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武德二十四年九月初九,老郡王陸鎧和郡王妃楊氏來了帝都。武德帝設宴於延和殿,朝中臣工皆入宴迎接。宴上,皇帝親下旨意,將房老將軍之孫女蘭珠郡主賜與世子陸呈為妻。郡主蘭珠一身絳紅吉錦的宮裝,於宴上親自拜見郡王王妃。老郡王大喜,說道:“當年房老將軍忠烈護國,如此忠烈之後堪當老臣兒媳,實乃家門之幸,謝陛下隆恩!”郡王妃楊氏更是親扶了蘭珠起來,當下就叫她一同列席,算是認了這個兒媳。席間婆媳二人聊將起來,蘭珠舉止大方,禮節周到,更難得沉穩端莊,郡王妃楊氏看了越發歡喜,直對老郡王說道:“呈兒性子直爽,我總怕他年輕氣盛,做事沒個顧忌,如今有了這門兒媳婦幫他料理內事,我也算放心了。”

    蘭珠聞言隻垂首淺笑,陸呈看過一眼來,又堪堪避了過去,隻覺得心裏發悶。老郡王和郡王妃互看一眼,隻以為是兩個年輕人害羞,笑了笑便聽武德帝說道:“今日朕心甚悅。朕與鎧卿家多年未見,甚是想念。今日為世子指婚,也算了了朕的心願。隻是朕之嫡公主如今也該指婚了,朕前些日子給了公主一道旨意,準公主自個兒挑選駙馬。”

    皇帝的話頓了頓,底下朝臣卻交頭接耳起來,隻是帝王在場,不敢炸了鍋一般地議論,卻也霎時在大殿之上揚起一陣嗡嗡聲。

    皇帝給承平公主特指一事,在朝廷上早有傳聞,前些日子元相國的夫人王老誥命連著看了幾家元派的朝臣家中的公子,又要人畫了畫像,可見傳言非虛。隻是自那以後被看的幾家仍未得到消息,因此朝上多有猜疑,不知誰家能得隆恩可尚帝後之女。

    相較於朝臣心中的猜測,陸呈卻是心中之感難以言說,他這段日子隻呆在府中未出去過,倒是不知皇上給了公主這等旨意……那,她可有看上的人?

    “臣鬥膽敢問皇上,公主可有選定的人?”陸呈起身問道,把身旁的老郡王和郡王妃嚇了一跳,老郡王瞪了兒子一眼,起身對皇帝行禮道:“小兒無狀,老臣教子無方。”

    皇帝卻雍容一笑,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指著陸呈笑道:“他自來了朕跟前兒就是這副德行,有話就說,叫他忍著怕是忍不住的。朕考校他武藝之時說過他多次,這性子又直又倔,還是個急脾氣。他就是改不了,朕也拿他沒法子。蘭珠啊,日後你二人成親,可得好好管管他。”

    眾臣見皇帝並不在意,反而開起了小兩口的玩笑,不由都賠笑了起來。蘭珠郡主聞言臉色有些微紅,略見羞態,卻微微垂眸,隻是淺淺一笑,坐得

    沉穩,很有些大家之態。

    柳子軒與祖父、父親坐在末首,微微抬眼瞧上去,隻一眼,便收了視線,隻淺淡地飲酒與旁側的朝臣言笑。此時,武德帝卻於禦座之上看了他一眼,喚道:“子軒啊。”

    柳子軒的祖父柳忠益和其父柳義蕭都是微微一愣,柳子軒望向上首,不緊不慢地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禮,溫潤地道:“臣在。”

    “朕自小就疼愛這四公主,若將她下嫁於你,你意如何啊?”皇帝笑問道。

    柳子軒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微蹙,唇邊溫潤的笑意略微一頓,下意識地瞥向上首陸呈的方向,陸呈已經呆立著臉色不定,也正盯著他看。

    相對於兩人間的互視,大殿之上這一次是真的炸開了鍋。柳忠益與柳義蕭一臉惶恐,朝臣中為首的元相國暗暗看過來一眼,先前被相國夫人王老誥命相看的朝臣臉色都有些難看。隻是其他派係的人卻看著柳家三人,心中略微有數。皇帝自柳子軒給賢王做伴讀時就對他很是看重,如今要招他做女婿也無可厚非。四公主乃帝後之女,從小就得帝後寵愛,柳家若得了她,家族想必要在朝起勢了。

    “啟稟皇上,微臣家世低微,恐配上不公主,還請皇上……三思。”柳子軒從陸呈那裏收迴目光,垂眸說道,雖溫潤不改,眼底卻略有憂慮之色。

    皇帝卻笑道:“柳家向來是直臣,深得朕心。你自小就受朕器重,將公主交給你朕也放心。”說罷,似笑非笑地看著柳子軒,說道,“況且這可是公主的意思,朕金口玉言,給了公主的旨意也是改不得的。”

    “公主的意思?”

