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僻靜,腳步聲從遠處踏踏踏的飛奔而來,人數極多,枝葉落起一片雨水。


    陽光的暖意照射到林間泥地上,那炫目的光讓人眼球刺痛,嗖嗖嗖數支箭矢緊追不舍的飛射出去。


    貼著泥地朝前方逃亡的秦軍兵卒射去,幾聲入肉的聲響,立馬有兩人摔倒在泥地裏,前方奔逃的秦軍頭也不迴,跟著光頭往前疾奔。


    他們身後,快速貼近上來的追兵按住倒地秦軍,一刀從他背窩直直捅了下去,痛苦的哀嚎聲裏再次拔起帶出幾朵血花來。


    伏念飛馳在旁側高樹之上,瞧見遠處有個抱劍而立的女子,他停下腳步躲進樹杈間打量。


    “那姑娘好生眼熟,我是不是見過...”


    柳白鳶隨後趕到他身旁,順著目光看去,隨後從懷裏拿出一本名冊,翻開看了一眼,道:“這人是隨護秦皇六劍奴之一的劍六,居然也跟過來了。”


    說罷眼睛看向底下還在奔逃的秦軍,詢問說:“現在怎麽辦,追上也拿不下他了,這和尚武藝太過厲害,可是不將他們拿下我們的行動可就暴露了。”


    伏念想了會,說:“我們人多,追上去試試,你和紅蓮繼續追擊,我帶人在後麵截住他們。”


    一聲悠長的鳥鳴在山林間迴蕩,踩著泥地裏的積水,十幾個墨家弟子脫離追捕的隊伍跳入旁側山林中,尋著伏念的蹤跡跟隨而去。


    跑了一路,張青往迴看時,就見到剩聶紅蓮一人,此人是南天劍門弟子,反秦逆賊。


    雙腳有點酸軟,再往前跑百餘步就是友軍,功勞不能讓人搶去了,剛好現在將對方拿下。


    張青驀然停下一腳踩進泥地裏,捏緊了鐵棍,臉上全是猙獰的悍然之色。


    對麵,聶紅蓮拖著巨劍奔跑過來,瞧見他狂妄的模樣,怒喝道:“秦狗,怎麽不跑了!?”


    張青舔了舔跑到幹裂的嘴唇,冷笑說:“供人玩樂的東西,真以為你能打得過我。”


    話音的最後張狂吼叫起來,舞著鐵棍向聶紅蓮撲了過去,棍棍生風犀利得很,擦著空氣砸在寬刃的巨劍上,砰砰作響。


    頭頂上,聲浪將枝葉上凝聚的水珠震得不斷掉落,似成了林中小雨。


    剛剛就有短暫交手,眼前這和尚力氣非同小可,聶紅蓮又與之硬碰了一會,巨劍上傳迴的巨力讓聶紅蓮險些脫手。


    在她身後,更多追擊上來的韓軍意圖將張青圍住,聶紅蓮大聲喊說:“你們追其他人,他交給我!”


    張青耳朵一動,扭頭往去路上看,就見那邊也出現了墨家弟子的影子,便是剛才消失掉的伏念和柳白鳶二人,正帶人與接應他的女劍客纏鬥在一起。


    一張大網被伏念從天上拋來,劍六眼上遮著黑緞,也不看,抬手間就已出劍將大網斬得粉碎。


    在她旁側,柳白鳶趁著空隙從秦軍兵卒中殺出,輕踩樹幹,舉著利劍點刺而去。


    劍六不退不進立在原地,耳朵聽著對方劍刃擦出的聲響,揮劍擊在碧水劍的劍頭上,頓時將碧水劍法壓製下去。


    換了兩招發現劍六毫無破綻,柳白鳶暗叫不好,腹部一痛,劍六抓住碧水劍法的破綻一腳將柳白鳶踢了出去,身子飛出,狠狠撞到樹上。


    柳白鳶快速起身,吐了一口血水,染紅地上的幾株綠苗。


    此時,劍六並不乘勝追擊,而是對著遠處的張青說道:“走。”


    她不管張青有沒有聽到,忽的向後挪移一步,抽劍挑斷了兩側襲殺過來敵軍的腳筋,突出包圍鑽入林中,此地距離秦軍設下的南部內徑防線不足二十裏。


    張青耳朵尖著,聽到劍六已走,他當下唿的晃了一記虛招,聶紅蓮的巨劍砸進泥漿裏,張青立馬提著鐵棍轉身奪步而逃。


    “不能追了...”伏念阻止眾人遺憾道。


    聶紅蓮扶著受傷的柳白鳶過來,瞧了眼山林中遠遁的人影,質問說:“放他們走了,我們的行動豈不是白做了。”


    伏念搖搖頭,“再往前就是秦軍駐地,危險太大,清了此處便可以讓我們的人過來接手,秦監軍肯定是細想過的,我武藝不高幫不上你們兩個,留下一些弟兄,我們先迴去。”


