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李幼白一行人就在小漁村落腳,野外奔走多日就地而睡與躺在房內休息的感覺完全不同,聽著由遠及近的海浪聲,一晃就到了隔日。


    夜如同一片淡紫色的花,慢慢消融於一片白色的微光中,灰白朦朧的天際盡頭處,一團縹緲的紫氣從東方隨著今日緩緩升起。


    李幼白盤坐在海岸線中的巨石上,雙目微合,雙手平放兩邊膝蓋,腰杆筆直,一吐一納間,那團隨著東方金龍飄散而出的紫氣漸漸消失在金色奪目的光韻裏。


    “唿...”


    李幼白緩緩睜開眼,深唿吸將腹中濁氣吐出體外,站起身來,海風將她發絲吹得肆意飄舞,似乎眨眼間就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沙沙的聲響,有人踩著沙地朝李幼白奔跑過去。


    “走啦走啦,你還在那裏站著幹嘛!”


    範海琴邊打著哈欠,一路小跑到巨石底下,仰著臉衝站在石塊堆上的李幼白大聲嚷嚷。


    小漁村裏活下來的人並不多,細數一下,婦女大概二十人,男丁青壯就剩十個。


    半夜時分,身受重傷瀕死的傷者全都沒挺過來,哪怕有李幼白用天書吊住一口氣,加上藥草輔佐治療仍然無濟於事,痛苦呻吟幾聲後就一命嗚唿了,留下家中剛過門不久的賢妻。


    將行李裝車完畢,馬隊載著漁民就踏上了前往泗水縣的路程,為了加快腳步,盧劍星讓漁民們擠在馬車上,並讓兵卒們下了馬,讓漁民上去,除了探路斥候以外其餘人都步行前進。


    好在此次出來的都是老兵,徒步行走並沒有大礙,而監藥司那幾個成員與韓非墨卻有些堅持不住,範海琴學過武功,日常行路有內勁加持問題倒也不大。


    徒步走了一天,第二天的時候監藥司剩餘的三名成員與韓非墨已然頂不住了,沒辦法,隻能暫且安排他們坐在貨車頂上。


    隨著相處時間變長,第四天的時候眾人已然能聊到一起,漁民們說得最多的便是倭寇問題,李幼白從漁民口中大概知曉些東西。


    倭寇侵犯沿海地域是眾所周知的事,但大部分倭寇背後其實都有人在撐腰,隻要按時上繳水產或者錢財,基本上都不會動手,可大多數靠近沿海的漁村都不富裕。


    他們的小漁村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每個年月都剛好能湊夠數額上交,曆年都沒出過人命,然而此次遇上的倭寇卻不是他們相熟的那夥人,哪怕上供了都要殺人,蠻橫無理且殘暴。


    一直閉口少言的盧劍星聽完漁民們說話,插嘴進來,“我猜原來可能是落草的土匪,這些年朝廷推行新法,很多活計都做不成了,勢力不大的土匪又容易遭受當地官府打壓圍剿,這才學著別人入海當起了倭寇,殺雞取卵,一點腦子都沒有。”


    盧劍星的話出來,被死死捆在貨車邊上橫掛著的倭寇頭子憤怒的嗚嗚怪叫起來,嘴巴堵住了,說不出人話,看他憤怒的神情與惡毒的目光,估計盧劍星說得八九不離十。


    別說頭領,哪怕是手底下管兩個人,腦子裏沒點東西都管理不好,更不說某某勢力的頭頭,見別人賺得盆滿缽滿,自己也有樣學樣跟著做,殊不知正中別人下懷成了某些事情的犧牲品。


    盧劍星嘴裏的朝廷,官府,什麽新法,漁民們不感興趣也接不上話,畢竟聽在耳裏太過縹緲了,自古以來,朝廷就高高在上,勞作的百姓更加關心今年收成是多還是少,而不是聽朝廷的趣聞。


    李幼白詢問說:“你們要是你能在城裏落戶,有沒有想過今後打算?”


    坐在車上的姑娘,婦人,青壯男丁,臉上寫滿茫然,倭寇動手的時候完全不留餘地,其實男丁還好,可那些年輕的姑娘與出嫁生過孩子的婦女,往後的日子可能就不好過了。


    “我們也不懂,祖祖輩輩都生在海邊,大海就是我們擁有的一切,離開故土,我們一丁點兒依靠都沒有。”其中一個婦人麵如死灰地說道。


    她話出口來,其餘漁民也都不再做聲了, 死一般的寂靜,唯有馬車木輪碾在泥漿上的聲響與雨點滑落綠葉枝頭的滴滴答答。


    走到第五天,眾人終於看到泗水縣城的樣貌。


    泗水縣的位置比較偏僻,處在楚國遺址西部偏南地區的山溝中,四麵環山有樹,官道兩旁甚至路上都已經長了野草,野得很,一條不深的大河從中穿插而過。


    此地並非戰略要地,連個城牆都沒有,守衛士兵懶散鬆懈,正是當值時間,卻連個人影兒都沒看見,可是當眾人進去,立馬有扮相不善的士卒跳出來。


    仔細盤問過來頭後,得知是路過商戶,立馬張口就要起過路費,避免與當地官府小吏糾纏,盧劍星有些不爽的交了十幾兩銀子。


    進入城內,盧劍星和李幼白觀察了一會泗水縣情況,發現此地市場經濟低迷,百姓也一副無精打采的神色,地方不小,但是街道上行走而過的人卻隻有少數。


    盧劍星見多識廣,他悄悄指著此處意外奢華的武館門口,青石磚瓦,朱紅大門高牆院落,門口兩邊各站著幾個彪形大漢,端得是氣勢雄壯,一點也沒有武道一脈敗落的景象。


    “監令你看,此地定是被這些武館分吞了紅潤,所以才會有這般景象。”