    大殿之上一陣議論,幾個之前被相國夫人相看過的朝臣略微不滿地看了元相國一眼,既然公主早就傾心柳家之人,相國夫人為何還要他們這一番折騰?這豈非欺耍他們?元相國尷尬地咳了咳,老臉有些紅,眼底卻隱有晦色。

    這下子柳子軒的祖父和父親也隻是看著他,這孩子什麽時候招惹上公主了?皇帝這話雖是笑著說的,可其中卻有不容拒絕的意味啊。

    在滿殿之人的注視下,柳子軒垂著眸,眸中神色難明,上首帝王慵懶的視線逼將下來,柳子軒無奈,隻得躬身說道:“微臣……謝主隆恩。”

    皇帝聞言龍顏大悅,笑道:“免禮。待過段日子,朕降了旨,你便改口稱朕一聲父皇。”

    大殿之上吸氣聲頓起,皇帝見此事已定,便無心再說,話題又繞迴了遠道迴帝都的老郡王身上,君臣二

    人相談甚歡。而柳家三人所坐著的末席卻已有不少朝臣舉杯祝賀,看著也是一番盛況,倒叫向來嚴肅的柳忠益有些吃不消,柳義蕭倒是稍微能應付一下。

    待得禦宴散去,皇帝隻留了老郡王跟前說話,蘭珠陪著郡王妃前往中宮拜見皇後,其他人皆散席去。出了大殿,一路往宮門而行,席間坐得遠些的朝臣皆紮堆向柳子軒表示祝賀,柳子軒隻淺笑著與眾人周旋,身旁卻忽來一陣風,從人堆裏截了他就走,隻說道:“你跟我來!”

    待兩人消失在宮門外,才有朝臣認出來,說道:“那不是陸世子麽?”

    柳忠益和柳義蕭父子二人互看一眼,忙借機向眾位朝臣告罪,二人乘了轎子匆匆歸家去。

    又是帝都隆一酒樓的後園雅間,柳子軒臨窗而坐,翩翩氣質不改。陸呈卻是臉色發紅,眼睛死盯著他,像是要噴出火來,一拳頭砸在桌子上,怒問道:“你說!你是如何叫她看上的?”

    柳子軒聞言不急不惱,隻微微一笑,卻有些苦澀之意,說道:“我見公主的次數還未有世子多,我也想知道。”

    陸呈狠咬著牙緊緊盯著柳子軒,也不知是在恨誰,隻道:“都怪我這些日子呆在府中不曾出來,竟不知皇上給了她這樣的旨意。若是我早知……我定要她……”陸呈的話卡在喉嚨裏,想說若是早知有這旨意,定叫安陽去求了皇帝嫁與他為妻,皇帝金口玉言,這輩分的關係許還能有迴旋的餘地。隻是話到嘴邊硬是說不出來,咬著牙齒都咯咯作響,終是一拳砸在桌子上,泄氣地坐了下來,“我早該看出來的,上迴在南宮,她做了沙冰親自端給你的模樣……”

    柳子軒淡淡垂眸,似也迴憶起當時的情景,說道:“那時隻覺得公主還小,性子純真直率,許隻是一時興起,並未曾多想。”

    陸呈苦笑一聲:“老天竟欺我至此!”

    二人之間氣氛有些沉悶,如今雖已入了初秋,帝都的天氣卻正是熱的時候,上迴兩人來此而坐,還略微有涼風徐徐,如今隻剩悶熱。柳子軒緩緩起身,纖長的指節撫了撫窗子上的菱花,慢慢將窗子關上,複又緩緩坐下,依舊是手指疊在小腹前,淡雅寧靜。

    小二敲門進來,一桌酒菜很快擺了上來。待小二關門出去,陸呈煩悶地伸手就要去拿酒壺,柳子軒卻不著痕跡地先一步撫上那青花酒壺,雪白的袖袍微微一拂,有些輕微的雪氣,倒叫屋裏的悶氣霎時散了不少。

    給陸呈斟上一杯酒,柳子軒緩緩推到他麵前去,才慢慢給

    自己斟了一杯,隻是不飲,纖長的指節在白玉般溫潤的酒杯沿口一圈一圈地緩緩繞著,說不出的心緒。

    “世事難料,竟不想聖意竟是如此。世子過些日子是否跟著郡王離開帝都?”隻是不經意的一問,腦中卻閃過某個女子大方的笑容以及隱在眼裏的睿智光華,柳子軒微微一笑,“人生有些事,初見之美好大多並非此生能得。還望世子莫要消沉。”

    “哼。”陸呈哼了一聲,酸溜溜地道,“那倒是,得了她的人是你並非本世子。你說風涼話自然不嫌腰疼。”

    柳子軒微微一笑,垂眸隱了眼底的悵然。陸呈瞪了他一眼,狠狠喝了酒盅裏的酒,將那酒盅用力推到柳子軒麵前:“倒酒!”柳子軒也不惱,仍是微微笑了,緩緩斟了酒,輕輕推了迴去。陸呈見他這副樣子,心裏有氣,又是仰頭喝了,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噴著酒氣吼道:“莫要說我警告你!你若敢委屈了她一丁點,我便是在封地也要殺迴來與你算賬!”

