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病了,而武王妃董氏於第二日清晨在淑芳宮誕下了一女。

    西瑾的死果然如元皇後所料那般被遮了過去,宮裏先發現西瑾屍體的小太監被找了個錯處死,那日在大殿之上服侍的宮女太監也被發往西陵守陵,西瑾的屍身被送出宮外,埋在了一處荒墳裏,隻說是得了病死了,宮裏給了她家裏的一百兩銀子,她家的賭鬼老爹當做是皇恩浩蕩,千恩萬謝地領了,又一頭紮進了賭館,沒個三天,輸了個精光。西瑾家裏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但宮裏卻不敢再有談論起她的人,這年元月冷宮枯井裏的孤魂就此沉冤,也不過隻是皇宮裏無數孤魂中的一個罷了。

    安陽醒來得知這些後出奇地安靜,她隻是望著床榻頂上精致的描金雕花,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奶娘被她的樣子嚇壞了,隻以為是那日自己沒在殿上幫著她說話,把她氣得心裏悶氣。於是便跪在床邊哭道:“公主啊,奴婢並非不想幫著公主,隻因奴蜱人輕言微,怎敢在那大殿之上指責王爺啊!即便奴婢說了,皇上也不見得相信。就算是信了,那武王爺是皇上的親兒,他也罪不至死啊。日後若是忌恨起來,叫奴婢一家子如何活呀。奴婢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家中兩兒一女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奴婢實在是撇不下呀!還望公主體諒奴婢的難處,奴婢下半輩子定會好生侍候您,再不讓您受這苦了。”

    奶娘連磕了好幾個頭,磕得地板砰砰響,額上都有了紫青印子,抬眼見安陽雙目呆直,還是不見半點反應,嚇得奶娘不敢拖延,隻又磕了幾個頭,匆匆忙忙地起身退了出去,小跑著便往慈仁殿上去了。

    元皇後讓人請了太醫來,太醫請過脈後說道:“公主乃是心中積鬱,不得排解所至。”開了副順氣調養的方子,最終還是囑咐要以開導為上。太醫退下去後,元皇後便命奶娘下去熬藥,退了屋裏的宮人後,便坐在了床榻邊上。

    青玉描金的指甲套子在安陽的發間理了理,元皇後親自幫女兒整理了臉側的散發,邊整理邊說道:“我知你聽得著。你至今日這般田地說來也是母後的錯兒,這些年你弟弟身子一直不見好,母後便把心思全放在了他身上,對你這人情世故方麵的教導太少,以至於你為個宮女竟至於此。這宮裏從不乏爾虞我詐,你這般率直純良,也不知善與不善。”

    “這事兒你從一開始就期盼錯了,那武陽雖為人陰鬱狠厲,可武王妃和今年就要過府的側妃的娘家都是有門有戶的,在朝上雖官位不顯,卻都是實職。這便是你父皇還用得著淑妃家的人的意思

    。因而你父皇若是不想治武陽的罪,有的是法子要這罪名坐實不得。你以為那日奶娘幫著你說話兒就成了?你打小就是奶娘侍候著,她說出來的話若說不是幫著你的,或是你攛掇的,哪個信?”

    安陽聽著,眼卻不眨一下。

    “西瑾的事兒你也別意氣難平,母後實話跟你說了,你若當初聽了奶娘的話來報我,我一準兒把她打死!再對外頭說是染了病夜裏死的,叫人抬出去埋了,再給家裏些慰藉的銀兩,此事便了了。也用不著如今牽連那發現屍首的小太監被封口,那些當日殿上服侍的宮女太監也不必去守陵了。”元皇後歎了口氣,說道,“母後說這話,也不是在怪你。你也別怪母後心狠。人這一輩子,總有自個兒要守的東西,尤其是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嫁得哪個人家不由自個兒做主。可日子一樣得過,既嫁了就沒個反悔的餘地,守得住日子便家門和樂,守不住便是個淒慘下場。這就是女人的命,誰都如此。你以為母後貴為一國之母,就沒了這些要操心的?這世上哪個家門有皇宮大?哪個家子的女人有皇宮裏的多?哪個家有這後宮難守?你性子率直純良,你弟弟又身子不好,兩個都是要人操心的,我還要守著元家的勢力。我費盡心思守了這二三十年,能眼睜睜看著被個宮女毀了?我若被人揪了錯兒去,在這宮中失了勢,你與你弟弟在這宮裏可要如何活?你莫要說我對你辭色嚴厲,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當真能不疼?”

