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一到,安陽被陳王妃攙扶著出了屋子,路被蓋頭遮著,腳下的那一小塊也時常被裙袍擋著,盡管兩邊都有人攙著,她還是走得有點驚心。隻是這驚心是驚是喜還是別的什麽,她已經有些難以分辨,隻覺得耳邊鼓樂陣陣,喜娘唱著吉利話,四周隱約有不大的笑談聲,說了些什麽她聽不清楚,隻覺得耳朵裏混沌一片,所有的聲音攪在一起,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直到聽到一聲:“新人進香——跪,獻香——”,安陽才隱約想起當初宮正教她規矩時曾提過婚禮的過程,因為太過繁瑣,她聽得頭都大了,因而隻記住了一點,隻記得第一件要做的事是祭祀天地。

    正想著,喜娘交給她三柱清香,安陽跪在蒲團上時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隻透過蓋頭下麵的一小塊天地見到一人跪在她旁邊,一樣的大紅袍子。

    安陽咬了咬唇,唇角還是禁不住微微綻開,心兒怦怦地跳。她一顆心思都放在柳子軒身上,隻聽著指引叩首三拜,祭了天地後被人扶起來,走過幾道堂子,這才在一處正殿上停了下來。

    禮樂轉入高調,安陽與柳子軒跪了,有宮人於殿上唱著嗓子讀著聖旨,大約就是一長串辭藻華麗的駢文,聽得安陽迷迷糊糊,大抵就是讚美她如何得帝寵愛,如何青春年華等等,然後又讚了駙馬如何才俊無雙,堪為皇家婿雲雲。

    待讀完之後,並無拜天地高堂的禮,隻夫妻對拜。先是柳子軒對安陽施禮,而後安陽迴了同禮,微微俯身時,安陽隻覺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旁邊的聲音一點也聽不清了。直到有人扶著她的胳膊,把她引往某處屋子,在一張可容三四人的喜榻上坐了,安陽低著頭瞅瞅四周,隻見得喜榻上鸞鳳紅錦鋪著,上麵撒著好多五穀、花生、紅棗等物,她坐下來時還把好幾樣都坐在了屁股底下,現在有點硌硌的,感覺好奇異。原來經曆一次古代的婚禮是這樣的感覺。

    “新人揭蓋頭,稱心如意——”

    正當此時,喜娘一聲喊,把安陽從獵奇的心態中拉了迴來,她這才意識到要掀蓋頭了!

    屋裏有些安靜,雖說成婚是喜事,倒覺得有幾分肅穆。

    如雲的大紅水袖掩著,安陽的手指絞在一處,隻盡量垂下眼去,卻又忍不住抬起眼來透過蓋頭往外看。

    一支純金鑲翠的秤杆慢慢入了紅蓋頭,隻揭著一角輕輕往上挑,那姿態說不清的優雅。安陽忙垂下眼去,心跳得像要從胸膛裏鼓出來,氣血湧到臉上,一陣熱騰騰。

    眼

    前的視線什麽時候開始明亮起來,安陽已經有些記不清,隻是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一身紅袍的男子立在她眼前,淡雅謙謙。他並不適合紅色,神態卻是溫潤自如,好似穿在他身上的依舊是素衣若雪,與常日並無不同。

    柳子軒……柳家哥哥……從今以後就是她的駙馬了……

    安陽咬唇笑了起來,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眼睛卻隻顧盯著柳子軒看,臉蛋兒有些酡紅,平日裏明媚的眼睛裏此時有些小女兒的嬌態,卻帶著幾分興奮,幾分朦朧。

    門外陳王妃為首的命婦們見了都掩嘴一笑,倒是被安陽盯著的柳子軒袖袍清雅地拂動之時,身子微微側了側,麵容溫潤不改,無半分尷尬之色,眼睛卻無意間略了喜娘一眼。

    喜娘一驚,忙笑了起來,給旁邊侍候者彩結酒盅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嘴上喊道:“新人合巹,同尊同好。”那兩個宮人忙將酒盅跪著奉上。

    安陽這才迴過神兒來,發覺屋裏還有人在,門口也站了一堆婦人,那些人她大多不認識,隻陳王妃以前是見過的。這些成婚多年的婦人皆垂著眸立在門外,嘴角卻都翹著。安陽不由大窘,臉轟得一聲似是燒著了,隻趕忙低下頭去再不敢抬起來,眉頭卻皺著,一跳一跳的,臉上神色變了十八般,樣樣皆是懊惱窘迫。

