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淅瀝瀝,聽得久了,像是催眠曲,心漸漸靜下來。


    許久,周焱說:“那晚我媽暈了一迴,很快就醒了,就那一次,她之後一直很冷靜,也什麽都沒跟我說,我甚至不知道我爸……的原因。”


    李政撫了下她的頭發,問:“為什麽存著這麽一張報紙?”


    周焱往他肩膀貼了貼,說:“他們說我爸是自殺,我不信,可我媽什麽都不告訴我,隔天我看到那份報紙,報紙上說疑似債務問題,我還是不信,可是我媽把房子賣了,不知道還了什麽債,沒幾個禮拜,就帶我離開了廣陽,一直到前段時間,我們還在賺錢還債……我總是想,總有一天,我會知道原因的。”


    而那張報紙,是一種提醒,一種在她疲憊時敲在她頭上的那一棍。


    她的聲音從他肩膀下傳出來,埋著臉,聽起來有點悶,所有重量都卸在他身上。


    李政想了想:“你不知道欠了誰的錢?”


    周焱搖頭:“不知道,我一直想不通,我們家怎麽會欠人錢,我爸隻是一所普通中學的老師,平常一直呆學校,休息日才迴家,生活很規律。”


    可她還記得,那天早晨父母在客廳裏的對話,母親曾經提到“那筆錢”,那筆錢真實存在。


    李政視線投向書桌上的報紙,說:“今天怎麽想到翻出這個?”


    周焱終於把頭抬起來,看著他,說:“我想不到任何原因,隻有這個,今天這件事,也許跟當年有關。”


    **


    警局。


    王麟生一邊吃著盒飯,一邊調看監控,問同事:“那輛車子還沒找到?”


    同事說:“正抓緊了。”


    “這麽大一輛車,能往哪兒開?”王麟生說,“我今天還查了半天李梅的人際網絡,她人際關係也簡單,通話記錄統共就這麽幾個。”


    同事問:“你說還能怎麽查?那受害者也是一問三不知。”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王麟生攪了攪飯,眉頭一蹙,突然暫停了畫麵。


    同事注意到,問:“怎麽了?”


    王麟生看著被監控拍到的正清掃路麵的清潔工,橙色的衣服,熒光的橫條,即使在這樣雨霧蒙蒙的天氣裏,依舊醒目。


    王麟生遲疑道:“你說,大清早的,空蕩蕩的馬路上,一個這麽顯眼的清潔工在邊上轉來轉去,車裏的人會留意不到?”


    同事一愣:“……也許是隻注意受害者了?”


    “她會逃逸,證明也不想被抓吧,既然不想被抓,怎麽會不留意周邊情況,貿然行事?”


    同事脫口而出:“真不想被抓,不是大晚上的更好下手?這幾天又是台風又是雨,晚上撞人更簡單吧?”


    話音一落,兩人對視。


    “不對!”王麟生道,“她更像是故意要讓人看見!”


    **


    夜深人靜。


    周焱坐在椅子上,看了一會兒報紙,才重新將它疊好,夾進書本裏,轉身看向廚房。


    看不見人,隻能聽見炒菜的聲音,油煙味蓋過了潮濕的空氣,裏麵的人掌著勺,似乎翻了一下鍋,火光隱約可見,鍋鏟碰撞,熱熱鬧鬧。


    她迴過身,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書桌那遝錢上。不算厚的一疊,在他口袋裏擱了一天,他上午出門去討工錢,下午才迴來,她一直沒注意,直到剛才,被他摟著時,她才看見他肩膀後麵有塊灰,像是在哪裏撞的,或者是在哪裏跌倒蹭的。


    “出來吃飯。”


    周焱迴過神:“哦。”


    兩菜一湯,有道雞肉丁,周焱說:“你今天還買菜了?”


    “隨便買了幾樣,剛好經過菜場。”


    周焱瞟了眼擱在椅子上的塑料袋,裏麵還裝著薯片,她沒說什麽,低頭夾了兩粒飯,吃進嘴裏,食不知味。


    李政瞟了她一眼,舀了一勺雞肉丁,倒進她碗裏,說:“吃菜。”


    周焱夾了一粒雞肉丁,機械地嚼了嚼。


    李政看了她一會兒,放下筷子,又舀了兩勺雞肉丁倒她碗裏,攪拌著飯菜,說:“要我喂你?”


    “……我真吃不下。”


    “一天沒東西,怎麽吃不下?”


    “上午吃過了……”


    “你也說了是上午,冬瓜皮能吃飽?”李政舀起一勺,遞到她嘴邊,“張嘴。”


    周焱偏了下頭,“我自己吃吧。”


    李政把勺給她,盯著她吃飯,周焱吃了幾口,緩過勁,逼著自己把飯吃完,吃得噎到了,又喝了幾口湯,胸口悶得難受,她站了起來,按壓著胸口想把飯推下去,按著按著眼睛又紅了,她睜大了眼眨了眨,說:“噎得難受。”


    李政一直盯著她,過了會兒,推開椅子起來,把她還拿在手裏的勺子抽走,扔到桌上,說:“吃不下不吃了,洗洗早點睡。”


    李政洗碗,周焱在浴室。


    洗完關龍頭,還沒聽見浴室裏的水聲,李政走過去拍門:“周焱!”


