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後,送嫁的隊伍抵達大秦邊境最後一座城池,宛城。鴀璨璩曉


    日暮時分,隊伍抵達驛館。


    地方官員齊聚,親迎帝王聖駕,並於當夜在驛館當中擺宴,為長公主踐行。


    這一頓飯,秦菁吃的有些食不知味,象徵性的露了個麵,就帶著白融離席,提前迴了房間。


    秦宣和楚臨又在席上多坐了坐,然後就各自以明日一早返程需要休息為名早早的撤了。


    秦宣從席上離開,並沒有直接迴他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打發了隨從獨自去了相鄰的秦菁那裏。


    「皇帝舅舅!」一進門,白融就火箭炮一樣砰的一下撞上來,抱住他的膝蓋。


    秦宣被她撞了個踉蹌,急忙穩住身子彎身抱起她來,抬手去刮她的鼻子,「怎麽還不睡?」


    「嗯!等你!」白融抿抿唇,神色十分的嚴肅,然後不由分說就把兩隻胖胖的爪子貼在他臉上,一會兒摸摸鼻子,一會兒蹭蹭眉毛,一會兒歪頭向左,一會兒偏頭向右,把他上上下下極為認真道研究了一遍。


    秦宣被她左右擺弄著,略有些不自在的偏頭讓讓,「找什麽呢?皇帝舅舅的臉上可開不出花來。」


    「看看你!」白融幹巴巴道,爪子仍是上下左右在他臉上摸來摸去。


    秦宣正在一陣的莫名其妙,下一刻她卻腦袋用力一撞狠狠的壓在他肩頭。


    「怎麽了?」秦宣哭笑不得的扯她的衣領。


    白融不說話,死死的把臉藏在他的肩窩裏,八爪魚一樣使勁的扒著他不鬆手。


    「別管她了。她自己別扭一會兒就沒事了!」秦菁無奈的嘆一口氣,轉身把秦宣讓到桌旁。


    秦宣抱著掛在他身上的白融挨著桌子坐下,目光瞥了眼放在手邊的一個方方正正的大食盒,「這是什麽?」


    「哦,幾樣小菜,我想你在席上應該吃不飽,讓晴雲另外做了點,給你睡前墊墊肚子,剛想給你送過去,你來了正好。」秦菁微微一笑,先把那食盒推開放到一邊,然後正色看向秦宣道,「你這麽晚了還過來,有事嗎?」


    「沒什麽,就是過來和你說兩句話,省的明天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話也不方便。」秦宣的目光先是一軟,然後緊跟著神色便有幾分黯淡道,「皇姐,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得在這裏各奔東西了。」


    當初楚奕以秦菁駙馬的身份出現在祈寧之後,並未在西楚軍前當眾露過麵,西楚上下唯一見過他的就是葉陽安,還是在落月穀被炸的那天兵荒馬亂的情況下。


    所以後來他以一個嶄新的身份迴國才沒有惹起任何人的懷疑。


    但是大秦方麵不同,自從藍月仙和司徒南的謀逆案以後,白家的四公子鋒芒畢露,被很多人所熟識。


    別人姑且不論,起碼秦宣身邊心腹的內侍和近衛就個個都認得他。


    所以這一次事關重大的迎親大事,他藉故沒能抽身過來,隻讓楚臨代為前往。


    也正因如此,秦宣才不能任由自己身邊的人和他照麵,否則一旦有絲毫的流言蜚語傳出去——


    楚奕和秦菁二人在西楚的路都會走的格外辛苦。


    畢竟楚奕的養父白穆林不是普通人,是貴為天下第一臣的大秦丞相。


    楚奕在他的身邊長大,又接觸了大秦皇權最核心的隱秘,十幾年養育之恩、君臣之份,隨時都有可能被有心人士拿來作為攻擊他的致命武器。


    「我明白!」秦菁微微牽動嘴角,對他露出一個笑容,「迴去的路上小心些,好好照顧母後,至於旁的事——你自己都有數,皇姐就不多言了。」


    「嗯,你放心!」秦宣點頭,神色之間慢慢透出幾分憂慮,「我反而更擔心你們,西楚那邊現在的朝局不穩,你這一去也是步步危機。尤其是明天的那段路,我不能和楚太子碰麵,隻能先把你們交給楚臨護衛去祈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別想太多了,我若是真要有事,怎麽也不會等到今天。」秦菁拍拍他的手背聊作安撫,「楚臨是個聰明人,沒事!」


