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秋,深沉如墨冰涼似水,星辰隱匿於雲層之後,晨間攤販們的喧喧嚷嚷等到夜幕降臨後終歸平靜。


    大多數商鋪門外掛著火紅的燈籠,蜿蜒曲折似條長龍,表明還在做著生意,街上行人隨著月色漸漸變得更少,隨後,僅剩青樓酒館賭坊等地方還影影綽綽看到有人進出。


    汪汪汪——


    深夜之中,偶有狗吠。


    沈煉穿著一身整潔的捕快行頭,帽子被他摘下放在身邊,整個人坐在房舍外的石階上,看著寧靜的夜色陷入長久沉思。


    他已經想了很久,從下值到現在,他此時此刻的心情猶如這深秋夜色,憂愁綿長。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想不到李醫師博覽群書,連道家經典都看過不少,或許她說的對,官場之內的確要和光同塵。”


    沈煉感慨一句,起身拍拍衣衫塵土戴上捕快頭帽,走進身後房間內時,月光灑進,方才看清擺在供桌上的沈巍靈位。


    “爹,你當年要是能明白這個道理,也許就不會死在海上了,你兒子我不是當官的料,大勢懲奸除惡,我比任何人都要拿手,在此之前,對不住您老人家了...”說罷連續磕了三個響頭。


    挺起胸膛,沈煉走到偏房取出沈巍遺物,在那之中,靜靜躺著一把合在鞘中的名刀獬豸,乃兵器大師兵百解遺世百把之一排行第七十六的兵器。


    祖祖輩輩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做那狗苟蠅營之事,得兵百解賞識贈予神兵,世代流傳至今。


    沈煉不舍的撫摸劍鞘,他們沈家一生清貧,最為值錢的恐怕就是這把神兵利器,到頭來也是沒能力保住,他心中感歎片刻,帶上獬豸便推門而出,往就近的龍家當鋪過去。


    “先抵押下去換些銀子,龍家商行信譽較好,今後應該能夠贖迴,拿銀子再去尋盧縣令,他或許有辦法將自己調走。”


    心中這樣想著事,時間已經到了子時,沈煉走在無人的大街上,幽暗寂靜,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斜長,倒影在一側的房屋上,匆匆略過,風吹來帶起秋葉從身後飛襲到他的腳邊。


    枯葉隨著夜風窸窸窣窣隨意卷動,像是有東西極速逼近一般,沈煉下意識右手按壓刀柄,迴頭看去,幾片枯葉立馬打在了他的臉上。


    警惕掃視周圍,發現並無異色,沈煉隻當是自己公務勞累,正欲離去,剛轉頭就見一駭人鬼臉出現在自己眼前,汗毛乍起,而身體卻比神經更快有了反應。


    錚——的一聲狹長聲響,刀鋒摩擦著刀鞘脫口而出,月色一晃,雲影無光,夜風之中有刃器撕開布料與皮肉的聲音傳來。


    那抹黑雲蓋住皎月後又被夜風吹散,再次俯視大地時,沈煉手裏持著刀刃已經就那不知名的東西逼退到十步之外。


    就見那物體酷似人形,有著四肢,然後臉上卻是戴著一個蒼白詭異的娃娃麵具,嘴巴一張一合,嗬嗬的細微笑聲從喉嚨處不斷擠壓出來。


    整個身體,關節處不是骨骼,而是凸露出來的機關輪齒,瘦成皮包骨,然後它力氣驚人,沈煉改換雙手持刀,虎口微微發痛的感覺下他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在乎對方是誰,而是判斷局勢,自己能不能打過,或者能不能跑。


    那機關人四肢怪異的扭動幾下後迅速向沈煉撲去,看外形得知體內有機關構造,然而動作並不僵硬,反倒有幾分江湖高手的影子。


    踩著某種步法眨眼就已經到了沈煉跟前,幹瘦的身體有皮無肉的手,堅硬似鐵,輕而易舉拍開沈煉直劈過來的彎刀,脖子忽然拉長張口就要朝沈煉脖子咬下。


    見所未見的詭異怪物令沈煉心中發毛,可並未生出恐懼之感,在對方撲來之時就已穩住身形,將被拍開的刀鋒收迴,臂展彎曲成肘往前掄去,不偏不倚剛好砸中機關人麵門。


    頓時,沈煉隻感覺自己手肘撞在了厚實的鐵牆上,鑽心劇痛下,他顧不得對方如何,身體後仰奮力蹬出一腳將對方踹開。


    借著這股力道,沈煉往後倒飛了數丈之遠拉開距離。


    那機關人不過堪堪後退幾步,齒輪摩擦的聲響愈發明顯,瞬間遭受兩下重擊,它似乎出現了問題,待在原地不再動作。


    就在沈煉疑惑時,周圍不知哪處傳來叮當叮當有節奏的搖鈴聲響,機關人瞬間繃直身體,好似失去魂魄之人歸位一般,掙紮著衝著沈煉再次撲殺。


    “我...我...”


    機關人喉嚨嘶啞,憋出兩個連沈煉完全聽不懂的字,像是極其痛苦,快要衝到近前時,那慘白的娃娃臉陡然一動變成了沈巍的麵孔。


    “逆子!竟敢為了銀錢賤賣家傳寶刀,還不快給我跪下受罰!!”