    李幼白朝那家氣派的武館望了眼,狐疑說:“如今武道不再景氣,他們怎的還能風生水起。”


    盧劍星嘿嘿一笑,壓低嗓音,“正所謂山高皇帝遠,你看這泗水縣周圍布置,離海夠遠不懼倭寇,又是荒山綠林吸引不到貨商到此,朝廷不撥給銀兩此地官府再厲害也無用,百姓榨不出油水,你想他們能怎麽辦,久而久之,這群習武的不就占山為王了麽。”


    “言之有理。”李幼白表示讚同,當恢複競爭本質時,拳頭夠硬才是真道理。


    武者完全有實力壟斷當地商戶自己獨吞,然後再出錢賄賂買通官府,接著侵蝕打點其他部門,將能賺錢的生意全部收入囊中,如此,武者自己就成了土皇帝。


    隻要朝廷分不出精力去管理這些小城,那這些地方就永遠是惡霸的天下。


    李幼白此番認真一想忽而覺得有趣,朝廷下達的旨意很多時候壓根就到不了鄉下,更別說一些利民的好處,當地官府剛收到就給你吃了,百姓估計到死都不會知道。


    一碼歸一碼,此次到泗水縣除了補充食物和水另一件事則是幫漁民們辦下戶籍問題。


    李幼白和盧劍星兵分兩路,她帶漁民去尋戶部,一問胥吏,不僅要原住民名牌,更要祖上各種證明等,必須要證明他們是大秦子民。


    哪怕他們全都是秦國人長相都不行,必須要滿足戶部要求的各類條件項。


    李幼白自掏腰包給了胥吏幾兩小費,這才順利辦下去,前後又花錢打點,一路暢通順利幫漁民們重新辦理了身份戶籍。


    等到盧劍星迴來時,他帶來消息,被他們活抓的倭寇頭頭果然是內地一個有名山匪。


    勢力最大時占山為王,手下有百來號人,結果劫了朝廷的糧餉立馬就被一鍋端掉,和盧劍星猜測完全不差。


    本來還想著拿人去找衙門領賞,然而卻被告知要等些時日,必須找人來驗明匪人真身才能將賞銀給他們。


    盧劍星知道衙門是在向自己討要好處,而他偏偏就不想給,便宜別人還不如不要,反正他不缺那十幾兩銀子。


    於是乎讓弟兄們去將那倭寇頭頭處理了,他自己出錢帶迴來,對漁民們謊稱這是抓住倭寇頭頭的賞銀。


    前前後後又幫漁民們找地方落腳安頓,花了不少時間,累是累了些,但也沒人抱怨出來,漁民們對於李幼白等人將倭寇頭領賞銀留下,自覺很是過意不去出言挽留。


    天色不早,李幼白眾人又趕著返迴中州,不願再留,等事情差不多做好就打算離開了。


    幾十個人擁擠的小院裏,漁民們齊刷刷跪了下來,有男有女,他們各自哭出了聲,也許對他們來說,此番遭遇故而悲痛,卻又撞見如此良善之人,心生感動沒忍住落下眼淚。


    盧劍星和一眾兵丁不善應對此等事情,匆匆坐上馬車將李幼白推了下去,言下之意人是她帶頭救的,後事也要她來處理。


    李幼白將漁民們一一扶起,也沒說什麽,便是大概講了些她看到的泗水縣內的一些情況,反複叮囑,在朝廷還沒出手整治倭寇之前,留在縣城是最安全的。


    雖說遠離故土,可活著才有希望,煽情的話李幼白從來不說,她是個很現實的人,提點幾句後也轉身要走。


    “恩公,可能留下姓名!”


    李幼白頭也不迴,擺擺手徑直走出小院坐上了馬車,等眾人追出去時,馬隊已然再次踏上了返迴中州城的路。


    “這就是所謂的日行一善?好累哦。”


    車廂裏空間很有限,範海琴很是大咧的躺著,頭枕在李幼白大腿上,雙腿彎曲踩住車廂內壁休息。


    她開始喜歡和這李公子接觸了,總覺得對方身上帶著股很奇妙的吸引力,不僅長得漂亮而且還香香的,溫文爾雅,一顰一笑間總是有著女子才會擁有的柔和與溫婉。


    “算吧。”


    李幼白說著,一道道金光從後方追來,鑽入車軒內化成條長蛇,卷住李幼白的手臂爬來爬去,她一笑,將手按在胸口將金蛇放進天書裏。


    “你知道天底下為什麽壞人會比好人多麽?”李幼白突然問道。


    範海琴認真對待起李幼白來,她想了想,許是沒想明白,苦惱地撓撓頭發,憋出幾個字,“應該是好人很少會有好報的原因吧。”


    李幼白點頭,解釋說:“做好人需要付出,而壞人卻能直接獲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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