    安陽身子僵了僵,眼睛微動,終於慢慢轉向元皇後,隻見得她眼裏含淚,卻強忍著不落下來。在她眼裏,母後一直嚴厲非常,因而她其實也不太喜歡這個母親,見了她就想著逃開,隻是不想在她跟前被說。可是如今再看一看她的眼,那風霜磨盡後的堅忍之後,卻也並非總是嚴厲。

    元皇後摸了摸安陽消瘦的小臉兒,說道:“你恨武陽貪色,壞了西瑾的命,可西瑾就沒個錯兒了?她從頭到尾就不該做那黃粱美夢。王府是個什麽去處?她是個什麽身份什麽年紀?真被納進王府裏,她以為能母憑子貴?且不說她肚子裏的是男是女,就說她懷著身子進了王府,這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個事兒!她以為那正室王妃是吃素的麽?她許以為自個兒在這宮中幾年,察顏處事都算得心應手,可這又能如何呢?她到了王府最好也就是個侍妾,連個夫人的位份就夠不上,能得了什麽好兒去?她若真是個聰明的,就該在敬州那邊弄副子藥偷偷喝了,迴了宮隻當何事都未發生,更別去求那不可能的事兒。再過個兩年,等你嫁了人,她做了陪嫁去了府上,若是

    真想迴家,求你句話兒,你這性子,怕不得賞了豐厚的讓她歸家?說來,是她自個兒打錯了算盤,盼錯了人。那武陽雖是心狠,可母後卻覺得無可厚非。換了是我,我也一樣留不得她。”

    “還是那句話,這世上之人,人各有命,各有要守的東西。做那非分之想的,選錯了路子的,這下場的多了去了。”

    安陽慢慢垂下眼,手微微握了握,卻覺得沒力氣。這些日子西瑾的模樣總在她腦海裏轉個不停,她總覺得西瑾說的沒錯,若是當年她不那麽做事不計後果,西瑾如今怕早就出了宮,嫁給了朝中某個官做填房,如今也是官太太了,又如何碰的上武陽,得了如今這般結果?說到底都是她的錯……

    “為了旁人的事兒意氣難平至此又是何苦?倒不如把自個兒的日子過好了。”元皇後摸了摸安陽的頭,說道,“若真是心中難受,有件事兒母後可說與你聽。那日的事兒你雖盼錯了,可也役做錯。你可知母後緣何允了你在殿上把話睨明了?隻因著你這性子你父皇還能不了解?你雖率直愛惹禍了些,可你本性純良,能不能做出這編纂謊話害人的事兒你父皇心裏還能當真沒個數兒?他雖如今不打算處置武陽,可你父皇心裏有數比什麽都好。如今朝中太子未立,淑妃那邊兒的人也難免不想爭這個.可武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立誰也是不可能立他的了。可笑淑妃那一家子還以為瞞過了你父皇,在殿上爭贏了你。待得日後他們迴過味兒來,明白是因著個宮女丟了爭太子的籌碼,可就有他們疼的了。”

    元皇後說著這話,眸底暗光閃縱,微微一笑說道:“你以為報仇是以命抵命,看著那刀子落在他身上著他叫疼悔恨認錯兒,那才明痛快?母後告訴你,這報仇就該打在那最疼的地方,叫他捂著疼臉上還得帶著笑,有苦難言!叫他這輩子為做錯那一件事兒悔恨自責,還沒處說去!”

    元皇後說完又歎了口氣:“那日你在殿上是受了委屈,可你身為主子,也算是給自個兒的宮女報了仇了。西瑾若是泉下有知,也該合上眼了。”

    安陽轉過頭來,愣了許久,眨了兩下眼,終於落下淚來……

    自打這日過了,安陽不僅身子慢慢好了起來,人也像是變了一個,太醫囑咐的藥、每餐的膳食該吃的就吃,絕不推脫使性子。就連皇帝派來太監傳要她閉門思過的口諭時,她也不哭不鬧地領了,待身子大好了,去慈仁宮給元皇後請安時,竟主動要求跟著學治家之事。元皇後見雖臉蛋稚嫩,眼神卻是堅定,比之以前不知沉穩了多少。這不由讓

    她緩緩唿出一口氣,感慨果然禍兮福之所倚,這孩子總算是開竅了。

    安陽今年剛剛十三,離著及笄還有兩年,元皇後自覺還不算晚,便使出了十二分的心力來教她。

    每日晨時安陽便來殿上給母後請安,隨後便一整日都陪在殿上,有宮女來報一些事情時,便看著元皇後怎樣處置。因著她還在思過期,有宮妃來請安時,她便到旁邊側殿去避一避,隻是能聽著母後與宮妃談話的便聽一聽。待宮妃退下了,她再出來。有時元皇後會問她聽著了什麽,可聽出了什麽門道。一開始安陽隻是猜測著說幾句,大多說不到點子上,元皇後心裏歎氣,麵兒上卻不惱,難得她開了竅,可不打算把她的勁頭給打下去。隻耐著性子把話掰開了揉碎了一句一句說給她聽,沒過去一個月,這聽話兒的本事便好了許多。元皇後便又在宮裏事務的處置上偶爾問問安陽的意見,她腦子靈活,想法也多,隻是大多不切實際,實施起來太難,有些天馬行空。元皇後頭痛,卻還是一一說給她聽,如此處置怎樣不妥。一開始怕打擊了她,便撿著簡單的說,沒把不妥之處說那般全麵,隻想讓她由易入難慢慢來。隻這樣,元皇後也是把心吊在嗓子眼兒裏,就怕否得次數多了,把她給打擊了。