    一聲暴喝猶如魔音入耳,沈煉眼球充血,腦海中不自覺迴憶起年少時沈巍憤怒的教誨,責怪,失望,股股陰暗的情緒湧上心頭。


    可就在機關人趁機撕咬過來的瞬間,沈煉忽然閃過李幼白那日午後對他說過的話,僅僅自視清高,不願與貪官汙吏為伍不過是年幼為官時的幻想。


    爹,你從一開始想的做的就錯了。


    沈煉悍然爆出一股強大氣勢,斬鐵流六品刀勢在此時此刻達到頂峰,他強忍著對親爹沈巍的忌憚,脫手丟掉普刀拔出獬豸。


    “裝神弄鬼,給我死!”


    內氣外放,純正剛直,一頭神獸隨著刀鋒徑直劈下,體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類似麒麟,額上一角,瞬間將眼前機關人撕裂分成兩半。


    並無半點血肉腥味,反而是腐臭與零碎的鐵器零件叮當落地砸向四周,散落一地。


    沈煉大口喘息,欲要探個清楚,旁側屋頂之上射來幾根羽箭,他趕緊躲到商鋪外木柱後,一輪羽箭過後再次追出來時,地上哪還有機關怪物的身影。


    他快速低頭查看地上四處搜尋,隻找到幾個因為太過細小而沒有被人帶走的零件,他看了看,並未發現門道,與公輸家族的霸道機關術有些類似,走的卻不是一個路子。


    如此小巧精細的零件,恐怕以目前朝廷的實力還造不出來。


    沈煉皺起眉將齒輪收好,多年探案經曆讓他腦中靈光一閃,早年就曾聽聞江湖多有高手失蹤,品級皆在五品之上,莫非就是這夥人做的。


    想到此處,也無在當掉傳家兵器的念頭,時機正好,這刀和李幼白剛好救他一命,大恩不言謝,不知李醫師境界如何,有機會見麵必定要與她細說此事。


    他目光忽明忽暗,隨後快步往衙門的方向走去。


    裕豐縣三百裏外驛站,蘇家一行人的馬隊在天黑時就到達了此處,黑夜不宜行路,就算有不少武藝高強的武師護行,麵對數量如此龐大的馬隊,說到底更容易樹大招風,晚上歇息才是最優解。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日子平平無奇,然而對小紅袖來講,可真是苦了她。


    由於扮演的是丫鬟身份,住宿的時候也跟著蘇家的仆役下人住到一起,這對一個住了好幾年單人房單人床的姑娘來說,突然要睡大通鋪瞬間無法接受。


    而且為了不搞特殊更快融入群體,紅袖還試著與蘇家的丫鬟們打好關係,可平時作為賬台,現如今已經是掌櫃的她,哪知道丫鬟的生活,隻能費盡心思維持人設。


    又苦又累,又和小姐分開了,紅袖心中難過,遠離家鄉,有點想哭的衝動。


    此地驛站和許多年前同白娘見識過的不一樣,在大秦律法治理下,治安與環境大大改善不少,光明正大作惡的江湖人再也看不到了。


    至於遊俠,江湖客在縣城鄉村之外的荒野仍然容易見到,說好聽點叫行走江湖,說不好聽的不過是流浪漢而已!


    就像白娘對她說過的,好人誰混江湖啊。


    李幼白這身貴氣矚目的打扮讓驛站中不少來往商客多看幾眼,自然不缺貪婪窺視的目光,但礙於蘇家這頭大虎在場,真要做的什麽大抵上不太可能。


    因為蘇家不僅僅隻是在裕豐縣厲害。


    世家代表了權,權就代表在某種程度上能影響和左右多少人,這便是權利本質,當蘇家藥行的旗幟掛起來時,過往江湖客頓時不再往李幼白這邊看了。


    人人痛恨權利,可人人都想擁有權利,雖說很利己主義的想法,可這就是人非常本能的行動,沒必要批判。


    李幼白如此享受著蘇家恩惠,她在蘇家和大房蘇武等人還算熟,整頓好後在附近酒樓大吃大喝,多喝了幾杯,隨後動用內功驅散酒意。


    看到蘇尚又朝她這邊看來,李幼白趕緊摸了個兩個鹵雞腿藏好偷偷溜走,兩人武功差距太大,追著屁股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迴到驛站客房,打聽了一下紅袖住處,收斂氣息悄悄過去,發現紅袖正在衣衫後的小河邊與其他傭人搓洗衣裳,看起來是為了搞好關係才出此下策。


    李幼白笑笑,讓她體會一下仆人的生活也好,平時早就太慣著她。


    一個時辰後才到下人們吃飯時間,一個個擰幹衣裳放進木盆裏端著快步返迴驛站,主子們的服飾必須每日清洗,少一件都是大不敬之罪,要是被哪個主子惦記上這輩子都不會好過了。


    紅袖可沒有代入感,那麽多人的衣裳搓得腰酸背痛,自然而然走在最後,正當她準備跟著其他人迴去時,一道影子將她拉到了一旁的小樹林裏。


    “小姐!”


    “小聲點。”


    “藏了什麽,好香!”


    一陣興奮的歡喜,紅袖拿著兩個鹵雞腿蹲在大樹底下大口啃食起來,以前咋就沒發現這東西那麽好吃。


    看著紅袖大快朵頤的樣子,李幼白伸手理了一下她耳際淩亂的秀發,剛剛還想著讓她吃吃苦,這會又是心疼得緊。


    “待會我找蘇老爺說說讓他給你換個房間吧。”


    紅袖咽下大口鹵肉,很滿足又很高興的說:“不用啦,小姐讓紅袖假扮丫鬟就是為了隱藏身份,節外生枝的事我才不會拖小姐後腿,隻要小姐還記得我,紅袖就很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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