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這天清晨,無名城內遍布著雨聲與死氣。


    南門再次打開,雨幕中,一支十幾人的小隊鑽了進去,麵帶寒霜的白裙女子走在前頭,身後三把寶劍的鋒芒讓人難以忽略。


    她撣去肩頭水珠,一麵對傳訊兵吩咐著什麽,良久,接下命令的傳訊兵冒著雨快步出去,奔走告知,短暫安寧的無名城又開始運轉起來。


    二月尾的時候,秦軍前後攻了五次城池,盡管守了下來,可形勢並不容樂觀。


    城牆損毀需要修補,傷兵需要治療,關鍵是,朝廷已經沒有援軍了,此次繞路查探敵情,秦軍恐怕還有三十多萬兵力...


    白裙女子站在北門城樓下抬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慢慢皺起了眉頭。


    過得一會,舉著傘的隨行靠近,一路送她往兵部衙門的方向過去。


    城中某處宅邸,原是富商大戶所住之地,後來逃的逃死的死,當軍隊駐紮城內後便成了一些人的臨時住所。


    李幼白睜開眼時打了個哈欠,行軍打仗比走鏢還要兇險,與傷員往無名城趕路的那幾天,一天安穩覺都沒有睡過。


    如今能躺床休息,對她來說已經是神仙般的享受了。


    “吵到你了?”


    允白蝶此時已經下了床,褻衣扣好領口,瞧見李幼白醒來有些歉意的說道。


    李幼白搖搖頭,又打了個哈欠,在床上展開四肢變成一個大字,活動了一下後坐起來,出聲道:“有軍情?”


    “秦監軍迴來了,讓我們去兵部議事。”


    允白蝶解釋著,拿起掛在架上衣裳一件件穿在身上,李幼白跳下床幫她整理儀容,隨後取來一把傘把她送到門口。


    “我會早點迴來的。”


    允白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話時撇開臉不是很敢去看李幼白的眼睛,拿過雨傘,撐起傘快步走進滂沱大雨中了。


    雨點擊打青磚,嫩綠的苗兒從磚縫裏不斷往外鑽著,又是一年春天。


    李幼白靠著門扉打量斜風細雨,青絲如瀑垂到臀上,女子的儀態愈加明顯,她眉宇間更滿是憂愁。


    不知該如何勸說允白蝶,要遠走高飛遠離這戰事麽,李幼白想了一個理由,又覺得自己實在太過自私了。


    在她愁眉不展的時候,旁門房間被人推開了,同樣住著一個女子,她叫端木蓉,是齊國醫家傳人。


    ....


    兵部衙門議事堂裏眾人慢慢到齊,帶刀侍衛端來茶壺依次上茶,等候的時間裏,坐於首位上的秦義絕揮手將碩大的地圖在桌麵上攤開。


    來此處議事的有她兩個師妹,朝廷以及江湖上的人,更有反秦學派的墨家人士,醫家端木蓉撐著傘姍姍來遲。


    等到眾人落座,墨家門人中輕功最為了得的伏念稟報了秦軍近日動向,輪到陳無聲時,則是說起軍中傷員以及可用兵力等相關事宜。


    原本無名城殘軍加上秦義絕再次帶來的十萬援軍,經曆五次秦軍攻城後所剩兵力僅有十二萬。


    扣去傷兵以及後勤人手,真正可用兵力隻有九萬多人,此消息容易動搖軍心所以絕對不能外傳。


    “公輸仇那門巨炮隻有兩枚炮彈,三年前轟了無名城一次,現在若久攻不下,我怕冷荼會再轟一枚。”


    身形消瘦的伏念雙手枕在腦後,靠著椅子抖著腿,盡管是這樣說,可他眼裏並未出現擔憂的神色。


    聞言墨班大師神色凝重,他與公輸仇鬥了大半輩子,同樣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對方性格與機關術自己了如指掌。


    “有這個可能,不過無名城內地下玄武墨道的修建進度還差三個月,隻要能守住,哪怕不敵也能第一時間撤走,料定秦軍不敢追擊。”墨班大師得意道。


    秦義絕冷聲說:“北方戰場兵對白莽久攻不下,兵力耗費之多朝廷已經不能夠放棄了。


    從我幾日前探查到的情況來看,秦軍最少還有三十萬兵卒,如今對朝廷來說尾大不掉已經首尾難顧了,勝利的機會渺茫,我們隻能把損失降到最小再尋轉機。”


    旋即,她停下話頭想到了什麽看向端木蓉,“端木姑娘可找到快速催熟藥材的辦法了?”