    這些天一路從雲都過來,秦菁都是由秦宣直接護送的。


    而等明晚抵達祈寧以後,就會正式由百忙之中「趕到」那裏的楚奕接手。


    隻有明天一天,從宛城到祈寧的那段路,他們彼此雙方都插不上手。


    換而言之,如果是在宛城之前出事,那麽隻能是大秦方麵自己的責任,而如果在祈寧之後有什麽閃失,這責任就會有楚奕來擔。


    隻有宛城到祈寧之間,是楚臨一人負責,一旦有什麽差池,雙方追究起來,他哪一方都交待不了!


    「但願吧!」秦宣長出一口氣,臉上卻怎麽也無法勉強自己擠出一個笑容來。


    「好了,別想了,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迴去歇著吧!」秦菁道,說著就起身過去要把白融從秦宣身上扒下來,「來,舅舅累了,我們不纏著他了。」


    白融咬著嘴唇迴頭去看秦宣,目光清澈明亮,像是有一絲依戀,但卻沒有再鬧。


    從付厲染的不辭而別之後,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不再試著去挽留任何一種形式的離別。


    秦宣抬手摸摸她的頭,秦菁低頭看一眼懷裏安靜的有點反常的白家丫頭,心裏突然有種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逝。


    不過片刻,她馬上收攝心神,叫了門外的靈歌進來,「把食盒帶著,給皇上送過去吧!」


    「是!」靈歌進來取了食盒。


    屋子裏姐弟兩人對望一眼,秦宣轉身走了出去。


    次日一早,秦宣早起迴京,天才蒙蒙亮,整個驛館裏就已經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兩方人馬各自打點行裝,準備就緒了在大門口作別。


    很場麵化的告別儀式,之後秦宣上了迴京的輦車,秦菁也帶著白融鑽進了送嫁的馬車。


    兩隊儀仗,一隊黃旗招展,一隊熾烈如火。


    從此天南海北,天各一方。


    車駕繼續上路,她的車駕剛一出了宛城,秦菁明顯能夠感覺到她的馬車四周多加了守衛,馬蹄聲四下裏的圍的密不透風,滴滴答答的響。


    車廂裏白融倒是不受影響,帶著絨團兒蹲在一角擺弄蘇沐給她新編的蛐蛐籠子。


    秦菁聽著外麵陣仗宏偉的守衛,心裏卻並不輕鬆。


    雖然前夜她對秦宣輕巧的一語帶過,可自己心裏卻沒有底——


    現在楚越和葉陽皇後麵對楚奕時都是如臨大敵,而且那兩個人又都是難得一見的狠角色,真要在這個時候對她下手也是再合理不過的了。


    深吸一口氣,秦菁彎起手指在車廂壁上扣了扣。


    那聲音不大,卻清澈幹脆。


    不多時,車外一騎迫近,有在外輕咳一聲。


    秦菁彎了彎嘴角,將窗簾掀開一角,果然看到楚臨已經湊過來。


    他馭馬在馬車和她車窗平齊的位置跟著,臉上竟然一掃往日裏的嬉笑之氣,表情慎之又慎的一邊看她一眼,一邊不住的拿眼角的餘光注意著道路兩邊林木間的動靜。


    秦菁抬眼順著他的目光掃過去一眼,淡淡的笑了聲,「怎麽了?這條路有什麽不妥嗎?」


    他們走的是光明正大的官道,這條路本身自然不會有什麽不妥,怕隻怕沿路生出什麽不妥來。


    「沒,小心駛得萬年船,有備無患,有備無患!」楚臨敷衍道,一邊仍是心不在焉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秦菁目光瞥了瞥,整個馬車周圍從內到外圍了三重守衛。


