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抱歉。”卡姆伸手拉下夾克拉鏈,但是視線依然逡巡在屋子裏麵。當他看到牆上一係列的水彩畫時,他的動作僵在空中。四幅畫均勻陳列成一條水平線。同一個男人——隻有他的臉——一幅是他在沉睡,一幅是在思考,一幅望著別處微笑,一幅麵露困擾。


    每一幅都親密得痛楚。


    最後,卡姆將目光從畫麵上撤下來,看向一直注視他的羅伯。“你畫的?”


    一陣沉默。“是的。”


    “傑作啊。我以為你隻畫風景。”


    羅伯聳肩。“風景更好賣——但這些是為我自己畫的。”


    “這位是你——我是說,他以前是不是你——”卡姆頓住,擔心問題有沒有太涉及隱私,但現在住嘴已經晚了。


    “我對象?是的,安德魯和我一起搬到這裏的。”羅伯平靜地看向他。“安德魯四年前去世了。你可能聽說過。”


    卡姆感覺臉頰升溫。“呃——是的。麥基弗夫人提到過。”


    羅伯聽了翻了個白眼,但看起來並沒生氣,所以卡姆很自然地又把注意力轉移到畫麵中的男人身上。他看起來讓人心痛地脆弱,但是脆弱感並不隻是源於他過於消瘦的麵龐和疲倦的雙眼。卡姆感覺他在通過羅伯的眼睛看向畫麵中的男人,他感受到了每一筆下隱藏的無助的愛,恐懼和憤怒。


    “你畫這些的時候他是病了嗎?”


    “是的,”羅伯安靜地說道。“瀕臨死亡。”


    “肯定很艱難。”


    “是的,沒錯。但在此之前我們度過了六年的時光——隻是最後十八個月裏他病了。”


    六年。天哪。卡姆和斯科特好了幾年?甚至不到兩年。


    “其實可以說有點好笑,”羅伯繼續道。“我還在這裏,我是說還住在這個小屋裏。當初是安德魯想搬來,我不想。”


    “是嗎?”


    “是的。我向來四處流浪——他總說我是塊兒‘滾石’。”


    但他總夢想著要到鄉間定居,我最後也同意了嚐試著在某個地方紮根——畢竟在哪兒都可以搞藝術。”


    “那你肯定喜歡這兒了?我是說,在那之後還留在這裏。”


    羅伯聽了皺起了眉,似乎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然後說,“安德魯去了以後我本想立刻就走,但前提是我有的選。但是我們是在大蕭條之前買了這個地方,市值的鼎盛期,安德魯死的時候,我是負資產抵押。而且,我被困在了以我名字租賃十年的咖啡館裏了,所以我沒得選,隻能順其自然。”


    卡姆皺眉。“聽起來壓力好大。”


    “可不。有兩年過得很壓抑,然後”——羅伯停頓,聳聳肩——“然後事情就變好了。知道嗎,這就是人生之大悲。”


    “什麽是‘人生之大悲’?”


    “悲在生活永不停歇——這一說是沒錯的。生活在繼續,悲傷被稀釋——就算你想挽留傷感也是做不到的。”羅伯的目光片刻停留在圖片中他逝去的伴侶上,然後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卡姆,神情也變得輕快了一些。


    “快點,把外衣脫了。咱們喝一杯。把你那巨怪沃爾沃推到山上之後我們得好好犒勞自己一下。”


    他向前邁進一步,這次卡姆一下子拉開拉鏈,脫掉夾克,遞給羅伯。


    羅伯沒有立刻接過來。他的目光似乎被卡姆腰下某處吸引了,嘴唇動了動。


    “小事故?”他抬起頭問道。


    有一瞬間,卡姆隻是盯著他。羅伯這樣笑著,看起來如此吸引人。就在此時,他發現自己想起來兩人吵架之前,在他們初次相遇時,他發現的關於羅伯的一些東西——他是用雙眼來笑的。他的嘴不會動多少,但是笑意全藏在眼睛裏。那雙眼睛泛起笑紋,閃爍著愉悅的光彩——非常耀眼,正如現在。被這樣看著,卡姆覺得好像對方和他分享著私下的笑話。就像他不再被排除在外,而是成為什麽東西的一部分了。你和我,我們,我們倆。


    “卡姆?”


    “呃——抱歉,怎麽啦?”他向下看自己,發現紅色緊身褲很髒,泥點濺在上麵,裏外都濕透了。他比自己想像得還髒。


    “哦——我之前絆了一跤,”他解釋道,“傻逼鞋子。”


    羅伯接過他手中的外套。“舞鞋,”他觀察道。“穿這個不方便解決汽車拋錨這種問題啊。”


    “對,確實不合適。”卡姆贊同道。


    “你有換的衣服嗎?”


    “我帆布包裏有牛仔褲。”


    “好的。如果你願意在我做飯時洗個澡什麽的,就請便吧。”


    卡姆幾乎要大聲呻吟出來。天哪,光是想想泡澡都……熱水澡。“那太好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當然不。你要邊洗邊喝啤酒嗎?”


    卡姆對此真的呻吟出聲了,辛普森爸爸1那種流著口水的呻吟聲,羅伯被逗得大笑。


    1動畫片《辛普森一家》中的爸爸,這種聲音是他的招牌動作。


    “好嘞,”羅伯說。“我去掛衣服,然後就從廚房裏給你拿啤酒來。你要是想跟你姐姐報個信兒,電話就在那兒。”他沖屋子角落裏的桌子一指,然後安靜地離開了。


    卡姆走過去,從電話上拿起聽筒,發了一分鍾呆,才嘆了口氣撥打伊麗的號碼。


    凱蒂接的電話。背景裏傳出重重的派對聲,砰砰的音樂聲和尖叫聲太大了,她幾乎聽不到他說話。羅伯走迴房間的時候,他正大喊著要求和伊麗通話。他挑眉好笑地看了卡姆一眼,然後走向廚房,貼心地關上門。


    伊麗接電話時吵鬧聲小一些了——她肯定找到了安靜點兒的角落。


    “嘿!”她快樂地問。“你在哪兒?你啥時候到?”


    “我不去了,”他簡短地迴道。“我是說到不了了。沒法兒過去,伊爾。”


    他不帶任何情緒地敘述了發生的一切,盡一切所能掩蓋住他的失落。伊麗則沒有抑製自己。


    “哦,卡姆,太糟了!”她悲嘆道。“我都想像不到你現在什麽感受——我知道你很期待的。”


    “沒事”,他使勁咽掉喉嚨中的腫塊。“我還好。”


    好辣木事。


    “怎麽沒事,”她不開心地說。“要不是我像個酒鬼一樣從五點就開始喝,我現在就能自己開車來接你了。”


    “等我們再迴到格拉斯哥,格莫拉早關門了,我們倆就都要錯過了——這麽做沒道理,”卡姆說。“你迴去吧,好好玩兒,明天跟我講發生的所有事。”


    “天哪,我真的很遺憾,”伊麗悲傷地說道。“你最近一直不好過,我想讓你開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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