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認得手表牌子,也看不出這表的好壞,指針已經不動了,周焱來迴翻了翻。


    “李政,這裏有隻手表!”


    李政剛準備把木條拿給裝修工,聽見周焱的話,問:“什麽手表?”


    “不知道,是你的還是老劉叔的?卡在這底下的。”


    李政走近,第一眼沒看清,等周焱站了起來,把表遞到他跟前,他才辨認出來。


    周焱見他沒反應,叫了聲:“李政?”


    “……這表卡在了縫隙裏?”


    “啊。”


    李政拿過手表,拇指在表盤上擦了擦。


    周焱問:“是你的?怎麽掉那裏了?”


    李政說:“誰知道。”


    “這手表還能用嗎?”


    李政舉著這隻手表在她麵前晃了晃,“你說呢?”


    又髒又舊,看起來在縫隙底下呆了一段極其漫長的日子,說不定已經好幾年了,跟這艘船倒是很般配。


    周焱忽然看了眼李政,心頭劃過一絲模糊的異樣。正準備迴去繼續幹活兒,李政突然叫住她。


    “等會兒。”


    “嗯?”


    李政把手表一拋,周焱下意識地接住。


    李政說:“給你吧。”


    “……給我幹什麽?”


    李政拿著木條朝岸上走,說:“不是你找到的麽。”


    **


    天氣雖涼,幹活幹了大半天,照舊出了一身汗。


    地板才鋪了一半,周焱迴到船艙裏,喝了口水,走進自己臥室休息。


    岸邊幾個大男人正指著一堆木頭框架說著話,小徒弟最大聲,老師傅手上夾著根煙,認真的跟李政比劃著,李政似乎在提什麽要求,說完了,靠著邊上的樹,打起了電話,不知道聊什麽,時不時地笑兩聲。


    周焱摸了摸牛仔褲口袋,把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


    手表已經被她擦過了,擦完了,還是那副髒兮兮的樣子,看不出本來麵目。她打開書桌抽屜,把手表放了進去。


    靠著書桌躺了一陣,有人走進來。


    踩著拖鞋,腳步聲散漫隨意,走到門洞時停頓了一下,跟著提腳。


    “咚——”


    李政鬆開手,剛做好的椅子砸在了地上。


    “試試。”


    周焱坐了起來,“還沒上漆?”


    “待會兒再上。”


    周焱往上麵一坐,屁股還沒穩,李政突然握住椅背,把她轉了個身。


    “哎——”周焱撐著書桌,被帶著轉了九十度,麵朝牆壁,坐在了書桌正中位。


    周焱雙手扶著桌沿。


    李政站在她身後,說:“看著還行。”


    “……還好。”


    李政隨手搭了幾下椅背,過了會兒,說:“起來。”


    “嗯?”


    周焱老老實實站起來,李政把椅子一提,又出去了。


    周焱:“……”


    **


    老師傅效率高,一天下來,活基本都好了。


    上了漆的桌椅放在外麵晾著,窗戶和門明天來安上,剩下一點地板鋪完,就算完工了。


    吃著晚飯,周焱說:“我待會兒去趟長橋。”


    “長橋?”


    “聽說那邊是夜市。”


    “你倒是會打聽。”李政問,“賣那電扇?”


    “嗯,我去試試。”


    李政沒意見。


    長橋離岸頭遠,周焱出來的時候,夕陽尚在,等到了長橋,天色已經黑了。


    台風餘威尚在,白天出了會兒太陽,現在又飄起了小雨,長橋上已經擺了兩長排攤位,周焱蹭了個角落坐下時,雨已經停了。


    邊上的攤販主要賣充電小台燈,光線充足,周焱借了光,把用硬紙板寫成的牌子擱在了邊上,四處望了望。


    剛才下小雨,行人不多。


    她坐在天橋的人行橫道上,托腮發了會兒呆,想了想,拿出手機,給嚴芳芳發了一條信息。


    等了半天,對方卻沒有迴複,周焱又發了幾條,最後一條信息發完,麵前多了一道陰影。


    周焱抬頭。


    “你賣電扇的?”


    是個小少年,穿著件骷髏t恤,破洞牛仔,因為蹲著,看不出身高,長相尚顯青澀,大約十五六歲。


    周焱說:“是,這台120。”


    小少年一瞥:“沒包裝啊?用過的?”


    “沒用過,百分百全新的,因為拆了包裝,所以才這麽便宜。”


    “這還叫便宜?120呢,誰知道你用過幾次了。”


    “用沒用過能看出來,你買迴去看看就知道了。”


    “切,買迴去有問題了我上哪兒找你啊,找315啊難道?”說著,小少年話鋒一轉,“你是本地人?”


    周焱想了想,說:“嗯。”


    “那你住哪邊啊?東南西北哪個方向?”


    “你問這個幹什麽?”


    “有男朋友沒?”


    周焱蹙眉,說:“你是不是不買啊?”


    小少年說:“我看你年紀挺小,有十八了沒?男朋友別是個老男人啊。”


    周焱轉開眼,喊:“空調扇120,全新的阿力牌空調扇隻賣120!原價360,現在隻賣120,可以上專櫃驗貨,百分百全新!”