    這模樣不免有些逗趣,柳子軒看在眼裏,臉上神色不改,向安陽謙謙施了禮,便坐於她身側喜榻之上,於宮人手中接過酒盅,先奉給安陽,再執過自己那盅,二人交臂飲下。

    安陽從未喝過酒,這酒是溫過的,雖不辛辣,她卻甚是緊張,不免有些嗆著。柳子軒見了抬眸看了喜娘一眼,喜娘馬上端了盞溫茶來,柳子軒接過親自遞給安陽,安陽心頭小鹿亂撞,接過喝下後果然好了許多,心頭也不免盈滿甜蜜。

    此時,柳子軒卻站了起來,緩緩向安陽施了一禮,慢聲道:“府中尚有賓客,臣夫需得前去禮待一番,稍有離身,望公主恕罪。”

    安陽微微愣了愣,隻覺得這話也實在太客氣,聽著好生別扭。不過思及屋中尚有他人在,而且結婚當日新郎去喝酒禮賓也是常情,於是便也不往心裏去,隻笑著點點頭。

    待柳子軒退了下去,陳王妃為首的命婦才在門外向安陽行了禮進屋,各自向她道喜。安陽想起自己剛才犯花癡的樣子一定被取笑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聽著這些成婚的婦人道喜的話,她心裏也不免高興,便笑著聽了。

    道喜過後,喜娘過來幫安陽去

    了鳳冠霞帔,隻穿了大紅牡丹的對襟襦裙,外罩了件百鳥鸞鳳的輕紗羅袍,身子一下子輕了不少,也涼快了不少。

    安陽隻以為這便等著時候稍晚些柳子軒迴來便好,沒想到喜娘卻叫宮人將她引到妝台旁置著的矮腳軟榻上,笑著說道:“稟公主,該開臉了。”

    安陽這才想起那日宮正給她說的規矩似乎真有很長很長一串兒,後麵的她真記不清了。可是剛剛那些禮節過場她已經覺得很長了,沒想到還有。

    隻是這開臉的過程實在是痛苦,陳王妃親自拿了幾根搓在一起的五色絲線,在她臉上絞啊絞,汗毛被生生絞掉的感覺怎一個痛苦了得。安陽幾番都忍著沒喊出來,隻是臉都皺到了一處,暗道這成親除了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點讓人覺得幸福以外,其他的都是遭罪。偏偏陳王妃還笑著道:“這女子開過臉盤過發就是正正經經的婦人了,而且這開臉好處可多著呢。日後公主可按月叫人絞絞麵,可能保肌膚潤滑如脂呢。”

    開臉的效果確實不錯,安陽如今的年紀本就膚嫩如脂,待盤發時對鏡自觀,確有吹彈可破之感。隻是這番美容的酷刑安陽卻不敢苟同,要美容嘛,有很多方法,何必要用這麽痛苦的?以後她可以自己研究研究,反正公主府裏住著,比宮裏自由多了。

    待盤過發,喜娘便將安陽請迴喜榻上重新坐了,將杆秤、瓷瓶、箅筘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全放進她懷裏,陳王妃領著幾個命婦在她跟前兒說著吉利話,之後就叫她端坐在帳內,輕易不得動。

    安陽沒想到這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她這輩子就沒這麽安靜過,坐在一個地方不能動,偶爾喜娘端盞茶來喝一口,卻隻給潤潤喉,多喝一口都不行,東西更是不能吃。她今日卯時初便起了來,那時天才剛剛亮,隻吃了一點清粥,這一天忙活,卻連口點心都不能吃,還得端坐著不能動,真真把她苦到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更鼓打過一更,屋裏掌了喜燈紅燭,屋外才傳來腳步聲。

    待柳子軒進了屋,陳王妃等命婦才和喜娘一起又給兩人道了喜,這才退了下去關了房門,隻留了個宮人守在窗外聽房。

    屋裏安靜了下來,隻聽得見燭火劈啪的聲音,昏黃映著屋子紅影,安陽本累到脫力,眼見著柳子軒慢步行來,她卻忽而緊張了起來,挺著背僵直地抱著懷裏的一堆杆秤瓷瓶,原先想著等喜娘等人都走了,她一定要起身活動一下的,隻這會子竟什麽都忘了。