    最裏一麵一重還是蘇沐領著她的護衛,緊跟著是西楚的皇家親衛軍,再外一層就是從送嫁禁衛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之士。


    馬挨著馬,人並著人,鑄成銅牆壁壘一般的架勢。


    秦菁自認為也算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卻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層次的保護,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八殿下,你這麽防備著,倒是讓本宮沒來由覺得緊張了。」


    「你以為我不緊張嗎?」楚臨抹一把額上冷汗,脫口說道。


    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消停的四下裏觀望,一邊喃喃低語,「千萬別出什麽事,千萬別出什麽事!」


    冬末初春的天氣,他又是坐在馬背上的,著實不能熱到哪兒去。


    但隔著車窗秦菁看的分明,楚臨額上的確是在不住的冒汗。


    他緊張,他甚至比她還要緊張。


    秦菁看他這模樣,心裏又緊了緊,麵上卻是不禁露出笑容,調侃道,「眼下這支隊伍的暗衛八殿下您要負全責,七殿下要顧及著手足之情,想必是我們多心了!」


    楚臨的神色微怔,隨即不能苟同的擺了秦菁一眼,道:「那可不是!七哥再怎麽和我兄弟情深,但他遠在帝京,到底是鞭長莫及,幫不上我。這裏荒郊野外的人蛇混雜,還是小心為上。」


    他說的一派自然,秦菁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他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一抹黯色。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自己不過楚越手裏的一枚棋子。


    想用就用,想棄就棄!


    如果楚越真要有什麽動作,才不會管他會為此間所擔待的關係,也不會因為他而有一絲的顧慮和猶豫。


    所以他方才那話,隻是說給別人聽的,卻不是他自己。


    秦菁突然覺得他這一路走來也聽不容易的,無奈的扯了下嘴角,終於還是沒能把一個假笑的表情露出來,隻就手指叩在車子內壁又敲了兩下。


    楚臨馬上警覺的迴頭看過來。


    秦菁望定了,沒有馬上說話。


    他略一猶豫,還是打馬湊過來,礙在了車窗外,「怎麽了?」


    「你跟我說句實話吧!」秦菁悠然倚著車廂,目光落在遠處道,「你這一次過來,楚越有沒有暗示過你其他的任務?」


    她唇齒嗡和的幅度拿捏的極小,聲音又壓得很低,短暫清晰,穿過楚臨的耳朵便在她自己這一重護衛的馬蹄聲中被踩滅。


    楚臨身子一僵,終於顧不得別的,迴頭看向這個倚在窗邊上,姿態從容的女子。


    最初一刻的詫異過後,他心中便是瞭然,苦笑一聲,同樣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迴她,「嫂嫂說笑了,我這一次的差事茲事體大,關係著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這就是天大的事,自然馬虎不得。」


    換而言之,楚越是聰明人,不會拿這種不可能的條件來要求他。


    秦菁想想,覺得楚越也就應該是這樣的人。


    那邊楚臨卻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問這做什麽?」


    「如你所言,你走這一趟差事也關係著本宮的身家性命,問清楚了本宮也好心理有個數!」秦菁道。


    「有什麽數?嫂嫂你——」楚臨警惕起來,心道你就算是打算秋後算帳,也不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來計較的吧?


