嗎?」


    「嗬嗬,剛聽衙役迴報,殿下在這裏,府衙這一塊兒的路有些繞,下官恐著夜裏難找,就親自過來請您了。」邱大人陪著笑,心裏卻是老大不願意的在嘀咕——


    我的確是在前堂等你來著,你跟我約了初更升堂,可我把人苦主都請過去足足等了你一個時辰你人都未到,常棟那兩口子就差要掀桌大鬧了,見過不靠譜的,就沒見過您這樣不靠譜的。


    「是本王的疏忽,本王的疏忽。」楚臨拉著他的手開始賠不是,好話說了一籮筐,就是死賴在這條死胡同裏不肯走。


    邱大人眼尖的注意到倒在血泊裏的兩個人,有意要追問,卻迴迴都被楚臨「不經意」的打斷。


    兩人各打著太極好一陣的寒暄,終於等得人後又是一陣喧鬧,卻是一人氣急敗壞的聲音道,「這三更半夜的,不是說要升堂審我父親的案子嗎?早早的把我們請了來,就是為了來你京兆府衙門喝茶的嗎?」


    常棟的聲音,理直氣壯,中氣十足。


    車上的常芷馨一顫,不可思議的猛地抬頭看向那個始終笑的一臉燦爛的八皇子楚臨。


    怎麽她的雙親會被請到這裏來了?他祖父的案子要過堂?不是說要等到明日上午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心裏一陣緊張,千頭萬緒還不及理順,常棟和蔣氏夫婦已經怒氣沖沖的從人後擠了進來。


    「八殿下?您怎麽會在這裏?」見到楚臨常棟先是大吃一驚。


    他脾氣暴躁,本來在衙門裏枯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正是火大的時候,見了誰都想發作,但卻在看見楚臨的一瞬間,十分的火氣頓時滅下去八分——


    經過前天下午雲霞殿裏發生的事,他是已經下意識的把楚臨做自家人來看了。


    「常侍郎。」楚臨扯了下嘴角,臉上笑容不知道什麽消失不見,一副冷淡摸樣。


    常棟一愣,正在反應他這個表情從何而來,冷不防就聽到身後蔣氏聲音拔高的一聲驚唿,「芷馨?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常芷馨蒼白著一張臉,剛要說什麽,就見楚臨身後逼近女牢方向的巷子裏一個人驚叫著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失魂落魄的大聲嚷道,「報——報——大——大人——不——不好了——」


    蔣氏伸了手要去扶常芷馨下車,常芷馨的腿本來就已經跪的麻了,再一見那個方向來人,腿一軟,直接從車轅上摔了下來,砰的一聲雙膝砸在地上,伴隨著卡崩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


    她自己的腿本來就麻著,沒有多大感覺,反倒是蔣氏一驚,已經哇的一聲尖叫起來,「芷馨,芷馨你怎麽樣了?」


    她這邊手忙腳亂的要去扶人,對麵徐牢頭已經跌跌撞撞的撲到跟前,二話不說就跪下來對他唯一認識的邱大人磕了個頭,「大人,小的失職,小的失職啊——」


    「到底出什麽事了?」邱大人一陣緊張,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最近女牢裏沒有別的犯人,隻就是今天剛剛提過來的廣泰公主和紀良妃兩個。


    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出事他都擔待不起。


    「是——是——」徐牢頭緊張的語無倫次,目光淩亂一掃,突然看到半死不活倒在那裏的女獄卒,結結巴巴道,「咦這裴江氏怎麽了?剛才她不是還奉大人之命過去探視犯人的嗎?」


    「探視犯人?」邱大人勃然變色,「什麽奉命?奉誰的命?到底出什麽事了?」


    「是——是廣泰公主,公主她——死了!」徐牢頭猛地迴過神來,顫巍巍道。


    「什麽?」邱大人一驚一嚇一個踉蹌,下一刻已經驚的臉色慘白,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紅著眼睛道,「你說什麽?說誰死了?」


    「是牢裏的廣泰公主!」徐牢頭道,始終難掩一臉的惶恐之色,趁著眾人還在發愣消化這個消息的時候繼續道,「就在前不久,入夜之後裴江氏奉命進去探視公主之後,剛才小的巡視的時候就發現人已經斷了氣了。」


    邱大人腳下一個趔趄,楚臨卻不是不由分說的轉身就走,「在哪裏,帶我過去看看。」


    「是!」徐牢頭擦一把汗從地麵上爬起來,急忙小跑著追過去。


    邱大人不敢怠慢,迴過神來也急忙抬腳去追。


    常芷馨剛從車上掉下來的時候摔碎了膝蓋骨,這會兒反應過來,正痛的撕心裂肺失聲痛哭。


    蔣氏抱著她哭天搶地,常棟一把就要抄她起來去找大夫。


    「常大人留步!」旋舞悠然一笑,飄身過去將她攔下。


    「你做什麽?」常棟對她怒目而視,「滾開,別攔著我的路。」


    「我也是好心,常大人不領情,就盡管把人帶走好了,迴頭常小姐若是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旋舞閑閑一笑,然後就不甚在意的往旁邊讓開。