    柳子軒行至安陽身前,見她垂著眸坐

    著,烏髻間粉紅牡丹作綴,鳳簪步搖金影煌煌,羅紗絲錦的大紅喜服,襯得眉目如畫,肌膚如脂。隻這般端坐著,乍看去倒甚有大家做派。隻是若細看便能看出,她手指正緊緊抓著瓷瓶,眼睛四下裏瞄啊瞄,一番小動作倒是露了本性。

    柳子軒微微笑了笑,稍一施禮,說道:“禮已成,公主懷裏的東西當取了。”

    他聲音溫潤如酒,好生清雅,卻含著淡淡的笑意,這笑意極輕,卻似清風入了安陽耳中,倒叫那轟熱的腦袋清醒了不少。安陽也自覺有些丟人,總不能新婚第一晚就被當做花癡來看,所以她強自點點頭,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盡量恢複常態。

    於是,也不見她抬眼,隻是點了點頭,就一股腦兒地將懷裏的瓶瓶罐罐都堆到床上,然後便起身,也不喊宮人來,就這麽自己一樣一樣地陀螺似地把東西都搬到桌子上,再迴身把床榻上撒著的五穀、花生、紅棗等物都收起來也堆到桌子上。待一切收拾妥當,她也算活動過了,筋骨總算沒那麽僵硬,這才迴身對柳子軒笑了笑。

    柳子軒卻立在原地有些啞然,見安陽笑起來甚是明媚率直,不由搖頭失笑,隻道:“待會有宮人會送來點心清粥,床榻自然亦有人收拾,公主自不必自個兒動手。”

    安陽倒沒把那後半段話當做重點,隻聽到會有人送吃的來,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她們還記得送吃的給我呀,我還以為真的隻叫我一天隻喝那早晨的一碗清粥就完事兒的呢。還好還好,這成親還不是那麽沒人性的事。”

    沒……人性?

    柳子軒心中微愣,麵兒卻是溫潤不改,隻笑道:“成親之禮本就繁雜,倒是叫公主勞累了。”

    安陽聞言也不寒暄,很有那麽一迴事的點點頭,徑直坐到床榻上,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花生紅棗說道:“是挺累的。你也這麽覺得吧?其實我剛剛收拾那些東西的時候,好想吃來著。”隻是她一下子分不清哪些是被她坐到屁股底下的,所以忍住了沒吃。不過她當時還懷疑自己會不會半夜餓醒了爬下床來偷吃呢。

    見她答得這般率直,柳子軒不免垂下眸去,掩了眼裏些微奇特不明的神采。

    此時,有宮人自屋外敲門問安,說是送宵夜來了。柳子軒迴身開了房門,宮人想將端來的膳食放在桌上,卻見那上麵正堆著一對瓶瓶罐罐和五穀生果,再一見床榻上已經幹幹淨淨,不免有些愣神。

    “先放到妝台上吧,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了吧。”柳子軒從旁提醒道

    。

    那宮人見駙馬爺也不發怒,脾氣甚好,不由心裏鬆了口氣,忙按著話做了,後又把膳食擺上了桌,這才行了禮退去。

    房門一關上,安陽便坐不住地跑到桌前坐下,隻見有兩碗清粥,四碟甜點,兩碟小菜,另有溫酒一壺,新茶兩盞。

    兩人坐在桌前,柳子軒隻喝了碗清粥,並未動點心,酒亦未飲。安陽倒是吃了不少點心,又把那碗粥喝了,這才有些飽意。待放下碗時,她用帕子擦擦嘴,不由笑眯了眼。還好叫她吃飽了,她還怕夜裏起來偷吃會嚇醒柳子軒呢,現在倒好了。

    她臉上表情豐富,柳子軒看了一眼,並不多言,隻淡笑道:“若公主用好了膳食,便早些歇息吧,明日怕是也有一番勞累。”

    安陽這才想起還有洞房的事,剛因一番說話放鬆下來的心立刻又緊張了起來。見她又有些局促,柳子軒自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便說道:“公主年紀尚未及笄,因而圓房之事可暫待時日,今夜且早些歇息吧。”

    安陽聞言愣了愣,她如今才十四歲,圓房確實太早了些。隻是沒想到柳子軒竟有這樣的想法,這是在為她著想?雖然洞房之夜不能圓房有些遺憾,不過柳子軒確實是為她著想,那倒也是體貼。因而安陽心裏仍是生出些甜蜜來,便點頭應了,隻是說道:“好是好,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公主了?我們都成親了,自然應該換個稱唿。父皇有時換我安兒,你也這樣叫吧。”然後又想了想問道,“我是叫你柳哥哥好?還是軒哥哥好?”

