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雨聲聽得格外清晰,雨水砸在甲板上,就像砸在腦仁裏,又吵又煩躁。


    周焱低著頭,雙手背後交握,鞋頭蹭著地板上的一道泥印子,等聽見衛生間門關上了,她才把頭抬起來。


    隻有門外雨聲響,門裏遲遲無動靜。


    李政扶著水池,低頭盯著水龍頭。


    左邊熱水,右邊冷水,龍頭早已鏽跡斑斑,他修過兩迴,兩迴都是出水太小,細水流十分鍾還積不滿水池,跟滴水沒差。


    他一直過得將就,實在是不耐煩了,才動手修一下,下一次修東西,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


    站了會兒,他想抽煙,一摸口袋,摸了個空。打開衛生間門,李政衝蹲在廚房裏不知道在幹什麽的人說:“你先洗,我抽根煙。”不待人迴應,他直接走了出去。


    兩天時間,河水似乎上漲了些,李政頂著雨水走到駕駛艙,翻出一個煙盒,打開一看,還有五支。


    他坐到榻上,點上根煙,吞雲吐霧著想,這趟跑船沒掙到什麽錢,老劉叔的賬還上了,林泰的賬還得等一陣,上迴拿到貨款,劃賬劃得太快,那什麽樹苗天使基金,不知道能不能還他點生活費。


    李政笑了笑,猛吸兩口,抽完了把煙蒂扔地上,又點上一支,煙灰飄到了身上,他隨手拍了兩下,看見胸口一道極淡的淤青,頓了頓,舌頭頂了一下右頰,想起來臉上一直沒上過藥。


    李政咬住煙,把煙盒塞進口袋,走出了駕駛艙。


    迴到屋裏,衛生間門開著,地板上有淺淺的水印,李政往裏走,走到門洞,看向坐在床邊擦頭發的人,問:“紅花油呢?”


    周焱想了想,拉開抽屜,拿出紅花油,餘光瞥見最裏麵的一隻手表,她很快收迴視線。


    “這裏。你要擦藥?”


    李政說:“我臉上傷還很明顯?”


    周焱仔細看了看:“還好吧,早就讓你擦了。”


    李政倒了點藥油,直接往臉上抹,問:“姓王的警察說是你說服的李正傑?”


    “不能算說服。”


    “嗬,他恨我那樣子,給他把玩具刀,他都能使勁捅我肚子裏,迴去改口供……挺意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飄著,不落實處,叼在嘴裏的那根香煙不停地掉落煙灰,周焱說:“別抽煙了。”


    李政仿佛才迴神,牙齒咬著煙屁股,示意了她一下,周焱幫他把嘴裏的煙拿走,左右找了找,不知道煙灰彈哪兒。


    李政看著她笑了聲,擦著嘴角說:“彈地上。”


    “地板剛擦過。”周焱轉身,跪到了床裏麵,打開窗戶,把煙灰彈了出去,趁雨水灌進來前利索地關迴窗,一迴身,一道人影壓下來,她後腦撞到窗玻璃,喉嚨裏悶叫了兩聲,承受著他的吻。


    濃濃煙味,嘴裏發澀。


    周焱倒到了床上,別過頭躲開他,他扣著她的腰,順勢吻著她的耳側,周焱縮了下,按住衣服裏麵的手,叫他:“李政!李政!”


    李政又去親她的嘴,手機響了,周焱推了推他。


    聲音擾人,李政放開人,周焱摸到枕頭邊的手機,手忙腳亂地起身,走到了書桌前接電話,聲音微微喘氣。


    “喂?”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周焱迴了一句:“那我明天下午走。”


    李政支著一條腿坐著,盯著她看。


    又說了一會兒,周焱才把電話掛了,一迴頭,撞上李政的視線,餘光瞥見他腿間的布料高高頂起,不躲不藏,周焱心裏一跳,慌慌張張別過眼,聽見那人開口:“你那個鄰居?”


    “……嗯。”


    “說了什麽?”


    “讓我盡早去,去晚了怕那邊招到人了。”


    “票買了?”


    “還沒,明天買。”


    “坐什麽車?”


    “客車,火車高鐵這兩天停運。”


    “有客車直接到?”


    “有的,我查過。”


    “嗬——”李政笑了聲,過了會兒,問,“以後呢,也一直幹這個掙學費?”


