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呈隨著小太監來到賢芳宮中,奶娘正抱著四皇子瑞陽來殿上給賢妃看,賢妃淺淡地笑著,眼裏卻是有身為人母的慈愛笑意。見到弟弟跟著皇帝身邊的太監來到殿上更是有些驚喜,忙叫奶娘抱了瑞陽給陸呈看,陸呈有模有樣地給小皇子行了個禮,倒把賢妃逗得笑了,坐在椅子上說道:“他這會子哪兒知道禮不禮的,待再過兩年,你給他行禮,他許知道是何意。”

    陸呈憨憨地笑道:“再小也是正經的皇子,臣第理該行禮才是。”賢妃笑意淺淡了不少,說道:“你何時這麽油嘴滑舌了,在家時可不會說這些。”陸呈聞言笑著抓抓頭,這讓賢妃不由微微蹙眉,問道:“今兒過來可是有事兒?”然後她便看了眼皇帝身旁的太監,那太監也懂事,忙說在殿外等著,便退了出去。賢妃叫奶娘將瑞陽抱迴了院子,宮女在大殿之上垂了簾子,又上了熱茶,也便退了出去,隻是大殿的門卻不關,隻敞著。

    殿上隻留姐弟二人時,賢妃問道:“知你有事兒,說吧。”

    陸呈咕噥了一會兒,說道:“臣弟剛從皇上那兒過來,皇上又提起指婚的事兒了。”

    賢妃聞言心中有些喜意,說道:“此乃喜事,怎見你眉宇間有些憂慮?莫非是指婚的人選換了?”陸呈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沒有,還是房老將軍的孫女,蘭珠郡主。”

    “這不就成了?這蘭珠郡主我是見過的,模樣是好的,最難得的是處事穩重得體,看著她說話兒做事可有些大家風範。你這性子直爽地有時也不知轉彎兒,有這房妻室在,正好幫襯著你,此乃良配啊。”賢妃性子淺淡,向來隻愛看書不愛交際,更懶得跟人說這些牽線的話,隻因著今日是自個兒的親弟才多說了兩句。

    陸呈卻不以為意,為難的表情都寫在臉上,說道:“隻是,臣弟對那蘭珠郡主……無心。”最後這兩個字說得聲音有些小,賢妃卻還是聽著了,不由眼裏有些許訝異,說道:“此事可由不得你胡鬧,皇上既兩次和你說起這事兒,想必已是考量過了的,就算你喜歡哪家小姐,這婚姻之事也由不得你做主。”

    “所以,臣弟這不是來找姐姐了麽?”陸呈為難地說道,“皇上似乎已有主意,隻臣弟見了那蘭珠郡主幾迴,雖是大方得體了些,可也太過穩重,有些無趣……”

    “無趣?”賢妃略微提高了些聲音,不可思議地說道,“這夫妻二人過日子,還講究這個?依我看,借口罷了。你許不知是在外麵玩兒時看上了哪家小姐,便來這裏耍性子。你也不想想,依著

    咱們家的家世門第,你的婚姻大事是能由你自個兒做主的麽?”賢妃看了陸呈一會兒,說道,“不管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此事便隻能就此作罷。你若當真喜歡,日後可納了作妾,若是家世好些的,求了皇上做個側妃也成。隻是這正室之位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坐的。”

    陸呈聞言苦笑:“真若像姐姐說的這樣就好了,隻是臣弟有意的那個……作不得妾。”

    賢妃愣了愣:“莫非還是個家世好的?到底是哪家的小姐?你且說來聽聽。”

    陸呈笑了笑,這才說道:“不是哪家小姐,是……四公主。”

    賢妃聞言愣了好一會兒,她可半點也笑不出來,隻以為自己聽錯了,說道:“哪位公主?”

    “承平公主。”陸呈垂下眼去,麥色英俊的臉上竟有幾分小男生的青澀,說道,“她如今才十三,還小了些,臣弟打算過兩年再跟皇上提這事兒。”

    “幸虧你沒提!”賢妃難得嚴厲了起來,倒叫陸呈有些意外,隔著簾子也能見賢妃眉頭蹙得正緊,問道,“你這話可是當真的?”