    沒人應。


    李政又拍了拍:“周焱,幹什麽呢?”


    還是沒人應。


    李政用力轉門把:“開門!聽見沒有,開門!”


    門開了,周焱還穿著衣服,滿頭滿身都是水,李政二話不說把她推進去,脫了她的衣服,周焱掙紮著:“不要!”


    李政把她拽抱進了浴缸,開了花灑,周焱掙紮的厲害,李政把她屁股一拍,將她按在牆上,說:“不會洗我幫你洗,別動!”


    淋上水,李政擠了點沐浴露,幫她擦頭擦身,動作粗魯,周焱閉上眼,抹了下眼皮上的沐浴露,李政拿下花灑,摟著她的腰,替她衝洗,周焱睜開眼,對上他的視線。


    李政說:“知道我最煩你什麽?”


    周焱沒說話,眼睛火辣辣的疼。


    李政說:“二十歲的姑娘,被你媽扔了,上了我的船,哭都不知道哭,還成天看書,跟人講故事,連多餘的內褲還得我給你,哭懂不懂?嗯?你他媽也就被我|幹的時候才知道哭!”


    周焱甩了他一巴掌:“李政!”


    不敢置信,眼淚淌下來。


    李政舌頭頂了下腮幫,看了她幾秒,低頭舔了下她的臉頰,說:“小妞妞……”


    周焱一愣,淚珠簌簌往下落,李政又舔了下她的臉頰,周焱心口像被人掐了下,嚎啕大哭。


    李政抱著她,坐了下來,懷裏的人大哭不止,他想起上迴見她哭,還是被他扔進河裏好幾次逼出來的。


    這迴哭得更加厲害,李政一聲聲“小妞妞”的叫著,等她哭累了,才打開花灑,替她衝洗著身體,自己也隨意衝了幾下,洗完澡,把她抱迴了臥室。


    李政打開空調扇,拿了塊毛巾替床上的人擦頭發,周焱裹著毯子,踢了踢他,也不說話。


    李政說:“幹什麽?”


    周焱搖搖頭。


    “哭啞巴了?”


    周焱又踢了他一下。


    李政一笑,握住她的腳,揉了幾下說:“不好意思了?”


    周焱抽了抽,沒抽出來,她把自己裹緊,說:“混蛋。”


    “不叫老混蛋了?”


    “……”周焱繼續當啞巴。


    李政收迴笑,捋了下她的頭發,手掌貼著她的脖頸,漸漸靠近,額頭相抵。


    氣息如此近。


    周焱閉上眼,不知過了多久,攥著毯子的手緩緩鬆開,身體往下滑,耳邊聽到一句:“躺下睡。”


    她一個激靈,半夢半醒,被人扶了下來躺下,過了一會兒,鑽進了一個胸膛。


    第二天,周焱被雨聲吵醒。


    大雨滂沱,窗戶上都是水珠,望出去一片模糊,隱約隻能看見碼頭上那些機器和房屋的輪廓。


    周焱看向身邊的人,不由想起那張報紙。


    在身邊放了兩年,翻看過無數次,兩篇報道隻隔了一根手指的距離,報道裏寫的“李某”,她也從未想過那是誰,她甚至從沒通讀過那篇新聞。


    原來這人竟在她身邊。


    周焱親了親他的下巴,離得近,能看見細小的胡渣,她又親了一下,嘴唇跟著一軟,她扶住對方的肩膀。


    過了會兒,李政放開她,吮了下她的鼻尖,周焱推了推:“起來了。”


    “這麽早?”


    “我要出門。”


    “去哪兒?”


    周焱翻身起來,順手用毯子裹住自己,李政一下暴露在空氣中,小腹下方傲人,周焱一怔,立刻避開眼,說:“我想出去找我媽。”


    李政沉默片刻,問:“去警局?”


    周焱搖頭:“我暫時不想跟警察說。”


    是人都有私心,她還心存希望,亦或僥幸。


    李政問:“想去哪裏找?你知道你媽去了哪兒?”


    周焱又搖頭:“我還要想。我一個人去,你做自己的事吧。”


    她頭腦清醒,理智分明,與昨天判若兩人,已經恢複如常,像路邊雜草一樣,即使被他趕走三迴,也死不了,活得還好。


    李政看她半晌,撚起她一撮頭發,親了一口,翻身下地,說:“穿衣服,待會兒出門。”


    衛生間關門聲響起,周焱才裹著毯子下床,翻出衣服褲子穿上,紮了個鬆鬆的馬尾走到廚房,聽見廁所門裏響起一陣輕微喘息聲,她愣了一會兒,迴過神,燒起開水。


    衛生間裏,李政悶哼一聲,又坐了一陣,才抽了張紙擦了擦,起身穿上褲子,正準備洗手,視線突然模糊了一下,他扶住了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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