    “先走一步算一步,入學再說。”


    李政突然起身,頂著腿間布料,直接走了出去,周焱聽見“砰”地一聲響。


    過了一會兒,她把掉在床上的煙頭撿了起來,扔到了廚房的垃圾筐裏,迴來拍了拍床上的煙灰,視線一掃,看見躺在枕頭邊的一朵蔫了的小野花。


    周焱愣了會兒,坐了下來,慢慢打開抽屜,拿出裏麵的手表,照著背後模模糊糊的幾個英文字母,手機搜索了一下。


    原來,真的有手表能換一間小城市裏的房子。


    李政站在浴缸裏,擰開龍頭,冷水往身上灑,他閉著眼睛搓了把臉,臉上肌肉都繃緊了,水灌進了耳朵裏,他捶了兩下,一抹臉,抽下毛巾,剛要擦耳朵,視線突然定在了窗框上。


    窗框上黴印斑斑,隱隱有菌類破木而出。


    這東西,怎麽拔都拔不完,拔掉了,也會再生,像在提醒著他,下半輩子該以什麽樣的方式過,發黴的,爬滿灰塵的,結著蜘蛛網的方式,才是對過去錯誤的最好懲罰。


    李政洗完澡出來,把燈關了,靠著牆坐在床上,點上一支煙,許久,聽見裏麵的人輕聲說:“李政。”


    “……嗯?”


    “……晚安。”


    煙霧繚繞,黑夜裏,看不清半分,過了許久,李政才說:“晚安。”


    周焱捏著已經枯了的小草發圈,閉上眼睛。


    那上麵,已經沒有了小野花,它再漂亮,也有保鮮期。


    **


    第二天,細雨飄飄。


    周焱起床出來,見那人還在睡覺,她輕手輕腳走到了廚房,煮上水,再淘米熬粥,趁水開的功夫,她迴臥室整理書包,整理完了,水也開了,她把熱水壺滿上,倒出一杯水晾涼,攪了攪粥,聽見床上的人翻身起來了,她的手頓了一下。


    腳步聲漸漸靠近,那人站在她背後,拿走她手裏的鍋鏟,說:“帶你出去吃。”


    周焱說:“出去吃?快煮好了。”


    李政把鍋鏟扔水池,關掉火,“等我洗把臉。”


    李政洗漱出來,套了件t恤,見周焱背上了鼓囊囊的書包,看了她一秒,也不說什麽,帶著她出了門。


    兩人各撐著傘,公車走了七站路,李政帶她去了一間當地小有名氣的早餐店,不大的店鋪,人滿為患,四個點餐櫃台,長龍彎彎曲曲排到門口。


    李政說:“你找位子,我去排隊。”


    周焱四處看了看,走到了東北角,守著一桌快吃完的客人。


    過道窄,她時不時地讓路,背上的大書包愈發礙事,她幹脆摘了下來,等客人吃完起身,她立刻坐了過去,望向隊伍長龍,一眼就看見了第二排中間的那人。


    比所有人都高,比所有人都魁梧。


    那人突然往左右兩邊看了看,又轉過身,掃視著後麵,似乎在找尋什麽,桌椅前的人起起坐坐,過道上的人擠來擠去,他往隊伍邊上跨了一步,視線落到了東北角,一秒後轉過身,迴到了隊伍裏。


    周焱低下頭,眼睛有點潮,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油膩膩的桌子。


    幾分鍾後,李政端著餐盤過來了。


    “看看你吃什麽。”


    小籠包,豆腐腦,餛飩,甜甜圈,鴨血粉絲湯,鍋貼,幾樣東西鋪滿一桌。


    周焱說:“這麽多。”


    “量少。”李政抽了雙筷子給她,再把勺子插碗裏,遞給她餛飩,“這家店是老字號,生意好得很,過了九點半就賣光了。”


    周焱吃了一隻餛飩,又咬了一口小籠包,湯汁流了出來,她小心地吸了一口,李政已經吃完了三個生煎,夾了一隻給她,盯著她說:“別燙著。”


    周焱吃完小籠包,說:“蝦仁的,很好吃。”


    “好吃多吃點。”


    “嗯。”


    吃了半個小時,周焱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拿著一個甜甜圈在啃,李政低頭看著她笑了下,撐開傘遮到她頭頂,說:“帶你逛逛。”


    “去哪裏逛?”


    “附近看看。”


    走在馬路上,周焱問:“你常來這裏?”


