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丹紅勝如血,春日的晚霞似滾滾潮水蔓延天際。


    在這般怡人的景色裏,中州城各處的氛圍卻異常壓抑,除了敏感些的人感覺到即將有大事發生,好幾處較為隱晦的地界還發生了小規模爭鬥事件。


    幫派之間有死有傷,官府出麵解決但並未追究太深,而兩個幫派的幕後大手,一方是蘇家,另一方則是日落西山的王家一係。


    蘇老爺的胃口很大,欲要借著陳學書吹來的這股風,將中州城裏這些他當年的死對頭趕盡殺絕,至於是否會狗急跳牆,似乎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蘇林兩家生意上的事,李幼白是不關心的,自家小院裏,有幾道身影正彎腰忙碌著,偶爾會傳來幾聲詢問,得到答複,人影又低頭繼續收拾起行李來。


    對於李幼白要攪入其中的選擇,蘇老爺和林婉卿並未表示反對,在兩人眼中,事情是絕對能成的,至於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不過,蘇老爺子得知李幼白此次選擇的意圖時,含蓄地表示了感激,老人渾濁的雙眼裏,蘊含著旁人無法窺視的黑暗。


    這種經驗,光靠說無法傳教給自己的後代,言傳身教,四個字聽起來很簡單,真要做的時候就如李幼白現如今模樣,所要付出的東西,連她自己都可能估量不出來。


    “你準備怎麽做?”老人一口一口抽著煙,神色肅穆白眉緊鎖,陳學書與李幼白想要做的事,全都不可小覷,出了問題很有可能驚動朝廷。


    坐在龍椅上的秦皇,隻需要一句話或者動動手指,他們這些中州城裏的人連骨灰都不可能剩下。


    李幼白沒有第一時間迴答,安靜片刻之後,她露出笑意,笑容之中有著平日與她柔善溫和性子不符的冰冷和諷刺。


    “其實像如今發生的事,以前還是韓國時也經常發生,從來都不新鮮,不過是換了個時間換了人和地點,踩著前人的路,我想大概不會出現差錯...”


    她的話聽起來模糊,不過蘇老爺子沒有細問,正如李幼白說的,鬧災荒又不是新鮮事,每年都會死人的,不過是多少而已。


    真要說的話,其實蘇老爺子他自己就是要被針對的大戶之一,不過嘛,他是站在知府那邊的,屠刀自然而然落不到他頭上。


    這段時間以來,謹慎的或者有遠見的人,都過來意圖將名下田產和糧食撥到他的名下,他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蘇老爺子抽著煙沉思,像他們這種商人,需要仰仗著官府做生意,本就是無根之木,無水之萍,賺到的錢很多都是要向朝廷上供的。


    所以說朝廷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反著來對他沒有好處,那些個人的小聰明在陳學書眼裏,就是這場行動中的小小犧牲品,沒必要再結交或者賣人情了。


    “收拾好了,我們真的擇日就出發麽?”蘇尚的話語將李幼白的思緒打斷。


    李幼白迴過神點點頭,轉頭又看向火紅的天空,蘇尚見狀心情有些不甘,她偷偷看了眼四周,沒看到小翠和九叔,往前幾步側著身子坐到了李幼白的腿上。


    她紅了臉,李幼白也是錯愕的,後院的小亭子裏,暮色下的春風微微浮動,已經能感覺到些許溫暖與濕熱。


    或許是蘇尚剛剛沐浴出來的緣故,但即將迎來的四月,預示著夏季再過不久就要降臨到所有人頭上了。


    李幼白明白蘇尚很在意自己,她伸手攬住對方的腰肢往自己懷裏,蘇尚順勢偏頭靠在李幼白肩膀上,蹭了蹭女夫君的臉頰。


    “你以前還是李幼白的時候裕豐縣的藥鋪掌櫃,我找人打聽過夫君,總是清閑快樂的,現在入了我們蘇家,總覺得夫君身不由己了。”蘇尚幽幽說道。


    “有麽?”


    李幼白喃喃迴了句,隨後伸手捏住蘇尚垂落在胸前的青絲,把玩片刻後抬起來用發絲戳了戳懷中娘子的鼻孔,逗得對方嗬嗬笑起來。


    “人活在世上哪有身能由己的。”


    說了這句,李幼白不再逗弄蘇尚,轉而伸手將對方的腰肢攬住了,沉聲說:“大部分的賑災其實都是查一批抓一批殺一批,但這次不太一樣。”


    蘇尚她自己感受得不深,中州城裏每天都會發生形形色色的事,她也不愛打聽民間之事,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房中翻閱背誦法家典籍。


    以過往官府做派來說,她覺得直接將惡意哄抬米價的人拿下,然後勒令商戶不得高價賣糧,官府再將收來的糧配上一點出資,此次糧災應該就能輕鬆如意的解決了。


    她把想法和心底話說出來,李幼白聽完隻是笑笑,這套流程非常順暢,自己的娘子確實並非普通家的千金小姐,還是很有眼力與見識想法的。


    隨即李幼白解釋起來:“市麵上,米糧已經很難買到,有錢也是要有路子的,說明有人刻意將購入渠道限製了,能做到這些事情的人,絕對不可能都是商戶所為,他們背後,或許有官府,或許有江湖門派,他們別的不會做隻當商戶的保護傘,你想要查,抓,殺就十分困難。”


    “再者...”


    李幼白頓了頓,言語裏帶上了重量,又道:“此次朝廷北伐,不可能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是朝廷也沒能力去管這件事。”


    翌日早晨,李幼白領命前往位於中州城東南方臨水的清河縣,路程約有六百餘裏。


    此次出行,她是領著知府陳大人的手令而去,消息並未在南州府各地放出,陳學書隻是象征性號召各地鄉紳出資出糧而已,令得旁人嗤之以鼻。


    盡管她是監藥司的官員,但有層層關係在身份並不是問題,真要做的事等到了目的地時,才會向當地縣官透露,打一個措手不及。


    馬車咣當咣當快速前進,走平坦的官道,六百裏路程仍要耗費好幾天才行,而且春季總是水多,隻求別下大雨就成。


    一路上,李幼白閉目冥思出發前林婉卿告知她的一些有關於清河縣的情況,簡單概括一番,此處糧災最為嚴重,並且不僅僅有官府還有江湖勢力參雜其中。


    糧災襲來時,清河縣上下十幾萬人的家產田地被大戶與江湖門派吞並,此後變成仆傭,佃戶,乞丐。


    這是在曆史推進中經常發生的事,但聽在耳裏,李幼白還親眼見過,心頭總是冰冰涼涼的,帶著沉甸甸的氣息。


    兩天後之後,由官兵護送的馬隊經過一處山崗,四麵環山,南方總是多有山林綠野,春天一來,四處都開滿了繁茂濃密的綠葉。


    綿柔的小雨似浮毛般飄落下來,在這樣的氛圍中,一排排弓弩陡然從山上的樹叢後露了出來,對準馬隊就鬆開了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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