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地自己倒水喝,看見她進來,笑嘻嘻地站起來:“媽媽。”

    他比同齡人高,瘦長結實,眉目明朗,笑起來滿臉陽光。

    “是你攛掇阿友來找爹理論?”

    “才不是。是他自己站樁累了,打拳又打不贏我,肚子裏有氣,出門碰上曉舞,非要過來。我不過是沒能攔住他。”

    孩子多了,事情多了,張歆能給小強時間和關注少了。不過,小強隔幾天總能自己製造出機會,跟媽媽單獨相處一陣。

    張歆心知肚明,卻不點破。母子兩個都很喜歡並珍惜他們之間這點小秘密。

    小強帶了一篇作文來獻寶:“媽媽,我昨天寫,先生誇我寫得好。”

    小強聰明,記憶力尤其好,對付學堂那點功課很輕鬆,同比他大三五歲孩子一起讀書,還是冒頭拔尖。他那先生在當地也算名師,看好他才華,惋惜他不能參加科舉,將程啟當作逼娶寡婦,斷送他本來最可能中解元中狀元學生前途惡棍,深惡痛絕。

    張歆看完兒子作文,稱讚幾句,問道:“你讀書作文都比同學強,卻不能科考,覺不覺得難過?”

    小強坐在他腳邊矮踏上,把頭靠在媽媽膝上,笑著搖頭:“我不能科考,所以什麽書都讀,不像他們隻讀會考幾本,所以作文才比他們好。他們都想做官,我就不覺得做官有什麽好。爹大伯,還有叔祖,不是都做過官?也沒聽說有什麽成就。幹舅也算清官好官,我也沒見他給老百姓真做什麽實事好事。想要又不敢多要,想貪又不敢多貪,想占好處又要好名聲,我都替他累得慌。”

    餘同知後來升成餘知府,在泉州幹了一任,轉調他處,仍在閩中。餘老夫人住得慣了,沒有隨去赴任,仍在泉州。小強象張歆,和老夫人王氏潘氏都親近,對他家官老爺不感冒。

    張歆摸著兒子頭問:“那你想做什麽?”

    小強想了想:“還沒想明白。有幾件事想做,可都是小事,幾個月,最多一兩年就做完了。”

    張歆笑著鼓勵:“那你先把這幾件小事做完,再想要做什麽大事。”

    “嗯。”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小強滿意了,走出去勸住還在同爹理論弟弟,拉著他迴去做完晚課。

    程啟胡亂穿上衣服,氣唿唿地迴到屋裏,抱怨說:“阿友臭小子,沒大沒小沒規矩,欠教訓!怎就不能學學他哥哥?還是小強好。”

    張歆嗆了

    口口水,平複下來說:“娘說阿友象你小時候。”

    董氏原話是笑話程啟現世報,因為程啟從小最讓她操心,最會惹她生氣。

    程啟理屈,囁嚅分辨:“我哪有他那麽混?規矩上從來不錯。”

    “那就是我不好。沒教他學好規矩。”程老夫人和董氏都是很講究規矩。

    “不是,不是。就是臭小子不好,不好好學。”程啟諂媚地笑著,湊上前:“阿歆,你忙了一天,肩膀酸不酸?胳膊累不累?我給你揉揉。”

    133數年後(下)

    次日,張歆剛到福壽閣,阿鬆就找來了。

    如今,阿鬆已經是閩南最年輕名廚,聲望遠遠超過他名義上師父顧實。這其中,有閩南人排外護短因素,但主要還是因為阿鬆廚藝見地,尤其是他善於推陳出新,不時有新菜式推出。

    對那些受人追捧被人模仿新菜,阿鬆自己滿意卻很少。他癡迷創新,曾揚言不創出十道自己滿意新菜,就不談親事。

    阿鬆生得斯文秀氣,做木匠學徒時就有小姑娘芳心暗許。買了個小農莊成了有產者後,登門說親者絡繹不絕,隨著名氣身家往上漲,女家地位和嫁妝也是水漲船高。若不是他放了那句話,阿龍阿彩能被媒人口水淹死。