    “不多,比你熟一點。”


    “這裏附近有什麽?”


    李政找了找,指著斜對角說:“去那兒看看。”


    那裏是一家花鳥市場,早早就已經開門,受台風影響,這兩天生意蕭條,大清早見到客人,每家老板眼睛都放光。


    周焱站在籠子前,盯著一隻小狗看,不知道什麽品種,小狗隻比李政的巴掌大一點,身上還穿著件衣服,見有人看它,它也盯著人看,周焱往邊上走開兩步,那隻小狗就躺了迴去,等周焱又迴到籠子前,小狗又站了起來,盯著她看。


    周焱叫了聲:“汪!”


    小狗往後麵一縮。


    李政在邊上看著她笑。


    花鳥市場裏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周焱卻好像沒聞出來,逛得興致勃勃,看見一排排的龍貓後,她連腳也不挪了。


    老板熱情道:“要不要買龍貓?我這裏最便宜。”


    周焱隨口問:“多少錢?”


    老板說:“880塊一隻。”


    周焱咋舌:“這麽貴。”


    “不貴了,我這裏價錢最公道,要麽你看上麵這隻,這個隻要600塊。”


    周焱指著鬆鼠問:“這個多少?”


    “鬆鼠便宜啊,你要的話,300塊吧。”


    “不好養吧?”


    “好養,喂瓜子就能養活。”


    李政靠著牆,插著口袋,摸了摸裏麵的錢,那老板將視線投向他:“你女朋友這麽喜歡,給她買一個嘍!”


    周焱說:“這些養不好,太麻煩了。”


    李政看著她不說話。


    出了花鳥市場,周焱看了下時間,李政說:“餓不餓?”


    “不餓。”周焱說,“時間不早了,我想……”


    還沒說完,電話響了,是李政的。


    李政接了起來,那頭的林泰大聲嚷嚷:“你還沒走吧?晚上去按摩!”


    李政看了眼周焱,隨口“嗯”了聲。


    “我來接你?在船上吧?”


    “晚點再說。”李政掛了電話。


    周焱問:“林泰啊?”


    “嗯。”李政牽起她的手,說,“跟我來。”


    李政帶她在街上走,邊走邊找著什麽,周焱也沒問,最後進了一家商場,李政帶著她轉了一圈,周焱說:“我想去下洗手間。”


    李政看了看指示牌,帶了她過去。


    周焱上完廁所,洗了個手出來,門口不見人,她四處望了望。


    中午時分,商場裏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吃飯逛街的人,男女老少,一張張陌生麵孔,都是從未見過的。


    周焱原地轉著,仿佛整個商場都轉了起來,耳朵裏一陣嗡嗡地響,她叫:“李政……”


    過了會兒,又叫了聲:“李政……”


    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見,她突然間就慌亂起來,“李政……”


    “周焱!”


    周焱猛得迴頭,看見一個人從扶梯口朝她大步走來,她張了張嘴,話語在喉嚨裏轉了一圈,問:“你去哪兒了?”


    李政說:“過來。”


    李政帶她上了三樓,站到一個娃娃機前,扔進去一枚硬幣。


    第一次沒經驗,李政又扔了一枚,周焱問:“你幹什麽?”


    李政說:“抓個娃娃給你。”


    第二次仍沒抓住,李政再扔一枚,周焱說:“別抓了,抓不住的,就是騙人的。”


    李政把口袋裏的錢統統掏了出來,三張紙幣一堆硬幣,他說:“還剩下三十三,總能抓到一個。”


    周焱說:“時間晚了,我還要買車票。”


    “來得及。”


    等扔了第六枚硬幣,李政抓到了第一隻娃娃。


    李政把娃娃扔給周焱,又往裏麵扔了一枚。


    周焱說:“夠了。”


    “多給你抓幾個。”


    周焱拿出手機,又看了眼時間。


    李政去換了零錢,第十三枚硬幣的時候,終於抓到了第二隻娃娃,還有十枚硬幣,一次算它一分鍾,還有十分鍾。


    周焱等著。


    第三隻娃娃,第四隻娃娃,第五隻娃娃,後麵手順,一次一個,路人紛紛圍觀。


    最後總共七隻娃娃,李政還剩十三塊錢。周焱捧都捧不住,李政幫她弄來個塑料袋裝上,邊裝邊問:“大學哪兒讀?”


    “……北京。”


    “從大一讀起?”


    “嗯。”


    “你年紀該是班裏最大的?”