    柳子軒牽起唇角笑了笑,溫潤地道:“公主自小得寵,若在下委屈了她,莫說世子,皇上大抵頭一個饒不了我。”

    “你知道就好!”陸呈瞪他道,“別以為我不了解你!你這性子,成天像要成仙一樣,淡然寡**的。我可警告你,她看上你,你也需得看上她,若叫她得了一點委屈,我定不饒你!”

    柳子軒聞言卻笑了起來,緩緩執過陸呈的酒杯,又給他斟滿一杯,推過去時垂眸說道:“既然世子如此說,在下便把這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世子可還記得上迴在此在下說過何話?趁著情意未深之時還是早早斷了的好,免得日後心中煎熬,倒委屈了發妻。”

    “這是本世子的事,輪不到你來管!”陸呈沒好氣地道。

    柳子軒卻略微斂了眸,說道:“既如此,在下之事,世子大人也請莫要插手的好。”

    陸呈聞言竟是一愣,難得見柳子軒這樣的男子說出這種話來,不由訝然。但看他唇邊笑意淺淡,眸垂著,略微有些冷,不由迴想起他是曾說過要自己善待蘭珠的話,不知為何腦中竟是炸然一響,張著嘴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你該不會是……對郡主……”

    柳子軒卻抬眸看了陸呈一眼,神色倒也坦然,隻道:“並非世子所想。在下與郡主不過隻有一二次相見之緣,比起世子對公主的情意,子軒隻怕不及。若要深究起來,恐欣賞略多一些罷了。”

    陸呈聞言許久說不上話來,隻覺得天意弄人,往日他二人相交甚

    厚,今日又是同日指婚,姻緣竟是如此弄人。

    卻說柳忠益和柳義蕭父子二人迴了府上,高氏和王氏聽說了皇帝指婚之意後不由大驚,以王氏最甚。

    她本以為兒子會被指個門當戶對的朝臣之女成婚,沒想到竟要尚個公主,且還是帝後所出的嫡公主。這不免叫她心中擔心,公主即便是嫁給了軒兒,公主也是君,他們一家子是臣,這日後的禮數相處,豈非叫人難為?王氏原還想著等兒媳進了門,便把這府中之事交給她管著,自己也好歇著,嚐嚐當婆婆的滋味,沒想到竟尚了位公主迴來,這豈非要她這當婆婆的供著?

    王氏心裏打鼓,麵兒上卻也不敢說。見公公婆婆和自己的夫君均未說話,自己便是有這想法也隻能往肚子裏咽。

    柳忠益身為一家之主,向來嚴肅少言,官服未換便坐在上首說道:“軒兒這孩子怎惹上了公主?那四公主可是皇上皇後的心頭肉,咱們家這樣的門戶,哪個惹得起?”柳義蕭略微喝了口茶,說道:“軒兒被世子拉著不知去了何處,待他迴來再好生問問。”柳忠益說道:“問有何用?皇上今日當著朝臣的麵兒開了金口,此事已是不能更改。”

    見丈夫和兒子都有些急,高氏說道:“這四公主我倒是見過,以前寧兒還未出嫁之時,在宮中見到公主,隻覺得活潑了些。今年上元宮宴時,公主竟找了我說話兒,倒不曾拿公主的架子,反倒因著寧兒是皇後娘娘養女一事,還喊了我一聲外婆,倒叫我有些當不起。旁的倒沒什麽,說話聽來倒是個討人喜的。”

    王氏一聽這話,忙問道:“聽說公主打小就得皇上皇後娘娘的寵,倒不是個刁蠻的?”她說著這話,略微看了看四周,也是壓低了聲音的。高氏聽了說道:“若是個刁蠻的,也看不上咱這樣的人家了。我與公主也就說了那一會兒的話,再多的也就瞧不出來了。”

    王氏一聽不是個刁蠻的,也略微安了安心,隻別天天叫她這個當婆婆的去侍候著就燒高香了。

    柳家人自然有些顧忌,但也知此事已是不可更改,聖意如此,隻得等著接旨的那一日。

    日子來得很快,九月十八那天,一道聖旨下到了慈仁宮:賜皇後之女承平公主長孫安陽下嫁太常寺少卿柳子軒為妻,則吉日於帝都興建承平公主府。

    於此同時,柳子軒的父親,禦史中丞柳義蕭著朝服於崇華門接旨,麵向帝宮行大禮叩拜。

    同是這一日,指婚的聖旨下到老郡王所住的驛館和郡主府上:賜已故忠

    烈房老將軍之孫女蘭珠郡主嫁於陸郡王世子陸呈為嫡妻。

    兩樁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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