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不仁,百姓遲早要效仿前朝起義造反,到時候天下可就再次動蕩了。


    哪怕秦王征服諸國,最後一統山河之時照樣是件讓人頭疼的事,打江山易,守江山難。


    從古至今沒有任何一個王朝能真正超過三百年!


    李幼白知道前朝韓王布下的棋局是為了連根鏟除李義忠等毒瘤黨羽,此招甚妙,可惜秦國才是大勢的所有者。


    現如今秦王麵對貪腐不堪的朝堂和滿目瘡痍的天下,不知又會做些什麽應對之策。


    她看向蘇老爺子仔細詢問心中疑惑。


    天下大勢對普通人來說影響不大,可對於世家來講是機會也是劫數,稍有不慎一夜之間輕則解體,重則人頭落地。


    “你一個姑娘家的,居然會關心天下局勢,沒有一個王朝超過三百年,此句妙極,你從何處聽來的?”


    蘇老爺先是皺眉,盯著李幼白看了許久,腦海中不斷重複這句話,就如同前些日子與教習武師切磋論道,語出驚人,總是發人深省。


    “哪裏聽來不重要,重要的是翻開史書,上邊明確記載著各個朝代興衰更迭,認真去推算查看自然能悟出一些東西。”


    十幾年過去,李幼白幾乎快要忘記上輩子的生活和知識了,曆史課本裏記載的內容太過淺薄,流於表麵。


    就和那些大災之年死去的百姓一樣印在紙張裏,變成一串冰冷數字,根本體會不到親眼所見是何等震撼,何等觸目驚心。


    “我明白你心裏在想什麽了。”


    蘇老爺子笑了起來,將煙杆放到桌角敲了敲,震落些許煙灰,說道:“你是不是好奇為何一個國家的帝王會不體恤百姓,為官不仁,放任官吏壓榨魚肉百姓,縱使會有人因此造反哪怕派兵圍剿也不舍得清理朝廷中的蛀蟲?”


    李幼白臉色複雜,這正是她十分好奇的,以秦王一統天下的野心和鐵血手段,改變天下格局似乎並不難。


    “你這麽想的話,從一開始就錯了。”蘇老爺子樂嗬嗬笑說。


    終於發現李幼白不擅長的地方,盡管沒有賣弄的心思,不過看到平時老氣橫秋做事有度的小姑娘居然會露出懵懂無知的一麵,還是覺得有趣。


    “你記著,皇帝其實和商人一樣,首先要考慮的是市場,是供求,然後才是利弊,最後才到自家。


    對整個王朝來講,百姓不過是棋盤上的幾粒棋子而已,皇帝更在意的是王朝的長治久安,疆土的穩固與擴展,經濟的繁榮與持續。


    百姓的生計固然重要,但在皇帝眼中,更為重要的是如何通過治理,確保天下大勢的平衡與發展,天下大勢如同棋局,皇帝就是那個執棋者。


    他的每一步都關係到國家的興衰成敗,需要深思熟慮,穩重行事。”


    李幼白聽後在腦中細想,忽然間大徹大悟,但還有一事讓她困惑,“既然這樣,那百姓起義造反一樣會破壞國朝根基影響王朝大勢,秦王為何不管。”


    蘇老爺子放下煙杆,抬頭看著萬裏無雲的藍天,搖搖頭,緩緩道:“那就是秦王考慮的事情了,我一介商戶而已,說不定秦王和韓王一樣,當下之事不過是他計中的一環罷了。”


    說完以後注意到李幼白在沉思,想了想,打算透露一點消息,“我與南州知府接觸過了,想要靠他剿滅黑風寨不可能,但有一人可以。”


    “誰?”李幼白迴過神來。


    蘇老爺子低聲說,“燕王。”


    燕王兩個字出來,事情就非同尋常了,李幼白是不喜與朝廷特別是官吏有太多接觸的,更何況是封王的皇家成員。


    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輕聲道:“再說吧。”


    看到李幼白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而是岔開話題,蘇老爺子便不細說了,總之如何剿匪的路子已經告訴她,後麵看她選擇吧。