    「有數就是——」秦菁玩味著抿抿唇。


    楚臨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知道她是有所顧忌。


    他左右看了眼,雖然知道這樣與立法不合,還是按耐不住,直接壓低了身子把腦袋湊到秦菁窗前。


    秦菁唇邊展開一個笑容,探了探身,像是要湊近他的模樣,一手探出窗外扶住上沿的窗框,俯首於他耳邊慢慢說道,「本宮和八殿下的預感一樣,總覺得今天這條路上得出事,提前心裏有數的話,也好讓我決定,要不要順便救你一命。」


    話音未落,她置於窗上的手突然從高處向著楚臨後頸閃電拍下,指縫裏有細碎的微光一閃。


    楚臨正在琢磨她那兩句話,一時不察,被她一掌拍下,身子一晃趴在了馬背上。


    就在秦菁出手的瞬間,護衛在馬車邊上的侍衛和守在外圍的禁衛軍齊齊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夾在中間的那一隊西楚皇家親衛軍一併以麻藥放倒。


    西楚的儀仗走在前麵開道,而秦菁的這輛車是走在她一萬送嫁隊伍的靠前方向,一萬人的長隊作掩護,可以完全遮掩住西楚人的耳目。


    所有人的動作都幹淨利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把被迷暈的西楚人扶下馬背,移到路旁。


    後麵的隊伍裏提前安排好的人手馬上趕出兩輛裝運行禮的大車,幫著把人搬進去。


    馬車上下來的事先換了西楚侍衛服的二十名暗衛,不動聲色的填補在了他們原來的位置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迅速和順利,隊伍一直在有條不紊的行進當中,對前後各方半點痕跡也沒露。


    「公主,一切順利!」一切塵埃落定,蘇沐打馬過來迴稟消息,順手把秦菁一直提在手裏的楚臨的領口拎過去。


    「嗯!」秦菁頷首,看了楚臨一眼道,「把他搬上來!」


    「是!」蘇沐道。


    前麵駕車的靈歌和旋舞打開車門,蘇沐把楚臨扛著放進來。


    秦菁拽了白融在手給他騰地方,指了指放在最裏麵的軟榻道,「把他安頓好,一會兒換了晴雲和蘇雨駕車,你換上他的衣服帶解藥跟在旁邊,把握好分寸,別讓他有什麽閃失。」


    西楚人要找她的晦氣,針對的目標肯定就是這輛馬車,這輛車上的人一定會成為攻擊的目標。


    其實她原是沒有必要非得叮囑這一句,但蘇沐也不問,隻就順從領命去做,「奴才明白!」


    「嗯,那本宮就帶著融融先行一步了,晚上咱們在祈寧會和!」秦菁道,攜了白融下車。


    從事發到現在,白融一直一動不動蹲在那裏瞪大了眼睛看著,即使秦菁沒有囑咐過她,她也從頭到尾都沒有一聲的驚唿或質問,就是眼睛裏的光彩灼灼,極度驚詫又好奇的模樣。


    她的這個反應也在秦菁的意料之中——


    從那天看見她在行宮的涼亭頂上從容不迫的指揮放箭殺人開始,秦菁就對自家丫頭彪悍的膽量和適應能力心中有數。


    這會兒白融突然被她抱起來也沒多少驚訝,隻是於百忙之中一把拽住絨團兒的大尾巴,死命的把那物一起拖走。


    靈歌和旋舞護著母女兩人下了車,三大一小四條影子很快隱沒到旁邊的矮樹林中。


    掩護他們躲進樹林,之前一直堵在旁邊的那兩輛裝載著西楚人的馬車車才又退迴隊伍裏,在原來的位置上跟好。


    晴雲和蘇雨從前麵的隊伍裏無聲退下來,頂替靈歌和旋舞駕車。


    蘇沐扒了楚臨的衣服穿上,仍然迴到馬車旁邊領隊。


    一切如常,整支隊伍並沒有因為四個人的離開而出現任何的異樣。


    這邊靈歌帶著秦菁和白融躲進樹林,馬上掉站方向往迴走,一行人踩著枯枝碎雪行色匆匆的走。


    秦菁沒有讓蘇沐帶人跟著,一則是一次出來的人太多,容易被察覺,二則也是她心裏有數——


    即使她的人不跟,楚奕留在這邊的那批暗衛也絕對不會讓她們母女脫離視線。


    所以後方保衛不是她的計算範疇,她要做的隻是脫離送嫁隊伍那個火力吸收器,抄小路直奔祈寧。


    因為知道白奕那批暗衛的存在,所以行動中即使偶爾能聽聞身後一絲細微的異響,幾人也不在意,自林子裏左右奔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右拐出現在另外一條較為僻靜的小道上。