    未曾想安陽這般痛快便答應了暫緩圓房之事,倒讓柳子軒有些怔愣,對於她提出的稱唿一事,卻慢聲笑道:“子軒與公主雖為夫妻,卻有君臣之別,如此稱謂隻怕於禮不合。”

    安陽聞言皺了皺眉,憶起從前之事,便說道:“我怎麽記得你跟陸郡王世子在一起時,言語也沒這麽疏離過?”

    柳子軒不曾想她竟觀察得這麽清楚,神色倒也不改,隻溫善地說道:“但稱唿卻不曾改過,公主可記得?”

    安陽這才想起似乎柳子軒是稱陸呈為世子的,可是陸呈是陸呈,她和他如今是夫妻,自然要不一樣,如果還是這麽疏離,豈非不好?於禮不合……禮節難道真比天大?

    安陽癟了癟嘴,柳子軒看在眼裏,以為她心情不爽,便略微垂了垂眸,麵上溫潤不改,剛要勸導,卻聽安陽說道:“那好吧,我知道這裏的人都喜歡講究禮節啊規矩啊什麽的,所以……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以後在外人麵前,

    你便稱我公主,我喚你駙馬。待迴了府,像今日這樣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便叫你軒哥哥,你叫我安兒,好不好?我們折中一下!”

    折中?打個商量?

    這話不由叫柳子軒又是一陣啞然,他抬眼看了安陽一眼,這一眼旁人自是看不出有何不同,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自今夜進屋起最認真的一迴。

    自古皇家的女婿便不容易做,這公主是妻卻也是君,若真說起來,便是命他如何做他也說不得什麽,隻不曾想還有打商量的說法。他與這自小便受帝後寵愛的嫡公主隻有幾麵之緣,印象中性子率直單純,無甚心計可言。隻公主畢竟是公主,自幼嬌生慣養,脾性可想而知。隻不曾想今夜相處下來,竟有些別樣的感覺。

    “這樣也不成麽……”安陽見柳子軒隻是笑而不答,以為他不同意,頓時心裏有些失望,想著今後夫妻二人要以這麽疏離地相互稱唿,不免有些難過。

    她心思藏不住,臉上的表情一看便明。柳子軒見她燈影下,眼睫撲朔,不由說道:“好,那便折中吧。”

    咦?

    安陽猛地抬起眼來,隻見柳子軒眸色溫潤,雖與常時並無兩樣,那聲“好”卻如甘泉醇釀,令她喜不自勝,馬上便眉開眼笑起來。

    “快要二更天了,早些歇息吧。”柳子軒說道。

    安陽點點頭,知道明日還要見過公婆,定然又有一番規矩之類的事要忍著,想來就累人。見柳子軒垂眸略微側過臉去,她便紅著臉三下兩下除了衣袍,隻著了褻衣便鑽進了被子。待她躺好,柳子軒才解了外袍,著了中衣入榻。

    紅帳慢慢放下,屋子紅燭燃著,柳子軒闔眸躺著,半點也無越軌之舉。安陽隻露著腦袋在被子外,偷偷抬眼瞅一眼,又瞅一眼,見柳子軒始終不動,心裏的緊張便少了許多,隻是竟也略微有些失落。她慢慢放開緊抓著的被子,在被窩裏動了動,小手偷偷摸上他的胳膊,然後歪了歪頭,輕輕枕了上去。

    柳子軒的胳膊略微僵了僵,很快便放鬆了下來,隻眼睫動了動,終是未睜開。

    安陽以為柳子軒會跟她說些什麽,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說話,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今日宴請賓客,想來定是比她還累的,安陽這樣想著,心裏就好受了些。加上白天也真是累到了,沒一會兒就睡意襲來,隻強撐著在睡去前含含糊糊地說了句:“軒哥哥……晚安。”然後就再沒了聲音,唿吸漸漸均勻了起來。

    屋裏靜寂如水

    ,紅燭燃著,偶爾有些劈啪之聲,燭火映在大紅帳幔上,微微跳著。帳幔內,男子略微睜開眼,看了看這偌大的喜帳,視線慢慢移到身旁熟睡的人兒臉上,她正攀著他的胳膊,睡得香甜。男子眼裏略過諸般情緒,皆是平日裏極難見到之色,一般一般,似悵然,似感慨,又似有些說不清的其他。半晌,終是搖頭作罷,合上眼,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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