    “自然是當真的。”陸呈答道,臉上的表情再認真不過,“隻是皇上似乎心意已決,臣弟不好去說這話,這才來求姐姐,能否求姐姐在皇上麵前提一提,隻不叫皇上指了那蘭珠郡主就好。”

    “我不去提!”賢妃一口迴絕,語氣聽著竟有些生氣,“虧你想得出來!本宮身為皇上的妃子,你是本宮的親弟,你自己算算你和公主是個什麽輩分?你想娶她?這叫什麽事兒!你還叫我去提?我不做此等丟人現眼的事兒!”

    陸呈愣了愣,這才想起來,若按輩分算,皇上該算是自個兒的姐夫,也是安陽的父皇,安陽若是嫁了自己,這稱唿輩分豈不真是亂了?他以前還真沒想過這問題,隻一顆心覺得這小公主笑容明媚,點子也多,看著怪靈動的。最重要的是,說話沒那些文鄒鄒、處處講規矩的大家閨秀可真不一樣,若是娶了她,整日帶著她遊山玩水,放馬邊關想來也愜意。想得多了,不由就真有了這心思,沒想到倒是自己一頭熱,竟忘了這輩分的事兒。這可如何是好?

    “你如何就看上四公主了?”賢妃看了眼殿外,壓低了聲音說道,“退一萬步講,就算如今這輩分合適,本宮也不給你做這牽線的!”

    “為何?”陸呈急了,皺著眉問道,臉上英氣逼人。

    賢妃仍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自個兒說這是為何?本宮天天在宮裏,那四公主是個

    什麽樣兒的人本宮還不清楚?她雖心地不壞,可也太過率直純真,你是郡王世子,日後要襲父王的位的。你瞧著憑四公主的心性,做不做得了這郡王妃的位子?撐不撐得起這郡王府來?”

    陸呈有些不愛聽這話,有些衝地說道:“這郡王府自有我這男人來撐,何以要給女子來撐著?”

    “你?”賢妃哼笑一聲,“自古男人主外,女人主內。你在王府裏也不是沒見過父王母妃都是如何過日子的,你可見過父王每日除了公事之外,迴府還管著內院兒的雜事了?府中妻妾間的事兒要平衡著、管事下人們的瑣事兒也要顧著,還得和各官家夫人們處著,逢年過節的要過禮,就是哪家娶妻納妾孩子滿月這些也得過問著。這些家長裏短的繁瑣事務你可見著父王過問過一迴?你要管?你來說說,你從小到大,管過一迴沒?”

    陸呈有些窒塞,許久才倔強地說道:“府上不是有管事兒的麽?事事都要過問,養著那些管事兒的做何用處!”

    賢妃聽了這話更是哼笑:“我的弟弟呀,你王府是你的還是管事兒的?管事兒的再能幹也是個下人,身為主子,你若不過問著,日子久了叫他看出你無能來,還不得拐著彎兒的給自己謀利去?你若不管著,這府上何時被架空了都不知!你以為這內府之事就這麽容易?真算起來,可是一點也不比你們男人在朝上那些事兒容易。你來說說,這治家的事兒以四公主的性子,做不做得來?”

    陸呈一下子沒了話兒,賢妃卻說道:“你瞧瞧你這樣子,本宮說你幾句,你就板起臉來,這副子倔強的樣子若不給你指個穩重的,怎能幫你撐起王府這麽大個家來?真要你和四公主一道兒了,這王府還不得讓你兩個鬧翻了天去?”

    見陸呈不說話了,賢妃這才緩了語氣,喝了口茶說道:“當年房老將軍的壯烈震驚朝野,父王對老將軍向來敬佩,母妃想來也喜歡蘭珠郡主那般懂事兒的兒媳。你若真是個孝順的,就不該使這性子。咱們家向來得皇上的器重,你的婚姻大事他定是看明了,給你指了個好的,偏你捧著金子當黃土,還說無趣?這治家的事兒是有趣就成的麽?快給本宮收起這副孩子心性來!”

    陸呈聽了心裏煩悶,本想來求個幫腔的,沒想到竟遇上這般煩心無解的結果,不由心下煩亂,不願再留,便跟賢妃告了罪,跟著太監出了賢芳宮。待出了宮門也不知往何處去,隻抬頭見午時快到,正是將用午膳的時候,便轉身往太常寺去了。

    到了太常寺,正見柳子軒與幾個博士、主

    簿一同出來,正言笑作別,幾人似乎有請柳子軒一同去酒樓用午膳的意思,陸呈見了,幾步便走了過去。那幾人見他來了,忙行禮問安,陸呈心情不善,也不寒暄,隻說道:“本世子與子軒有事要說。”幾人聽了,便說改日再與柳子軒同宴,柳子軒溫潤一笑,作揖向幾位同事告了罪,便與陸呈一同往西街上一家酒樓去了。