    這其中是有些他自己心思在內的,李幼白又何嚐不是在思考變數。


    燕王是老秦王的三兒子,當年老秦王遇刺,作為大哥,也就是現任的秦王繼位,三皇子封燕王,二皇子封武王。


    包括秦王在內三人的性格各不相同,坊間有關於燕王的傳聞最廣,雖然秦王有廢儒的意思,但燕王卻秉持著儒家的核心思想,仁德。


    對待朋友和下屬寬厚有禮,善於用人,他的謙遜和仁愛贏得了許多人的尊敬和信任,使他們願意為燕王效力。


    同時燕王也實行嚴酷律法,封地內極少傳出官吏欺壓百姓的事件,要說天底下最好的去處,可能就是燕王的封地內了。


    有人脈關係網的情況下,燕王影響大抵上確實能左右南州知府的選擇,哪怕此地和燕王距離較遠,但和秦王有著直係血親,南州知府怎麽著也要掂量掂量利害。


    李幼白想告辭離開的時候被蘇老爺子叫住,一陣攀談,老人家言簡意賅提了嘴自己的寶貝孫女。


    有些話是不好明說的,讓李幼白有點為難,雖然是自己的無心之舉,可處理起來感覺是相當麻煩。


    不過還是要答應老人家,畢竟自己喬裝打扮成男子這件事被人家孫女喜歡上,說出來又好笑又奇怪。


    李幼白差開仆人獨自來到後花園,天色尚早,夏日蟬鳴擾耳,蘇家大小姐正在三位武師陪同下在園中練功。


    有上次接觸,幾位師傅在蘇家裏認真打聽了這位名叫李公子的來路,當得知他是蘇家的貴人之後,為之前魯莽行事而感到後悔。


    眼見著他又過來,三位師傅向蘇尚道一聲就趕緊退走了。


    蘇尚一迴頭,就又看到了溫文爾雅,沒有書卷氣息卻見學識甚廣的黑袍公子。


    許久不見,按捺不住心中激動,雙手緊張地放在身後攪動起來,頭顱微微低下,燙起來的粉頰讓她不敢直視對方,但是話還是從嘴裏說了出來。


    “李公子,好久不見了...”


    蘇尚慌張說完,眼角餘光瞥到旁側石桌上的茶壺,又道:“我給你倒茶...”


    扭捏的樣子連帶著讓李幼白都不太自然,她默不作聲坐到椅子上,心裏想著該怎麽開口。


    而倒著茶水的蘇尚並沒有計較,既高興又緊張,學武之後性子較為開放,一時間忘記了身為女子的矜持。


    看到李公子端起茶杯淺飲,蘇尚坐到對麵說道:“李公子有段時間沒來,不知給你寄去的書信看了沒有。”


    李幼白不動聲色偷瞄一眼蘇尚,見她問起這事的時候麵色如常,於是猜測信中應該是關於她的正事,稍加推測,哪怕李幼白沒看過也能猜到一二。


    “自然是看了,不過很多事情還是當麵說起才更好解決。”李幼白打了個馬虎眼。


    萬一被蘇尚知道自己沒看過肯定會大失所望,拒絕人是門藝術,可不能讓人家大小姐傷心流淚,不然和蘇老爺子那邊不好交代。


    果不其然,沒多少社會閱曆的蘇尚聽李幼白這麽一套立馬上鉤了,信中內容和猜測一樣,大概是詢問武道一脈的事。


    畢竟與人深交最重要的還是聯係,蘇尚和李幼白實際沒太大關聯。


    身在藥行商賈之家,蘇尚並不學習藥學,也不學習經商,無憂無慮的,也隻有那次指點算是兩人正麵接觸的契機。


    “說的也是,信裏表達哪有當麵說話清楚。”


    蘇尚大大方方開口,不涉及到私人情感的時候,兩人相處起來倒還是很融洽的。


    之前李公子說女子和男子相比拳弱七分腿弱三分,她記了很久,於是乎特意讓三位師傅改行教她一些基礎腿法,然而在她心裏,始終覺得沒有李公子教得好。


    朝陽高升的時候,後花園中斷斷續續傳來木樁被踢打的聲音,仔細看去,身穿黑衣的公子站在蘇尚身邊,不時用折扇打在女子肢體上矯正動作。


    語氣頗有些嚴格,但在臉上看不出多少威嚴來,估計是生得太過好看的緣故。


    幾趟踢腿下來,蘇尚累得氣喘籲籲,粉色的武服貼在身上,姣好的身段全然顯現。


    她紅著臉休息,看到又坐迴椅子上默默喝茶的李公子,似乎並沒有被她吸引的跡象,貝齒咬住下唇。


    許久後,李幼白偷偷從蘇家後門離開,拐了幾個彎,確認沒人跟蹤後才往家的方向走。


    腦子裏越加覺得麻煩起來,小姑娘的心思太過細膩了點,搞得她找不到理由說話。


    幹脆找機會攤牌,或是無意間讓她發現自己是個女子,那樣就能讓蘇尚自己消了心思。


    自己喜歡的異性某天驚覺發現竟是同性,多半是驚駭!


    穿過大街小巷之中,李幼白沒留意到有人看著自己,那是個頭上戴著鬥笠的女子,麵如寒梅般冷豔飄然。


    她坐在街邊茶攤內,表現出來的氣機和年齡並不符,周圍空了一片,沒人敢坐在她周圍,因為桌角處立著的三把寶劍讓人不寒而栗。


    當下官兵正在捕抓刺殺趙都尉的刺客,哪怕此人樣貌和通緝令上並不符合,可也沒人敢靠近,生怕惹上麻煩。


    女子盯著女扮男裝的李幼白走遠,她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


    年份過得好些年,上邊的雕花都已經褪了色,若不是有這丹藥,恐怕自己當年早已死在懸崖下了。


    她敲敲木桌,小二緊張兮兮的過來,“客官有什麽吩咐?”


    “把這瓶子交給李記藥鋪的掌櫃。”女子說完放下點玉米粒大的碎銀在桌上,然後走出茶棚牽起自己的馬兒坐了上去。


    小二滿心歡喜把碎銀抓進兜裏,看到女子即將離去,追問道:“還有吩咐嗎?”


    “就說有個老朋友還沒死,欠你一條命,有機會再還了。”


    說罷女子壓了下鬥笠,一抖韁繩,身下馬兒動起踢踏著蹄子,慢慢步入集市走遠消失在車水馬龍的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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