    比他小阿興成親了。阿樟也到了該說親年紀,偏也不著急,隻說哥哥未娶。

    阿龍阿彩真地著急,拿這個出息了兒子沒辦法,隻好求張歆去勸。阿鬆對小姨話,一向很聽。

    張歆不讚成早婚,二十多點大小夥在她眼裏還沒到非婚不可地步,反而勸姐姐姐夫:“阿鬆自己有分寸,你們何苦逼他?冒冒然娶一個進來,他不喜歡,不開心,你們不心疼?”

    後來,有消息透出來,阿鬆喜歡青青,拖著不談婚事是等著青青長大。

    阿龍阿彩見過青青幾次。小姑娘模樣不錯,嘴巴甜,性子爽利,能幹,有點潑辣,是阿鬆師父女兒,知根知底,又經阿歆教導了那麽幾年,料想不差。雖然年紀小了點,既然阿鬆喜歡,等就等吧。

    就是張歆也看好這門婚事。

    青青是她看著長大,也曾費心教導,可算半個女兒,又是曉揚打小朋友。張歆希望她嫁好,別嫁太遠,以後還能常往來。

    穗娘不喜歡青青,說這女孩心思太多,一家子心眼都長到她一人身上去了。

    張歆聽了隻是笑,心眼多沒什麽不好,明白利害,做

    事就不會太出格,真碰上缺心眼二百五,才頭疼。她知道穗娘最疼曉揚,又在意上下之分。兩個小姑娘總在一起,難免有些小衝突,青青性子強些,曉揚偏肯謙讓,結果就讓穗娘看不慣了。

    青青和阿福原本跟著她時候還多些,張歆嫁入程家後,不好把他們帶過去,才讓他們迴去跟著父母。

    程家規矩大,眼睛多,等級分明。不管張歆怎麽說,青青阿福是她家奴之子,是仆。怕他們難堪,怕起是非,張歆也不好接他們來玩,隻是每次過年按例給兩個孩子送去新衣和禮物。曉揚念舊,得了好東西還經常想著給青青留一份,送過去。

    後來,西門外園子建起來,他們相當於分出去單過。張歆曾經接了青青和阿福來玩過兩次。

    阿福是個沒心沒肺,樂不思歸,等到程啟請來武師教小強和阿友學武,張歆就同顧實說了,讓阿福跟著學。這邊留了他房間,幾時要來要迴都可以。阿福學武幹勁足,一多半時間倒是在程家。

    青青是女孩,心思重些,想多些,就有些不自在,兩次以後就不肯來了。

    張歆知道小丫頭有些接受不了身份拉開差距,沒法彌補什麽,就有些心疼。倘若青青真做了外甥媳婦,也好大大方方地疼她,怎麽也比不認得女人強。

    阿鬆對張歆講了頭天晚上事,張歆心驀地冰涼。

    曉揚眼看及笄。第一個成年孫輩,董氏和四老爺先提出來要好好慶祝,也有趁這個機會昭告程家有女初長成意思。小一輩程大小姐婚事,兩老一直很上心,覺得第一個孫女婿,一定要把標準訂好了。

    張羅這個及笄宴,自然是張歆事。阿鬆很疼愛這個表妹,主動說要設計一個新菜作為賀禮,這些天酒樓關門後還留下搗鼓試驗。

    昨晚,隻留了跟他學廚兩個機靈少年做下手,正在忙乎時,青青跑來了。

    事實上,阿鬆不喜歡青青,還有點煩她。

    他一身本事主要是小姨知道多,教導有方,鼓勵他嚐試。顧實思想和認識很多地方透著迂腐偏狹,阿鬆看不上。然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基本功是顧實手把手教出來。就算不愛聽,他也知道顧實教導他話都是肺腑之言,是全心為他好。他一些做法,顧實看不順眼,也不過嘮叨兩句,並不為難。師徒兩個也算相處甚得。阿鬆對顧實一直很尊重,對師母師弟也很親熱,很周全。

    他對青青這個師妹也是不錯,隻是少了親近,透著疏離。隻是因為男女之別

    ,這份梳離被視為當然,還當作了羞澀別扭。

    阿鬆現在也算發達了,可還記得當初被人支使受人白眼日子,每每看見青青對酒樓幫工唿來喝去,頤指氣使,都不由皺眉。她算什麽身份呢?小姨和曉揚妹妹見到這些人,都是和和氣氣,好言好語呢!