    入了雅間,小二端來滿桌酒菜便退了出去。陸呈也不說話,隻板著臉,抄起酒壺來便給自己倒了酒,仰頭便喝了下去。

    他一臉悶氣,看著就是有心事。柳子軒卻不問,隻靜靜笑著,手指疊在小腹前,身後紅木窗子開著,院兒外紫竹青石,泉水悅耳,暖風吹進雅間裏,拂著他發冠上的玉帶,淡雅幽香。

    陸呈以前最是欣賞柳子軒這份淡雅寧靜,隻是今兒卻看著十分礙眼,喝了盅烈酒,重重放了杯子,皺眉問道:“怎麽也不問發生了何事?”

    柳子軒並不把他的怒氣看在眼裏,隻溫潤一笑,帶著些許調侃:“今兒世子將我叫到這兒來,不正是為了說事兒的?”

    陸呈聞言語塞,惡狠狠瞪他一眼,柳子軒卻笑意更濃,恨得陸呈牙癢,隻想一拳搗過去,握了半天拳頭卻又鬆開了,隻泄了氣似的說道:“行了,你又贏一迴。本世子在國子監時比心性定力就比不過你。”

    柳子軒卻緩緩笑道:“世子性情爽烈,我不過與世子剛好相左罷了,人之性情倒無相較的必要。”

    “性情?哼!”這話似是戳中了陸呈的痛處,他仰天又喝了一口酒,悶氣地道,“你們都知道我的性情了?正是這該死的性情,皇上今兒將我叫去,要把蘭珠郡主指給我了。”

    柳子軒聞言交在腹前的手指略微一頓,很快便恢複了常態,隻不疾不緩地笑道:“看來皇上是打定了主意了,如此倒要提前恭賀世子了。”

    “少來這套!你該看得出來,本世子無心郡主……”陸呈黑著臉說道,“今兒原本想要姐姐幫忙說情,結果倒叫她拿輩分性情來壓了我一通,說是聖意已決,叫我不可違抗。害得我如今氣悶。”

    “賢妃娘娘說的是。你我這般皇上身邊的臣子,婚姻大事本就身不由己。”柳子軒微微笑了笑,轉頭望向窗外青色,溫潤的聲音和著池中淺湧的泉水,清雅如酒,清洌卻像是某些難以言說的心意,“既如此,趁著情意未深之時還是早早斷了的好,免得日後心中煎熬,倒委屈了發妻。”

    陸呈聽了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你倒看得開

    !”

    柳子軒迴過頭來,笑道:“世間之事難料者多,世間之人身不由己者亦多,你我二人不過其中微塵罷了。”

    陸呈聞言啐了一聲:“本世子倒是覺得你去那太常寺委屈了,你該去寺廟才是!”

    柳子軒卻垂眸淺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多謝世子美意。隻是軒還放不下家中高堂,祖母整日催著要抱增孫呢。”

    陸呈難得聽他說這些話,不由露出今日進得酒樓來的第一個笑容,罵道:“我還以為你要成仙去呢,鬧了半天也是紅塵俗人。”

    “俗……有何不好?”柳子軒微微一笑,執過酒壺給自己緩緩斟了一杯酒,卻隻淺淺品了一口便放下了,話又說迴了原來處,“世子可曾想過,同是指婚,身不由己的可非隻有我們男子。郡主滿門忠烈,自小便與祖母相依為命,難得處事穩重得體,此番好女子,世子莫要委屈了才是。”

    “話雖如此說,可我心裏……一時過不了這坎兒。”陸呈垂眸說道,語氣聽著悶氣,隻是倒也不像剛進來酒館時那般煩躁了。

    柳子軒執起酒杯又淺淺品了口,指節相交輕輕繞著,話也說得極輕:“一時並非一世,用情未到深處,緣何過不得?”

    陸呈愣了愣,卻不說話了。隻抬眼望向窗外的深深青色,與柳子軒二人一個狠飲一個淺酌,卻也再難開口,也不知這悶熱的午後悶了誰的心。

    而此時,心中悶鬱的並非隻有帝都酒樓雅間中的兩個男子,宮中慈仁殿上,安陽看著宮人手中拿著的那一排排送給武陽的側妃的禮,心裏也是鬱悶難當。

    雖然元皇後勸過她,說她也算是給西瑾報了仇了,可她心裏當真不能原諒那狠心的武陽,要給他的側妃挑禮物,這不是難為她麽?