    端木蓉點頭應道:“藥與醫並不算同門,方才我與藥家的李幼白見過麵,詳談之後此事已有定奪。”


    “如此這般便好,朝廷已無可用之人,一兵一卒皆不可損,能多救一個算一個。”


    說著話,秦義絕的目光看過去落在陳無聲身上,“陳教頭,軍中情況你最為了解,多年前你與秦軍影衛的影麒麟見過麵,現如今感覺如何,對方潛伏在城內的概率有多大?”


    被問到話,陳無聲沉聲迴道:“很難說,影麒麟身上氣機與常人無異,而且儀容偽裝也非江湖人能比。


    當初他跟隨我左右我確實一點感覺也沒人,此人相當恐怖,現如今城內風雨飄搖,我覺得他此時此刻就在城內的某個角落。”


    秦義絕點點頭,眼睛掃了眼在場眾人,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到這裏,接下來的事宜我用書信告知各位。”


    眾人起身離去留下一老人與秦義絕,老人手裏漆黑的木棍散發出黝黑明亮的光澤來。


    他並沒有走的意思,而是看著秦義絕道:“秦監軍是何打算?”


    四下無人,兩人皆是城內頂級高手,論武功,秦義絕比老人還要高上一籌。


    “韓王老了,他有謀而後動操盤十年拔除李義忠這顆毒瘤至死地而後生的魄力,可對天下大局來說,此事何其渺小。”


    秦義絕看向老人,“秦軍三十萬兵力我們打不過的,閉門不出要死,為何不賭一把。”


    老人聽後露出意料中的惋惜之色,對他來說,無法推翻大秦時就已經敗了。


    但想到昔日戰友與那死去的秦軍老將,他擲地有聲道:“我們齊人躲了幾十年,下一場仗,一定要讓我們衝在最前麵!”


    三月初春還未過去,仍舊很冷,城內樹梢上凝落著水滴,天在慢慢放晴,但一到傍晚,天空又會下起小雨來。


    李幼白以藥家傳人身份接手下端木蓉種下的藥田,她倒也講究,有墨家的機關坊在,藥田其實並不用人力看著。


    每日去檢查一番藥材生長狀況便好,若有染了蟲病要極快剔除,否則整片田都會毀了。


    這日暮沉,小雨剛剛停下,李幼白來到機關坊看了幾眼,她的天書能力並非每次都用,催熟對她來說很簡單,可是卻要找一個非常合適的時間點。


    比如藥材最為難以辨別的生長階段可以用天書催進一個月,別人看不出來,而且她是藥家傳人,最終解釋權在她嘴裏。


    李幼白蹲在藥田邊看了會,背上一重,一縷青絲順著她的脖子滑下來,癢癢的,她迴過頭去,對上允白蝶那張輕笑著的臉。


    兩人互相擁抱著對方走到暗處,有奇怪的聲音悄悄傳了出去。


    過得一會,柳白鳶從外邊進來,她正要過來取些藥材拿到端木蓉那邊去,耳朵一動,卻是聽到這古怪的聲音。


    瞧見李幼白和允白蝶經常帶著的油傘正立在一起,兩人不知蹤影,她眨眨眼睛,未經人事的姑娘耳根紅起奪步又跑了出去。


    唿唿唿...


    黑暗裏有喘息聲斷斷續續的傳來,抱在一起的兩人推開彼此,李幼白背過身去緊張的一遍又一遍撫摸著自己的青絲。


    允白蝶擦擦朱唇,看了眼柳白鳶走的方向,語無倫次道:“她肯定聽到了。”


    李幼白迴過神遮上自己的領口,趕緊走到外邊,有點不在乎地說:“反正又沒看到,她知道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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