    等聽到傳言說他喜歡青青,在等她長大,阿鬆更加厭煩,也隻能生氣無語。也沒人當麵跟他提這事,他總不好主動提起,壞女兒家名聲,給師傅一家沒臉。

    昨晚,青青跑來,坐在一旁看他忙碌。阿鬆勸她迴家,見她不聽,就不理她,自幹自。

    青青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始發脾氣,哭,說阿鬆對她不好,倒把不相幹人放在心上。

    阿鬆本意是不肯同她單獨相處,見她說不象話,隻好叫一個小廝去找顧實來。

    青青開始數落曉揚不是。

    阿鬆十分生氣:“你摸摸良心,曉揚對你如何?你要說我表妹壞話,也不必找到我跟前來說。”本想提醒她注意自己身份,後來想到小姨和曉揚從不曾拿這個壓她,勉強忍住了。

    青青摔著東西發脾氣:“她是你哪門子表妹?一個殺人犯罷了。偏你們個個當她是寶貝。”

    阿鬆驚駭,顧不得避嫌,忙令剩下那個小廝去門外守著,逼青青說清楚。

    張歆當初買下顧實一家時,曉揚已經是她女兒。聽說顧實顧嫂一直窩在廚房忙碌,不通外務,加上他們從沒提起,張歆和倪乙都以為他們不會知道曉揚身世。

    當日大牛殺人一事,鬧得很大,後來石祿想以女代罪,更是引得人們議論紛紛。顧實夫妻雖在廚房,也聽說了經過,很是可憐曉揚。雖沒見過,主要幾個當事人名字,他們是知道,見到倪乙,聽曉揚叫舅舅,再看曉揚長得不象張歆,倒象倪乙,心裏也就明白了原委。他們是厚道人,隻會高興小女孩苦盡甘來,好人有好報,又不愛饒舌,除了偶然夫妻倆關上門感歎兩句,從未對人提起。

    這一迴,程家大事慶祝曉揚及笄,顧嫂看了深有感觸,忍不住對丈夫感歎:“那孩子倒是個有後福。想當初被她後娘欺負,受哥哥牽連入獄,又被她爹送出來抵罪,哪知道能有今天?搖身一變,成了程家大小姐。也不知前世積了多少福澤,才叫她遇上這個娘。”

    顧實附和了兩句,夫妻兩個就丟開了。

    卻不想他二人這幾句話,落到了青青耳中。事關曉揚,青青上了心,隔天纏著母親追問。

    顧嫂對這個女兒,又是愛又是怕,拗不過她,就對她說了,囑咐她事關重大,不可說出去。

    青青心底裏,一直覺得自己和曉揚應該是一樣,甚至比曉揚更出色。可曉揚跟著她母親進了程家,成了程大小姐,她卻不得不迴來跟滿身油膩,語言粗鄙,摳門小氣爹娘生活。人抗不過命,誰讓她投胎時沒長眼,沒有體麵父母呢?隻好認命。

    然而,曉揚竟不是姑姑親生女兒,真正出生還不如自己,本該是流放千裏,為奴為婢,遭人唾棄,憑什麽就能換個好母親,再平白得個好出身?青青世界崩塌了,再看見暗暗相中良人為她忙碌,對自己不理不睬,崩潰了。

    張歆又驚又怕,渾身發抖,手腳冰涼。她太大意了!