    這一帶接近邊城,比較荒蕪,有了官道之後,別的道路就逐漸被廢止。


    秦菁會選擇在出城之後馬上行動的原因,主要的一點是為了防止夜長夢多,而另外一個比較重要是因為——


    直接通往祈寧的路,除了官道,就隻剩下宛城外圍的這一條岔路可行。


    否則再往前走,她們脫身之後,就得徒步穿行大段的密林野地。


    她自己倒是沒什麽,帶著白融就不太方便了。


    馬車是提前準備的,為了掩人耳目,她沒有讓自己的人出麵,而是昨天傍晚剛入城的時候趁著人多混亂,讓靈歌去當地一家大的車馬行製備的,定了時間地點,讓車馬行的夥計把車送到路口來等。


    一行人片刻都美譽耽擱,選了最近的路穿過樹林,直奔那個路口。


    靈歌付了另一半的定金打發了那夥計迴去,轉身對秦菁道,「公主,上車吧,這一帶的路我都熟,不過就是這條路繞了點兒,可能要多耽誤一些時間。」


    「嗯!」秦菁點頭,從旋舞手裏接過白融,「蘇沐那邊有分寸,送嫁隊伍的行程他會控製,咱們隻管趕路就是。」


    「是!」靈歌和旋舞對視一眼,然後上前給她打開車門,「為了路上方便,這車上的東西都從簡了,要先委屈公主和小郡主了。」


    「沒關係!」秦菁笑笑,抱著白融鑽進馬車。


    這次要走的是小路,馬車不宜太過奢華,所以靈歌隻選了個中等大小的車廂。


    為了節省空間,撤了裏麵的軟榻和矮桌,好在他們隻走這一段路,也沒有行禮。


    上了車,秦菁先給白融拍掉方才過樹林時粘在肩上的鬆針枯葉,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怎麽都不說話?」


    「娘,我們去哪兒?」白融把周圍這個密閉的小空間打量一般,終於開口的時候倒真有幾分緊張,手裏死死拽著絨團兒背上的一縷毛髮。


    這一路被攜著過來,她到底還是有些怕。


    「跟著大車隊走太麻煩了,融融不是也不喜歡總被人盯著嗎?」秦菁沖她眨眨眼,「今天我們甩掉他們自己走!」


    她竭力讓自己笑的真實些,白融歪著頭看了她兩眼,沒說什麽,然後越過秦菁往最裏麵的角落爬去。


    對於自己的這個娘,她還是知道的——


    這個女人,做什麽事必定得要個十全十美的理由,說她溜出來玩兒?


    不合理!


    白融撅著屁股挪到車廂最裏麵的角落,攤開兩腿坐著,又一把拽著絨團兒的尾巴把絨團兒揪過去。


    難得絨團兒一隻野性難馴的狐狸,在她手裏拽來拽去被當做貓來養,卻也沒有異議。


    秦菁倒是常常會覺得,是不是付厲染背地裏又揍了它了,才讓它不敢對白融伸爪子。


    「走吧!」收拾了散亂的情緒,秦菁嘆一口氣,迴頭要去帶上車門,竟然還一下沒能拉動。


    她愣了一瞬,正要抬手再試的時候,突然一隻手從外麵探進來按下了她的手指。


    手指纖長,掌心溫熱!