    春風拂過山野,寒冷的初春在雨後逐漸向著灼熱的盛夏而去,山林原野,更多蔥鬱的綠色冒了出來。


    李幼白剛練完暗夜飄香第三重,門外便咚咚咚響起敲門聲,氣機放出去,是個要比她氣息更渾厚一些的女子。


    在無名城內待了段時間,三種流派的武者她都已經全部接觸過,斬鐵流武者氣息濃厚,合氣流武者唿吸沉重,禦體流介於兩者之間。


    感應氣息渾厚程度,該是斬鐵流六品上下的實力。


    李幼白穿好衣裳這才去開了門。


    外邊,站著一個穿著紅色武服英姿颯爽的大姐姐,她見過,對方是秦義絕的師妹名叫聶紅蓮。


    “聶前輩可有事?”李幼白略帶謙遜地說。


    聶紅蓮見門開了,抓起李幼白的手便將她往外帶,臉上焦急,邊走邊說道:“李神醫和別人一樣叫我紅蓮就行,快跟我去看看小鳶,她傷得不輕...”


    李幼白並不願意碰別的女人,掙紮了一下沒掙脫開,奈何對方手勁確實大。


    她瞧了眼聶紅蓮神情,最後老老實實跟著她走出院子往另一邊的房舍過去。


    屋子裏頭,柳白鳶躺在床上已經昏迷過去,看兩人行頭的狼狽樣,多半是剛從城外迴來,軍中的事李幼白並不知情。


    簡單詢問得知傷勢緣故之後,李幼白坐到柳白鳶身邊探了下她的脈搏,發現她體內氣息紊亂,髒器位置發生了輕微變動,這還算小事。


    導致她昏迷不醒的原因主要還是丹田內的氣流瀉而出,開穴後的穴道在內氣的作用下無限放大或者縮小功效。


    從而使得體內器官會產生各種作用於變化,甚至逆行,嚴重危及生命。


    聽聶紅蓮講,秦國的劍客僅僅隻是踢了柳白鳶一腳就已經這樣了,果然凡人終究是凡人。


    李幼白心裏亂想,手上動作可不慢,封住柳白鳶的丹田氣穴後迴房取來藥箱,隨後便叫聶紅蓮將柳白鳶身上衣服脫去。


    “啊...怎麽要脫衣服。”


    聶紅蓮撓撓頭,她會武功可不會治人,醫師說什麽就是什麽隻能照做了。


    解開纏在腰間的係帶,又脫去裏麵的褻衣,平坦雪白的小腹上赫然有道清晰顯眼的血印子破壞了這副美感。


    柳白鳶比她小兩歲,但對方卻喜歡叫她的名字,有時她也會忘了柳白鳶比自己小的事實。


    在天南劍門這麽多年來,雖說兩人關係極好,可都沒有同床同枕同浴過,看到小鳶的身子時,聶紅蓮有點不好意思的咬著手背。


    李幼白趁著這會功夫把針再次消毒一遍,然後注入功德之力封住徹底封死柳白鳶的丹田氣穴。


    而後便是利用白蓮劍心訣的內氣去感應對方體內到處流竄的內氣了,兩者相衝,慢慢引渡迴到丹田。


    這種手法對方開穴越多越耗費時間和精力,一直忙活到暮色將至才總算告一段落。


    李幼白開了幾副湯藥,剛想走,忽而想到那天她與允白蝶在機關坊裏做的事。


    目光瞥了聶紅蓮一眼,瞧見對方看見柳白鳶的身體也是有點不好意思,於是說:“紅蓮姐,可否幫個小忙。”


    聶紅蓮腦子轉得不快,當即答應下來,“你救了小鳶,對她對我都有恩,盡管說。”


    李幼白壞水道:“紅蓮姐將我來過這裏的事向白鳶姐保密就行。”


    “這...”


    聶紅蓮不清楚目的為何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放心吧,我不會同小鳶說的。”


    待到天黑,聶紅蓮去領了飯食端迴房裏順帶照顧柳白鳶的傷勢,等聽到蟲鳴聲時,柳白鳶慢悠悠醒了過來。


    發現趴在床邊打盹的聶紅蓮,柳白鳶艱難地動了下眼皮,隨後丹田劇痛無比,好在並沒有大礙,她感到一絲詫異。


    利用所剩的內氣壓製住痛覺後,她躺在床上慢慢恢複著精神,良久,她緩緩坐起身,掀開被子,發現自己穿著一身新的衣裳。


    柳白鳶扭頭看了眼趴著唿唿大睡的聶紅蓮,羞怒的伸手推了她一下。


    後者悠悠轉醒,看到柳白鳶像個沒事人一樣,當即笑道:“小鳶你這麽快就醒了,李神醫的藥還真管用。”


    “我衣裳誰換的,李神醫剛才有沒有來過。”


    柳白鳶想到之前的事允白蝶和李幼白在機關坊裏做那時,想到就讓人覺得羞恥,她一想起又紅了臉,眼睛盯著聶紅蓮看。


    聶紅蓮記得李幼白的叮囑,開口便說:“當然是我換的,李神醫沒來,我找她開了兩副藥,你喝下就好了。”


    “這麽說除了你沒人看過...”