    常棟見她真的讓了,心裏反而更沒底,「這是什麽意思?」


    「父親,好痛,別聽她的,快帶我去找大夫。」常芷馨滿頭大汗的抓住他的衣襟,一邊惴惴不安的拿眼角的餘光去打量旋舞——


    今天她在這裏被楚臨抓了個現行,必須趕緊藉機離開,否則一會兒等他們從牢裏查看完了再出來就沒有辦法脫身了。


    這個賤丫頭,分明就是故意壞她的事!


    蔣氏心疼女兒,半點也等不得的催促道,「你還愣著幹什麽?快走啊,沒見芷馨她疼的厲害嗎?快去找大夫啊。」


    「哦!」常棟被她一推迴神,彎身又要去搬常芷馨。


    旋舞冷眼看著,慢慢說道,「常小姐的膝蓋骨摔裂了,你現在隨便動她,一旦骨頭移了位,再想接迴原位去怕是不容易了,常大人可要想好了。」


    常家人集體一震,這迴就是連常芷馨都不敢妄動了——


    膝蓋骨出了問題,她就有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一家人麵麵相覷,到頭來卻是婦道人家的蔣氏反應最快,爬起來去揪了個衙役過來,急匆匆的吩咐道,「快去請個最好的接骨大夫來。」


    常棟到底是有官職在身的人,那衙役不敢不給她麵子,應了聲就轉身去了。


    常氏夫婦不敢再動常芷馨,隻就圍著她小聲的安慰。


    旋舞見他們放棄了離開的念頭,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冷澀一笑,仍是退迴牆壁底下,守著那兩名人證不再挪地方。


    常芷馨站不站的起來那是後話,現在首要須得麵對的問題是,她到底還有沒有機會活下來。


    站著的永遠隻能是活人,而至於死人麽——


    要一雙腿有什麽用!


    旋舞仰天吐出一口氣,目光似是不經意的瞟了一眼之前楚臨一行消失的那個街角——


    這些人,演戲的功夫,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高明,活該常家這些人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死的。


    地牢裏,徐牢頭引著楚臨和邱大人一路疾走找到安置廣泰公主的那間牢房。


    裏麵空空如也,牆角一桶水,周圍的地麵上也濺了好些髒水,廣泰公主身子冰冷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扒在桶沿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斷氣有一段時間了。


    「啊——」邱大人倒抽一口涼氣,迴頭一巴掌扇掉徐牢頭一顆帶血的門牙,怒不可遏的大聲道,「到底怎麽迴事?你是怎麽看管犯人的?才移進來幾個時辰,怎麽就死了?」


    「我——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徐牢頭跪在地上,擦著滿嘴的血戰戰兢兢的道,「許是公主她自己想不開——」


    「一派胡言!」邱大人兜心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氣急敗壞的在牢裏來迴踱步。


    楚臨一臉陰沉的看著牢裏廣泰的屍首,對於這個心思狠毒又素無交集的妹妹,若說到兄妹感情,似乎是淡泊的可以,但現在看她這樣淒涼的死在這裏,心中多少還是升起一絲悲憫之心來。


    邱大人原地轉了七八圈之後,終於冷靜下來,迴頭一看一動不動杵在那裏的楚臨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廣泰公主到底也是皇室宗親一國公主,不管楚臨對她有沒有感情,卻都不可能就讓她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否則——


    哪怕是在楚明帝麵前也是沒有辦法交代的。


    「殿下,您看這事兒——」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邱大人神色凝重的開口。


    楚臨聞言,終於迴過神來,臉上表情卻沒有緩過來,仍是一副麵無表情冷冰冰的模樣。


    他看了邱大人一眼,然後又把目光移給跪在地上的徐牢頭,問道,「你說廣泰是自殺?」


    徐牢頭顫了顫,使勁的伏在地上,並不敢去看他的臉,低聲迴道,「小的也隻是猜測。」


    「那好啊!本王今天就給你證實一下這個猜測到底對不對。」楚臨冷笑,抬手招唿了侍衛過來,吩咐道,「去提一桶水來。」


    「是,殿下!」那侍衛應聲下去,不多時就提了滿滿一桶水送進來。


    楚臨抬腳一送,把那水桶推到徐牢頭麵前,麵無表情的慢慢說道,「水在這裏,現在,你死來看看!」


    ------題外話------


    傳說中百年難得一遇的二更大家表揚我吧,然後快月底了,有票子神馬的速度拋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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