    事實上,否過幾次之後,安陽的勁頭真是受了一些打擊。她開始慢慢沒那麽多主意了,即使有也會先在腦子裏想一想,覺得若是會被否決的,便幹脆連開口都免了。雖心裏難受,覺得自己許沒這治家的天賦,但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元皇後見她真是長進了,心裏很是欣慰。

    日子轉眼過,已是六月時節。武王府裏的側妃入府,朝上又一幫子世家子弟到了指婚的年紀。去年陸呈和蘭珠的婚事,武德帝在某次把他叫進宮裏時又提了出來。

    陸呈聞言臉上的笑窒了窒,隻推脫道:“臣眼下在帝都日子過得正好,還想著再等兩年

    ……”武德帝不讚同地瞥了他一眼,說道:“真是昏話,男子當成家方能立業,你都十八了,早該成親了。朕再不給你指門好親,老郡王心裏該要怪朕了。”

    陸呈嘻嘻哈哈地撓著頭笑了笑,眼睛四下裏瞥了瞥,忽而想起柳子軒來,便說道:“既如此,求皇上也給子軒指門婚事兒吧,他也十八了,上迴去他府上他祖母可嘮叨著呢。他得皇上器重,您也沒給個準話兒,他家裏也不敢給他做主定親。”

    陸呈說這話雖是想拿柳子軒當擋箭牌,好讓皇帝把目標轉移一下,但皇帝卻是雍容一笑,用意

    難測地說道:“子軒的婚事朕且思量,他是朝中年輕一輩中難得的賢才,這婚姻大事朕定給他定門好的。你二人年紀相當,不如到時一起指婚。這蘭珠郡主滿門忠烈,門第是好的,性子也是穩重大方,與你這愣頭愣腦的莽撞之人剛好合適。如今她也是大姑娘了,再不出嫁朕要如何對得起過世的房老將軍?”

    陸呈見武德帝說得如此直白,想來是心中己有定奪,隻差正式下旨這一步。不由心裏急切,他並未明確答複,隻告退之時請了武德帝的旨,說是許久未見姐姐,有些想念,皇帝便準了他去見賢妃。陸呈謝恩後退出去後,便由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領著,一路往賢芳宮而去。

    而此時的宮外南銜的柳府上,柳子軒的母親王氏正笑著走進來,一路去了婆婆高氏的屋裏,進屋請了安便笑道:“武王爺納側妃,外麵可熱鬧著呢。方才那轎子從這街上過,往東銜王府而去,看著這排場也大著呢。”

    高氏正在屋裏念著佛,聽得這話把佛珠交給丫鬟拿去收好,喝了茶才說道:“這王府總歸是不一般,雖是納側妃,這規製也總是比咱們這樣的人家要好許多的。”說完又歎了口氣道,“你還有心思出門去看,我是沒這份心性的,如今軒兒都這年紀了還沒訂上哪家小姐,和他一般年紀的,在朝上還未謀著差事呢,卻早就成家了。”

    王氏聽了笑意也是一黯,卻又開玩笑似的笑勸道:“瞧娘說的,什麽叫沒訂上?這讓人聽了去,還以為咱軒兒是個嫁不出去的姑娘家呢。”高氏聽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輕斥道:“就會說渾話!咱們軒兒這樣的不是我胡誇,還真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咱們府上也與皇家沾著親的,你公公的官職雖不見得有多高,咱們的門第也算是好的。不知有多少家小姐想攀呢。”

    王氏聽了笑道:“娘既知道還操心什麽?如今軒兒得皇上器重,他的婚事一準兒是要皇上指的,皇上未說咱們府上可以自由婚配,咱們哪兒敢私自給軒兒定了婚事?”

    “可皇上如今也沒個要指婚的意思,可真是急死人了。咱軒兒要等到何時?”高氏歎了口氣說道。

    王氏笑著勸道:“公公不是說了,改日跟宮裏打探打探梢息麽?想來也拖不了多久了,咱軒兒都十八了,再等可就真有些晚了。皇上如今正器重他,定不會忘了的。”雖是如此勸著,可王氏也是心裏著急,她暗地裏看了幾家小姐,模樣教養都是好的,隻等著若是皇上要他們家自行婚配,她便立刻從中挑個最好的,給兒子把婚事定下,早早地抱上孫子。隻是如今

    皇上不鬆口,又沒個指婚的意思,倒真是急人。

    這婚事的話題總讓人急躁,王氏安慰了婆婆,也不願再提,隻看著天兒熱,便多叫了兩個丫鬟未,給婆婆高氏打扇,自己找了個借口退了出去。

    前院的小廝還有伸著腦袋往外看的,那武王府側妃的隊伍剛剛過去不久,看熱鬧的人在街上還未散,王氏卻一下子也提不起興致來,隻歎了口氣,往自己屋裏去了。

    而此時宮裏的慈仁殿上,元皇後把安陽叫了來,說道:“今兒武王府納側妃,母後準備了幾樣東西送去,你來看看合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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