    小少年往後退了一下,過了會兒,站起來,朝周焱不屑地冷笑了下,插著褲子口袋,慢悠悠走了。


    周焱一邊喊著,一邊看著他的背影,眉頭又皺了皺。


    **


    李政呆在船上沒什麽事做,幹脆把貨倉衝了一遍,滿身的泥水,迴去後洗了個澡,順便把衣服搓了。


    搓完找不到晾衣架,想了想,他進了周焱臥室。晾衣架掛在衣櫃門上,他抽出兩個,轉身的時候掃見了書桌上的書,走近看了兩眼。


    是《新編大學英語》,邊上還放著筆記本和筆。


    李政隨手翻了一頁,筆記本上記的全是英文單詞和短語,同一個詞記上好幾遍,用的是鉛筆,字跡底下還有橡皮擦過的痕跡。


    李政拿起桌上的筆,按了按筆頭,吐出來的,是細細的鉛筆芯。


    循環使用麽?


    李政按著筆頭,站了一會兒,指腹輕輕刮了刮筆身,然後將它放下,視線又落在本子上。


    這頁是今早新寫的,首行是。


    他認得出來,張嘴一讀,怪腔怪調的,李政自嘲一笑,曬上衣服,幹脆去小超市看會兒電視消磨消磨時間。


    李政上了岸,跺了跺蹭進拖鞋裏的泥,剛提腳走出一步,他突然頓在了原地。


    這邊沒路燈,對麵幾家店鋪早已關門,遠處的路燈光灑過來一些,不足以照清十米開外漸漸向他圍攏過來的十來個人。


    但看身形,大約是群中學生。


    **


    八點多,天橋上人流漸漸少了,周焱搖著空調扇的插頭,打量著過往行人,又等了一陣,對麵已經有人收攤迴去了,周焱想了想,也把空調扇塞迴了塑料袋裏。


    今天賣不出,明天也不用太指望。


    天橋底下停著一輛賣西瓜的貨車,周焱看了兩眼,餘光掃到了地攤上的大冬瓜。


    周焱上前問:“冬瓜怎麽賣?”


    “8毛一斤。”


    “8毛?”


    “不貴啦,我要不是不想再拉迴去,省得麻煩,不會這麽便宜的,白天我賣1塊2!”


    周焱說:“7毛吧,我買整個。”


    買了個大冬瓜,周焱費力地往迴提,提一會兒,休息一下,好半天才到了岸頭附近。


    路燈壞了幾個,這裏地方較為偏僻,路上根本沒人,大老遠,她卻聽到了打鬥聲。


    **


    李政掃了圈跟前這群少年,說:“哪兒來的迴哪兒去!”


    幾個小少年有的捂著胳膊,有的摸著後腦勺。一個個子稍小的,叫囂道:“滾你丫的蛋!把錢都掏出來,我們十個幹你一個還幹不過?!”


    另一個看著老成點兒的,喊:“少跟他他媽廢話!上!”一揮手,十個少年再次蜂擁而上。


    李政躲開一拳,踹了對方一腳,又掰住迎麵而來的一個拳頭,後背被砸了一下,他不痛不癢,一腳踹迴去。


    腳下沒用幾分力,這些毛孩子頂多十五六,他不能真下狠手。


    李政手下留情,對方卻是什麽招都上,且越挫越勇,他剛一腳把一個少年踹倒在地,不知從哪兒突然躥出了一個戴著口罩,穿著骷髏衫的少年,拎著根棍子過來,給他後腦勺悶頭來了一記。


    李政悶哼了聲,朝地上一撲,沒倒,跪著撐住了。


    對方把棍子一扔,喊:“還愣什麽,快跑啊!”


    十個少年迴過神,立刻跟著戴口罩那人跑了。


    周焱氣喘籲籲趕來,隻看見一群人逃向了岸的另一邊,李政半跪在地上。


    周焱扔了冬瓜奔向他:“李政!”


    李政捂著後腦勺站了起來,看了她一眼,又朝那群少年逃跑的方向看去。


    “你有沒有事?是不是受傷了?”


    李政放開後腦勺,看了看手,手掌上有一點血印子,沒有大礙,他往衣服上擦了一下。


    “沒事。”他說。


    周焱低頭掃了眼木棍,說:“去醫院看一看!”


    “多大點事兒。”


    周焱看著他臉上的傷,說:“你臉都青了。”


    李政又說:“沒事。”


    “李政!”


    李政向前走了幾步,把冬瓜拎起來,說:“迴吧。”


    周焱小跑跟著他,“他們為什麽跟你打架?報警吧,這裏地方小,能找到他們!”


    “一群未成年,報什麽警?”


    李政先下去,迴頭扶周焱。


    周焱把手給他,一邊往下跨,一邊說:“未成年人怎麽就不能報警?”


    “我下手沒輕重,他們要是傷了哪兒,要擔責任的是誰?”


    周焱跳到了甲板上,說:“你受傷了!”


    李政往前走,說:“你來給我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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