    “應該吧。”


    “讀完四年就能當老師了?”


    “還要考教師證。”周焱揪著書包袋子,輕聲說,“休學上限就兩年。”


    “你說過。”李政給袋子打了個結,交給周焱。


    走出商場,李政點了一支煙,倒數第二支了,該省著點抽。


    他吸了一口,說:“送你去客車站,坐幾路去?”


    周焱說:“我自己去吧,客車站挺遠的。”


    “送你。”


    “不用了。”周焱說,“待會兒你迴去沒錢了。”


    李政也不再多說,陪她走到了公交站台,看著站牌,說:“你還得轉車。”


    “我知道,查過了。”


    李政抽了兩口煙,說:“好好讀書,念書才有前途。”


    “嗯。”


    “掙錢也別拚命,你年紀小,工廠那種地方也沒呆過,別被欺負了。”


    “不會。”


    “先去補辦了身份證,別耽擱。”


    “嗯,知道。”


    “大學生……嗬。”李政笑了笑,望著邊上,說,“車來了。”


    公車停靠,車門打開,一個個人都上去了,周焱排最後,踩上樓梯的時候,她迴了一下頭,李政跟她兩米遠,似乎想說什麽,到最後,夾起煙吸了一口。


    周焱視線有點模糊,在司機的催促聲中,上了車。


    掙錢,上大學,錄取通知書在她的書包裏放了兩年,這是她等待了兩年的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到了客車站,周焱去了售票處。


    **


    李政迴到跳上甲板,又接到林泰的電話。


    “我現在過來接你?”


    李政說:“接你媽。”


    “靠,你沒毛病吧?”


    李政把電話撂了,把雨傘隨手扔甲板上,打開門,正要往屋裏走,腳步頓了頓。


    他迴過頭,望著船尾,過了會兒,走了過去。


    三個花盆,邊角有破損,裏麵填滿了泥土,泥土上開出了小草和野花,一簇一簇,有藍有粉。


    他想起昨天迴來的時候,在地板上隱約看見的泥土,還有洗完澡出來,看見她蹲在廚房地上。


    李政摸出最後一支煙,點上了,慢慢地抽著,知道是最後一支了,所以抽得格外留戀,心髒卻不太聽話地鼓跳著,重得像壓了一個千斤頂。


    還剩下半支,李政把煙往河裏一扔,撥打周焱的手機,那頭卻傳來關機的提示音。


    李政上了岸,打了輛車,直奔客運站,路上打了個電話,不顧林泰的疑問,讓他付了錢,下了車,他直接跑到售票處,問了車次,售票員說:“最後一班車下午三點就已經開出了,你要去的話要等明天,最早七點。”


    李政走出客運站,四處望了望,走到小店裏買了一瓶啤酒,坐到了台階上,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雨勢漸大的時候,他才上了公交車,林泰的電話又打來,他幹脆掛斷。


    轉了兩趟車,迴到碼頭,他慢悠悠地過去,走到一半,腳步頓住。


    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江河上停滿船舶,他的船就在前方十米處,玻璃窗裏,燈火明亮。


    李政跳上甲板,走到門口,掏出鑰匙開門,轉了一下,沒有推開,門從裏麵拴上了。


    李政想了想,走到側門,插|進了鑰匙。


    門一開,就見屋裏一個人,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身上一件黑色t恤,手上拿著塊毛巾和一件牛仔短褲,兩腿筆直修長,光著腳,純黑的內褲包裹著圓翹的臀部。


    周焱一怔,迴過神,立刻往臥室裏跑,可是才跑兩步,腰上便被人一攔,她腳下一絆,摔倒下來,背後的人摟著她側了下|身,她沒摔實。


    李政把她扣在身下,周焱趴著地,說:“放開!”


    李政扣緊她腰,吻著她的側臉問:“怎麽迴來了?”


    “……沒趕上車。”周焱躲了下,往前麵掙紮。


    李政捋開她的長發,吻她的脖子,掰過她的臉,親她嘴唇,周焱撞開他,說:“走開!”


    李政伏下來,手摸進她衣服裏,握住她胸前一團,鼻翼翕動著,喘著粗氣說:“沒穿胸罩。”


    周焱翻不過身,壓在他的手上,隻覺得胸口燒得疼,她往後拍打他的胳膊:“你走開,走開!”


    李政拉下她的內褲,周焱尖叫:“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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