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感到悲涼之時立馬想到李富貴。


    曾經不過是想為李畫青攢錢買點嫁妝,到最後成為了他籠絡貴族豪紳的籌碼,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為了銀子和地位連家人都可以出賣,朋友兄弟算的了什麽!


    街上的鋪子就那麽多,好幾個鋪子被衙門抄了之後諸多生意便流向其他鋪麵,這自然和李幼白也沒多大關係。


    雖說偶爾會有一兩個百姓來買散裝的藥材,對其他藥行的影響微乎其微,不怕被人惦記。


    眼看著別人家顧客絡繹不絕,李幼白心中並無波瀾,悠閑地坐在藥鋪裏喝茶看書。


    自從那日殺了幾十個馬匪後,殺氣更重了許多,這和功德相違背。


    目前殺氣剛過一百多就已經能夠影響她的心智了,隻能通過看醫書,佛經,道教之類典籍思考人生哲理來分散心思。


    真不知道那些專門修煉殺氣的人如何穩定心神。


    半刻鍾之後,幾個腰跨長刀,披著黑甲的軍士走到藥鋪門口,壯碩的身影擋住朝陽的光,陰影壓在店內所有人身上。


    木門砰的一聲被拍響,小六子眼疾手快的迎頭上去,諂諛道:“幾位軍爺大駕光臨是不是有要事?”


    帶頭兵卒從懷裏摸出一張宣紙,上邊蓋有兵部紅印,小劉子是不識字的,眼睛往掌櫃方向投去時李幼白就已經起身過去了。


    宣紙上大概的意思就是朝廷抓賊匹夫有責,現如今賊寇身受重傷必定需要醫師和藥材。


    各個醫館和藥鋪要格外留神近段時間來采購藥草的顧客,特別是陌生麵孔更要注意。


    要是等賊寇落網發現有人曾經疏忽,不管是不是無心,都以同謀處理。


    軍士收起文書又散下三張通緝令,上邊有人物畫像,兩男一女。


    女的正是風鈴,而另外兩人披頭散發,不過特征比較很明顯,一人目光銳利沉穩,有軍人氣質,大概三十往上,另一個還算年輕,看起來有點和善,滿臉正氣。


    李幼白總覺得似曾相識,可卻叫不上名字。


    帶頭的黑甲軍士交代完事情放下通緝令,瞧見宛如天國姿容的李幼白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此時正是夏季酷熱的時候,穿著白衣的掌櫃外邊是件紗衣,裏邊是件貼身的綢子,簡直妙不可言,剛想要上摸一下對方的素手。


    結果人家姑娘不著痕跡地避開了,臉上帶著疏遠且禮貌的笑。


    來李記藥鋪之前他可打聽過,不敢太放肆,於是指著店外擺放的貨架,毋庸置疑道:“軍中不少弟兄昨夜為了保護趙大人都受了傷,我拿些藥材迴去,掌櫃的不會介意吧?”


    李幼白搖搖頭笑眯眯的不說話,軍士見了很是不喜,還想聽聽掌櫃的聲音,然而連嘴巴也不舍得開一下。


    帶頭軍士心中一惱,拿出袋子招唿著兄弟將藥鋪外貨架上名貴到易見的藥材全部裝進布袋裏。


    按照市場價,少說也要五十多兩,小六子頭一次見這樣子厚臉皮的,簡直就是明搶。


    他沒忍住箭步衝出去,抱住軍士一條胳膊,那名士兵正將一株有著四十年份的靈芝塞進布袋中。


    “不長眼的東西,滾!”


    麵對小六子的阻撓看也不看一腳踹到他身上,哢嚓幾聲,小六子撞到貨架。


    細小的架子承受不住衝擊力頓時間全部變作碎木爛了一地,遍地狼藉。


    李幼白趕緊出去將一道金色氣流打進小六子身體裏,她怒目看向驕橫恣肆的黑甲軍,殺意在心頭流轉,一股紅色的光芒從她身上蔓延出來。


    而藥鋪周邊,同樣有軍士搶了東西跑出店鋪,有人鍥而不舍追了十幾步,很快便被趕來的兵卒砸倒在地。


    有些被打得頭破血流隻能躺在街麵上哀吟,無人敢上前幫襯。


    拿到甜頭,黑甲軍拎著布袋快步走遠了,李幼白扶著小六子迴到藥鋪裏,李紅袖急匆匆的拿跌打藥酒出來。


    小六子躺在木椅上痛叫出聲,李幼白解開他的衣襟,發現胸口有個通紅發紫的腳印,可見秦軍武力非同一般。


    李幼白拿起布團沾了點藥酒小心地塗抹到他胸口,蹙眉說:“你和他們搶什麽,還好這人力氣不算大,不然這腳下來你胸骨可就要斷了。”


    “明擺著搶老百姓的東西,還當兵呢...我呸,簡直就是土匪,連土匪都不如。”小六子哀嚎兩聲,然後痛罵了一句。


    早些年逃荒還吃不飽,加上南方人體型普遍比較矮瘦,被高壯威猛的秦軍踢了腳傷得可不輕。


    見小六子還能說話,李紅袖嘀咕道,“平時對人家點頭哈腰的,現在又視如敝屣,真可笑。”