    秦菁心跳一滯,腦中突然似是被什麽重重一擊。


    然則隻是剎那功夫,門外突然人影一閃,帶著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麵而來。


    下一刻,眼前天翻地覆,她就被人鎖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裏。


    「秦菁!」熟悉的聲音,帶著陌生的戰慄自她頭頂響起。


    秦菁心頭一熱,眼眶就有些發濕。


    整個身子僵著動不了,她埋首在他懷中使勁的嗅了嗅。


    時隔兩年零九個月後的重逢,毫無預兆突然撲入鼻息的味道。


    滄海桑田,頃刻間腦中像是突然有數不盡的山川畫麵一一晃過。


    那些破碎的、殘缺的,因為一個人的離場而總是感覺欠缺著完整的記憶——


    仿佛隻在他出現的這一刻就又分毫不差的完整續上。


    誰也沒有質問誰,就好像當年祈寧城內那一場毀天滅地的訣別,才是過眼雲煙中不曾真實發生過的一場夢境。


    楚奕將下顎抵在她的頭頂摩挲著,同樣也是在迴味著記憶裏失而復得的熟悉味道。


    他用力的閉著眼,良久的不願意動,像是怕突然一睜眼,就又碎了眼前這一場讓他魂牽夢繞的癡想。


    沒有過分的動作,兩個人抵靠在不算寬敞的車廂裏緊緊相擁,仿佛這天地間再無旁騖,整個世界就凝聚在這一小方狹窄的天地裏,直至——


    這存在於同一方天地裏的其他成員表達了被忽視的不滿情緒。


    白融沒動,有意見的是絨團兒。


    楚奕上車的瞬間它沒動,說明它的立刻就分辨出這人的氣味了。


    「嗚嗚……」極不分明又婉轉低緩的嗚咽聲突然在身後盪開。


    楚奕的動作僵了僵,秦菁已經想起了什麽,急忙把他的身子往後推了推。


    楚奕下意識的垂眸看她,兩個人的目光驟然一撞,各自心頭都是震了震。


    「秦菁——」短暫的沉默過後,白奕於唇角慢慢綻放一個笑容。


    相較於兩年前,他的容貌並無改變,隻是臉部輪廓少了些當年的柔軟細緻,而慢慢磨礪出幾分剛毅和冷傲的味道來。


    此時,他是西楚朝中炙手可熱,迂迴於刀鋒利刃之上的皇朝太子。


    但是一種由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王者之氣,卻在眼底泛起熟悉笑意時被完全的沖淡下去。


    他在她麵前,還是當年那個眉目清明,笑起來帶幾分散漫又帶幾分狡黠的紈絝少年。


    秦菁的目光明亮一閃,唇角微彎自然的勾起一個弧度。


    楚奕胸口一熱,心裏突然就有幾分躁動,下意識的就要傾身下去採擷她唇瓣上麵久違的芳香。


    可偏偏他身子剛一前傾,背後絨團兒又再次適時的表達了它不甘於被忽視的小情緒。


    秦菁臉上表情瞬時就不自在起來,急忙偏頭躲開,以眼神示意對楚奕使了個眼色。


    楚奕心頭一震,恍然想起了什麽,眉尾詭異的一挑,緩緩迴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車廂最裏麵的角落裏安靜的坐著一個粉娃娃。


    圓臉蛋,高鼻樑,大眼睛,小嘴巴。


    頭上梳雙髻,點綴著深海明珠的發針。


    穿一身水粉色的小襖褂,同色的小裙子。


    胖嘟嘟圓滾滾的一團兒,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


    若不是那雙眼睛裏反射出來的光彩太真實,但真像個美玉雕成的工藝品。


    彼時娃娃手裏正揪著一直都不怎麽親近人的絨團兒,胖胖的小手旁邊落了好些細碎的狐狸毛。


    絨團兒嗚嗚的伏在她旁邊,一雙烏黑溜圓的小眼睛轉啊轉,怎麽看都有點水汽瀰漫的感覺。


    她的表情十分鎮定,臉蛋紅撲撲的,既沒有尖叫也沒有嚎哭,微微仰了頭,雖然隻是攤開兩條小胖腿毫無形象的坐著,卻仍然是用一種君臨天下般的麵癱表情定定的看著對麵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