    安陽迴頭看了看元皇後,見她坐在榻上淺淺喝著茶,身後宮人打著扇,她端莊地坐著喝了兩口,淡淡抬起眼來。

    安陽與元皇後的視線撞上,立刻打了個激靈,撅著嘴轉過身去,乖乖挑禮物。

    宮女手中端著五樣物件,金絲點翠的雲雀發簪、珠釵、步搖、發鈿、項鏈、瓔珞六件套首飾一盒,南錦南稠和夏錦夏綢的雲水、百蝶、百花衣裙六件,送子白玉觀音、白玉蓮座等大小六件,另有貢錦的被麵六套和前朝大家的丹青墨寶六件。

    安陽看了一圈兒,最終挑了那套首飾和衣裙來。元皇後見她挑好了,便放了茶盞起身走了過來,問道:“來跟母後說說看,為何挑這兩樣?母

    後事先提醒過你,那新納的側妃出身書香門第,喜愛丹青墨寶,為何不挑那套墨寶?”

    安陽說道:“怎麽說都是成親的日子,送那套墨寶雖說投了人家的嗜好,可是顯得不夠喜慶。那被麵和首飾衣裙比起來,不要也罷。至於那送子觀音,還是不要送了,母後前段日子不是說,二嫂生了個女兒,正消沉麽?”安陽知道今兒是母後考她,若是說錯了,準要挨罵。於是她便撿著好聽的說。

    元皇後看了她一眼,說道:“那送子觀音,你可真是這樣想的?”

    安陽愣了愣,轉了轉眼珠子,避開元皇後的眼光說道:“自然是這樣想的……”才怪!她其實是因著看著那送子觀音礙眼才不選的。她越想越覺得武陽討厭,他的王妃生了個女兒,她幹嘛要送那送子觀音去保佑他的側妃給他生兒子?她才不要咧!

    隻是這給人挑禮物的事兒安陽也不是頭一迴做了,記得上迴被母後罵得很慘,所以這迴她就吸取了教訓,撿著那好聽的說了。

    元皇後又好氣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說道:“還學會在母後跟前兒說謊話了。隻是這水準真不算好的,真會說謊話的人,要叫人看不出來。”見安陽咬了咬唇,元皇後又笑道,“得了,總歸是選的沒大錯兒,也算是有些長進了。”

    安陽本以為說了謊話要被罵,沒想到還受了表揚,不由大喜,眼睛都跟著一亮,高興地問道:“可是選對了?”

    元皇後見她這副模樣,說道:“且別急著高興,選的物件隻是挑不出大錯兒來。隻是你若真是顧及你二嫂的想法,那首飾和衣裙就該隻送一樣就好,兩樣都送全了豈非要你二嫂懷疑我賜了這麽全的一套去給那側妃是要她爭寵去的?”

    安陽聞言愣了愣,還有這說法?也就是說,她還是考慮得不夠全麵。

    元皇後說道:“你選這兩樣也不算錯,當初你二嫂嫁入王府時,母後送她的都是八件套的,而且可是送了四樣去。如今隻送兩樣,規格也少些,按理也是行得通的。隻是母後要考慮得多些,不管你二嫂她心裏有沒有這想法,母後都不想給她找這不快。”

    安陽聽了點點頭,母後果然考慮得周全些,她以前怎麽沒發現母後這麽厲害呢?於是便說道:“那就那套首飾再加那套丹青墨寶吧。雖說不夠喜慶,不過那側妃不是喜歡麽?她高興的話,這物件也還能送得吧?”

    元皇後聞言看一眼安陽,她今兒其實把這幾樣東西的難度降低了些許,沒拿一些太忌諱的物件給她

    挑,因著要安陽給武陽的側妃挑東西,已是難為她了,西瑾的事兒終究在她心裏是個疙瘩。

    她今兒就是想要看看,安陽是會使性子不挑,還是專往那壞處挑。這依著她以前的性子也不是沒可能的。隻是沒想到她最終還是選了看得過去的,雖說難免有小心思,但這心性也算是長進了,至少那性子沒往那沒邊兒的地方使,該做的事兒還是做了的。

    如此便好,日後隻要再多練練她,雖許不能把她教成那事事想得周全的厲害女子,也要叫她別出大錯兒。

    元皇後心裏欣慰,擺了擺手說道:“把公主挑的這兩樣東西賜給武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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