    她念完這句,拿起掃帚出去清理門口碎屑木渣去了。


    看到旁邊被搶得更多的商戶正坐在店門口拍著地磚失聲痛哭,她迴頭看了眼躺在木椅上起不來的小六子,頓時覺得自己剛才不應該那樣說話。


    被搶一次好一點白幹好幾天,壞點的這個月就白幹了。


    藥鋪裏,小六子聽了李紅袖的話倒是沒有發怒,也沒有其他表情,反倒是李幼白幫腔說:“紅袖的話也是為你好,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我們這算好的,旁邊的鋪子不知道損失多少。”


    “哎,前朝的時候總以為秦朝會更好,沒想到還是一個樣,反而變本加厲,變革變革,變了個狗屁出來!”小六子感慨說。


    李幼白收起布團把藥酒拿好,沒接小六子的話,叮囑他道:“你這話可別在外頭說,否則被抓進牢裏我可不會撈你出來。”


    上好藥,小六子感激的看了掌櫃一眼,理好衣襟坐起來,還是疼得皺眉,不過臉上擠出笑意。


    “嘿嘿,我和紅袖都知道掌櫃你的心眼好,那老張兒子不就是你撈出來的,雖然你不說可我們都懂,放心吧,我也就嘴上說說,在外頭我可一個字都不願多透露...”


    李幼白點點頭,她看向門外蹲在商戶旁邊安慰人的小紅袖,嚴肅的神情又柔和下來,對小六子道:“藥鋪今後我會交給紅袖,你也會有份的...”


    “掌櫃你這是...”小六子身上痛覺在這瞬間消失幹淨,驚訝的看著李幼白打斷了她。


    “聽我說。”


    李幼白看著藥鋪門口盛夏陽光下的姑娘,繼續說:“盡管我讓紅袖跟著蘇家學行商之道,但我都不希望你們能做大。


    樹大招風,錢這東西夠用就行,今天的事紅袖不懂,你也太衝動,以後別這樣了,為人處世的事情上平時你多和紅袖說說,圓滑的人才能更好生存在這卑劣的世道當中...”


    小六子看著年少老成的自家掌櫃,默默點了點頭。


    此時看著手中的法家典籍,李幼白莫名感到一陣厭惡。


    上層官士製定律法,而他們自己卻徇私枉法,千百年後,人都被框架在法律當中,一代代教化,影響,打上烙印,直到階級與政法穩固再也無法撼動。


    百姓最終成牛馬,而施法者則成了鞭策圈養他們的人。


    無論是佛,儒,墨,法,陰陽還是其他教派,李幼白覺得從來都沒有所謂能真正治理天下的學家。


    說什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集百家所長愚弄世人,那都和當官說愛民如子,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鬼話一樣,聽聽得了!


    沒有百姓交稅種田,豪紳官吏連大米都吃不到,所以羊毛到底還是出在羊身上。


    轉眼過去三日,兵部衙門抓人的抓人,逮捕的逮捕,酷刑審問一條龍,犯人隔天就畏罪自殺。


    李幼白想幫也幫不到了,涉及刺殺朝廷命官的高危大案,誰敢亂找關係。


    李記藥鋪周邊一夜之間換了好幾家新鋪子,張燈結彩排場不小,心氣高得很,看得出來不是尋常百姓出身,背後都是有關係的。


    趕走一批,換上衙門自己的人開店,賺得自然比普通百姓出身的商戶多,幾天功夫,無權無勢的小店內一個客人都沒了。


    長久下去就麵臨關門歇業。


    蘇家那邊還在張羅商量著下一步事宜,給她來了信。


    是蘇老爺子和蘇尚的,韓國這邊皇商最後一次競選是在秋末,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


    李幼白拆開看了一下,蘇老爺子比較在意她會拿出什麽藥材來參與皇商競選,這件事上她自己確實還沒拿定主意。


    再看看蘇尚的,李幼白記得自己與她沒有多少交集,來信大多也是沒有多少營養的東西。


    剛剛拆開信封,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風鈴用布巾裹著身子進來,青絲與肌膚濕漉漉的滴下水漬,雙腿間的風景若隱若現,她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到床上,若無旁人的擦拭起來。


    李幼白皺起眉把信壓下去了,知道對方剛剛在後院洗冷水澡,雖然院牆還算高,不過露在外頭總覺得風險太大。


    兩人住在一起待了很多天,風鈴什麽性格作風李幼白大概摸清楚了,很豪氣直爽的女子,警惕性和武藝都沒有白娘高,但想得很開,眼下一心隻想殺掉趙屠。


    李幼白苦惱地把木桌敲得啪啪響,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別老跑到院子裏。”


    風鈴挑挑好看的眉頭,披上一件李幼白的薄紗,跪在床上挪到窗邊,看了看漸晚的天色,然後砰的一下把窗戶給關嚴實了。


    她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太熱受不了,你平時都穿那麽多嗎,我還沒見過你脫衣服的樣子...”


    隨後,不知道風鈴做了什麽,又有李幼白怒斥的聲音出現,過得不久,一道白皙的身影推門出來氣唿唿的走進廚房,煙囪很快冒起輕煙。


    半刻鍾後,兩道黑色人影和諧融洽的坐在一起吃飯,印在紗窗上,透出來匯入黑暗的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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