    阿鬆看這樣子,也知道曉揚身世確實是青青說那樣,也不知怎麽安慰她,隻好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張歆接過茶杯,手抖得厲害,立時潑出來了半杯。

    阿鬆看不過去,連忙又接過杯子放在桌上,遲疑地開口:“小姨——”

    張歆重重地吐出兩口氣:“昨晚事,後來怎樣了?”

    “師父趕來把青青帶走了。鄭化是個懂事,發了毒誓不會說出去。”

    張歆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好半天下了決心:“曉揚小時候受了很多苦,可她很懂事很善良。她是我疼著護著養大女兒。我不會讓什麽人再毀了她。”

    “小姨,我明白。”阿鬆喜歡雕刻,善於觀察細節,很早就發現曉揚長得不象小姨。尤其曉舞出生後,姐妹倆放在一處,更看得出差別。他也注意到相比對另外三個孩子放手,小姨對曉揚事一直小心謹慎。驚訝之後,並不意外。

    “你對青青——”

    終於得到機會,阿鬆忙說:“我對青青和對阿福是一樣看待。”

    “那就好。”張歆放心一些,想起姐姐姐夫,忍不住又問:“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喜歡什麽樣女子?說出來,我們也好幫你留意。”

    阿鬆垂下眼睛,不自在地說:“小姨,我還沒想這個。”

    張歆正有心事,一時也顧不上他:“你留意著鄭化就行,別我來處理。”

    正好,與顧實說好十年之期也差不多到了。

    張歆之前也探聽過他打算。顧實夫妻也很躊躇,一方麵惦記著南京親戚,想要葉落歸根,迴去看看,另一方麵舍不得在泉州生活。阿福和青青,在泉州生活這麽些年

    ,早把南京忘了。如果青青嫁給阿鬆,阿福也想留下,他們自己迴去也沒意思。

    然而,昨天晚上聞訊去福壽閣把女兒領迴來,聽了幾句她哭鬧中胡言亂語,顧實知道青青不可能嫁給阿鬆了,泉州他們一家也呆不下去了。一起了這麽多年,知道張歆不是個心狠手辣,隻盼她看在多年情分上,幫他們安排一下去處。

    “顧大哥,事情弄成這樣,也是我錯。”青青如果不是遇到她這個姑姑,多半不會變成這樣。

    聽見那聲“大哥”,顧實眼淚掉了下來:“遇到奶奶,是我們一家福氣,更是青青和阿福福氣。隻怪我們沒教好青青,險些給奶奶惹出大禍。”張歆對他對他們一家可謂再造之恩,又能平等相待,可惜青青沒經過事,心又太大,不懂惜福。

    “顧大哥是想迴南京?還是迴鬆江?”

    顧實其實想迴南京,隻是一想起那些家人就心驚肉跳。南京是倪乙地盤,顧實這些年經得多看得多,有了閱曆,知道倪乙可不象張歆這麽仁慈。歎了口氣,說:“去鬆江吧,離南京不遠,想迴去看看也容易。”

    張歆也覺得鬆江最好,當下說:“大爺有位朋友,在鬆江有些門路,我這就去信請他幫忙,幫你在鬆江盤下個酒樓。”

    程放在杭州經營幾年,兄弟兩個在那一帶很有些人脈了。隻是張歆還沒決定把曉揚身世告訴程啟知道,不準備借助程家之手安排顧實一家。

    兩個月後,顧實一家到了鬆江,被接到張歆送給他們酒樓。聽說是李公子幫忙,顧實就以為是當初想請他家去李盛公子,卻不知那位李公子名元川。

    李元川把自己秘密對張歆和盤托出。張歆便也能放心把曉揚秘密托付給他。

    134悔之莫及

    段世昌坐在茶樓門口不遠位子,望著街麵,若有所思,下意識地將手中茶送到唇邊啜飲一口。

    濃重中帶著苦澀,這是鐵觀音,不是他日常喝碧螺春和龍井。這裏是泉州。他在等待從小失散唯一嫡出之子乘風。

    十多年了,毫無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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