    這些年他的暗衛一直潛伏在秦菁母女的身邊,秦菁隻當他們不存在,卻也從未幹涉過他們往西楚給他傳遞她們母女的消息。


    楚奕隱隱的已經找到了這娃的存在感,但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措的不知道該把突然從天而降的這麽大隻娃兒往哪裏擺。


    尤其還是在這麽個小別勝新婚的當口上。


    向來臉皮奇厚,上得朝堂,闖得閨房的西楚太子殿下生平以來頭一次尷尬了,一張俊俏的小白臉上慢慢凝聚出一種近乎五雷轟頂般神奇的表情。


    他保持一個迴首的姿勢僵在了那裏。


    偏偏對麵那娃兒的適應能力異常強大,沒有半點的不自在。


    楚奕看看她。


    她看看楚奕。


    楚奕看看她。


    她再看看楚奕。


    直到最後,把楚太子看的滿臉通紅,都麵不改色。


    眼見著白家丫頭把她親爹給嚇著了,秦菁想想這也不是個事兒,於是輕咳一聲拉開白奕壓在她肩上的手,扭頭吩咐外麵的靈歌道,「啟程吧!」


    放下楚奕剛一進來,靈歌就識趣的把車門給關了。


    得了秦菁的命令,她便不再遲疑,招唿了旋舞,駕車上路。


    馬車一動,車廂裏僵持之下的氣氛也稍有緩和。


    秦菁繞開楚奕,去把白融牽過來,溫和一笑,誘導道:「怎麽不說話?」


    白融一直沉默以對的表情終於動了動,又再從頭到腳把對麵那外來者看了一遍。


    楚奕突然就有點緊張,不覺坐直了身子,等著她發問。


    卻不想白融把他看了一遍之後卻什麽都沒問,隻就繞過兩人迴到角落裏又去拽絨團兒的尾巴。


    絨團兒扒著車廂內墊著的軟毯嗚嗚叫,楚奕皺眉藉機給秦菁使眼色。


    秦菁無奈的笑笑,轉身去幫著白融把絨團兒從地毯上扒下來抱在懷裏,然後又一手牽著她送到楚奕麵前道,「這是你爹爹,他來接我們了。」


    雖然當年白奕的去向是以戰死沙場來對外解釋的,但是對白融,秦菁卻從未傳達過父親的死訊。


    原來還擔心下丫頭會問,但也許是付厲染的出現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終她竟然一次都沒有問過,讓秦菁想要對她解釋都找不到契機。


    這是第一次,需要她來麵對有關「父親」的問題。


    秦菁的心裏也有幾分忐忑,而對麵的楚奕更是緊張的捏緊了手心。


    他自認對這個孩子虧欠的太多,所以突然麵對,就手足無措。


    白融聞言,小身子似乎是震了震,站在兩人中間有了一瞬間的茫然。


    楚奕看著孩子明澈的眼睛,心裏突然一暖,唇邊不覺展開一個笑容,僵硬的張開手臂:「來,我抱抱!」


    白融小眉頭皺了皺,看著眼前目光明艷的男子。


    他長得好看,笑起來也好看,尤其是眼睛,閃閃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樣耀眼。


    說實話,對這個陌生人,她並不覺得討厭。


    但是對於他的突然闖入,還是莫名的牴觸。


    尤其——


    她娘對這人,似乎親近的過分了點。


    楚奕好笑的看著眼前這娃娃擰眉沉思的表情,正想著是不是還要再想別的辦法哄一哄,白融突然腦袋一歪,轉向秦菁道,「他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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