    柳白鳶紅著臉低下頭去,咬了咬下唇,瞟了聶紅蓮一眼又躺迴床上,還要背過身去。


    聶紅蓮撓著頭不明所以,“小鳶你怎麽了?”


    “我困了!”


    另一間房舍中,燭台上的油燈散發出溫暖而寧靜的光。


    李幼白去軍中要了菜自己煮,好在她是女子,這麽做別人並不會介意,反而還因為她的身份更好做事。


    屋舍前原本那些原主人種植的紅花綠葉早就被摘得幹淨,全用來種植能夠快速生長的野菜以便提供軍需。


    李幼白找人討了點菜種,多種了幾樣用來給她和允白蝶偷偷享用,算是小小滿足了自己的需求,也有一種能比別人多吃一點食物的優越之感。


    當允白蝶迴來時李幼白剛剛做好飯,目前允白蝶在軍中擔任教頭一類的角色,和陳無聲差不多。


    並非傳授劍法,而是教習在拚殺中主要使用的手段,看秦義絕意思,有意要讓允白蝶也學會帶兵。


    這是李幼白不想看到的。


    兩人吃著飯各懷心思都沒有事先開口,允白蝶沒沉住氣,夾上幾口菜放進嘴裏大口吃著,說:“待會我要隨軍出去了,我的想法和秦監軍差不多,待在城裏隻能坐以待斃,要想法子捅了他們的老底。”


    李幼白神色一凝,放下碗筷,道:“你們想去劫秦軍的糧船?”


    “嗯。”


    允白蝶並不打算隱瞞,而且她還很清楚李幼白絕對不願意看到她執行如此高風險的行動。


    可是在這個城裏,除去秦義絕以外,隻有她與師傅能夠有足夠的實力去完成。


    咽下嘴裏可口的飯菜,允白蝶看了眼李幼白,發現對方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她低下頭去,又夾起菜猛猛地朝嘴裏扒飯。


    “做了這事就跟我走好不好。”李幼白沒有提出反對。


    她和允白蝶很像,都是固執的人,固執到清楚的了解彼此,了解大家心中所想的事無人能夠阻擋與左右,哪怕是這天底下最近親的人同樣如此。


    允白蝶緩緩搖了搖頭,還在大口吃著飯,好似怎麽也吃不飽,又或者此次出去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吃不到李幼白做的飯菜了。


    她的聲音不是非常清楚,但在李幼白耳裏,要比印在腦海裏更為清晰。


    “幼白,我知道你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了,但我這次不想走...”


    允白蝶往嘴裏繼續送著飯,似乎是迴憶起過往,“話本裏的主角總是能成為英雄,總是能救很多人,隻要英雄出現百姓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她說罷笑了笑,看向李幼白,繼續道:“如果當初秦國踏入楚國的時候能夠出現這樣一個人,你說,我的爹爹和娘親,叔叔伯伯還有伴我長大的村子,是不是就不會消失在那場大火裏了...”


    “那我呢,你有想過我麽?”


    李幼白盯著允白蝶的眼睛,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凝視住對方的雙眼,想要從裏麵找到一絲猶豫與不舍,可根本就沒有看到。


    頃刻間,她窒息到難以唿吸言語,嘴巴動了動但一句話都難於出口。


    允白蝶咽下嘴裏最後一口飯,放下碗筷,肩膀一動想去拉李幼白的手,結果被她一把甩開了。


    “你是藥家的人,也許命中注定是要去拯救天下的,可能你心中此時此刻就有著這種想法,所以你不能死,更應該好好的活下去。”


    允白蝶拿起自己的劍,拉出劍鋒,劍光在小小的屋裏綻放,下一息又被她合上,輕聲道:“我隻是個用劍的人,我的歸宿就和這劍一樣,從劍開始,也將會由劍來終結...”


    李幼白怒上心頭,站起身一把將桌上碗筷掃到地上,瓷碗碎裂的聲音在這夜裏格外刺耳,灑落的湯汁和菜食掉得一地都是,和她的氣一樣,在這揮灑的動作裏一同消了。


    李幼白默默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擦了擦眼睛,喃喃說:“你做這些,誰會記得你,就像餘正一樣,真正在乎的又有幾個人...”


    允白蝶再次搖頭,她把劍背在身後走到門邊,迴頭看了李幼白一眼,“你說的不錯,但即使如此我也要去做,至於別人記不記得,認不認識,我從來都不在乎...”


    她丟下這句話,和當初一樣頭也不迴地走了。


    “可我在乎你啊...”,李幼白咬住唇瓣,忍了很久終究還是哭了出來。


    十幾年過去,她害怕的或許從來都不是死亡,而是別離與寂寞,短短的六字,那道離開的身影早已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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