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是她害死的?


    宋徹震驚的看著他。


    無視他的懷疑,彭欣像是迴憶起不堪的往事,聲線兒幽幽的,帶點兒吵啞,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看著石壁上的光影。


    「石頭,我們的孩兒很可愛,很聰慧,但他脾性不像你,也不像我,反倒很是調皮……」


    說到很是調皮,兩個人都怔怔。


    宋徹想到了宋驁。


    而彭欣想到了遠在興隆山的小蟲兒。


    隻有做母親的人,才知道兒子到底有多重要,也隻有做母親的人,才會不遺餘力,哪怕有一絲希望,也要讓兒子得到幸福。


    小蟲兒不能缺了爹。


    宋驁得活著。


    他活著,小蟲兒才不會遺憾。


    垂了垂眼皮,她使勁兒咽了咽唾沫,「都怪我,是我沒有看好他,讓他被毒蜈蚣咬了。那一天……是我們相識兩年的日子,我情緒不好,去了河邊,師父也恰巧上山採藥去了,隻有一個看顧的婆婆看著他……等我們趕迴去的時候,沒有來得及,也沒有來得及救他。」


    「不!」


    宋徹目光驚痛,聲音悽厲。


    「你騙我。欣兒,你在騙我。你想讓我忘掉仇恨,放掉他們,對不對?」


    他果然是聰明的。


    可彭欣閉上眼,搖了搖頭。


    「我沒有騙你,我是母親,我不會拿孩兒的事撒謊。如果有人害過他,不需要你說,我也早就讓他生不如死了。可實事就是這樣,從來沒有任何人害過我們的孩兒。」


    看宋徹呆在當場,彭欣緩緩牽開唇角,像是在笑,可仔細看,卻是比哭還難看的一張笑臉。


    「在你不聲不響地離開之後,我們的孩兒雖然沒有父親,但苗寨的每一個人都愛他,都寵他,尤其是師父他老人家,更是把他當成了親孫子。所以,石頭你不要難過,在他短暫的生命中,一直是個幸福的孩兒,並不曾吃過苦。


    如此,不是很好嗎?石頭,他不受這世間諸多的苦痛,不懂得生離死別,不知道愛恨情仇,來過一遭,也度過了一生,是多好的事。」


    是好事嗎?


    想到自己的一生,宋徹狂笑。


    石洞冷冷的風中,他的笑聲幽冷破啞。


    「欣兒,你真無情。」


    她不知道他是靠仇恨而活著的。


    為了報仇,再多的痛苦,他都強撐著,像狗一樣活下去。可她卻告訴他,他的仇恨,錯了。


    他的母親是愛他,蕭家是要培養他的,他們的孩兒也沒有被任何人害過——那麽誰都有一番苦心,他的今日,到底是誰害的,該由誰來負責?


    那順?!


    除了那順,就沒有旁人了?


    可那順到底是誰的人?


    他不該算到蕭家的頭上嗎?


    「石頭,如果你一定要有一個仇人,那麽是我。」彭欣溫柔地看著麵前這個無所適從的英俊男子,慢慢仰起下巴,露出雪白的脖子。


    「你殺了我吧。」


    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涼。


    涼得好像鑽入了宋徹的心裏,撕扯著他的靈魂,讓他湧動的千般仇萬般恨都沒了宣洩的地方。


    可……


    他嗬嗬涼笑。


    「你明知道的,我哪怕殺了我自己,也不會動你一根手指頭。」他冰冷的指尖,順著彭欣纖細雪白的脖子,慢慢滑動,「欣兒,我愛你,比宋驁,比任何一個人,都愛你,我的愛,勝過他十倍,百倍,千倍。」


    彭欣沒有動彈。


    就那般仰頭看他。


    也沒有挪開他的手。


    就那般由他滑著,滑著,像有一條蛇遊走在脖子上一樣,慢慢地說。


    「石頭,在我們苗疆,有一種傳說。死去的人是需要世間親人為他積德積福的,他們在陰間,需要福德以延來生,如果得不到,就投不了胎,或者下一世,亦悲苦難熬……」


    宋徹目光微怔。


    彭欣繼續道:「如果他們的親人作惡多端,他們就會遁入六畜之道,生生世世受輪迴之苦,做豬,做狗,做老鼠,就是做不了人。」


    做豬,做狗,做老鼠……就是做不了人?


    這句話重重擊在宋徹的心上。


    他的手猛地頓住,眯眼看著彭欣。


    一點一點,他收迴手,攤開,看著自己的手心,他又慢慢合攏,仿佛從中看到了他曾經做豬、做狗、做老鼠的一生。


    「會嗎?」


    怔怔地喃喃出聲,宋徹的臉色很白。


    彭欣能感受到他心裏起伏的波浪,很不忍,但閉了閉眼睛,他還是撫著他的臉,目光堅定地告訴他。


    「相信我,我是聖女,我也可以通靈的。我甚至可以看到我們的孩兒在哭,小鬼們纏著他,大鬼們也欺負他,他還那麽小,他要是投不了胎,做不了人……是多麽可憐?」


    咚一聲,宋徹跌坐在了石板上。


    彭欣知道觸動了他的良知……


    不,石頭又何嚐不是善良的?


    她蹲身來,扶住他,用力握住他的雙肩,一雙清澈的眸子定定看他,在氤氳的光線下,渾身上下像染上了一層聖潔的光,就仿佛多年前,宋徹在苗疆第一次看見她那般,喃喃訴說。


    「他想要的,隻是他的父親做個好人。」


    好人?好人?


    宋徹雙眸通紅,急急辯解,「我沒有害過人,從來沒有害過人,我隻是不想人家害我,我隻是想活著,我隻是想像個人一樣活著……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是,你是好人。」彭欣雙眸流光,輕輕環住他的脖子,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既如此,我們又何苦為孩兒造那諸多業障?」


    「欣兒,欣兒——」


    宋徹雙臂一伸,緊緊擁她入懷。


    「你終於肯抱我了,我以為,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再抱我了,不肯再原諒我了。欣兒,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等得好苦,好苦。」


    雙臂越來越緊,他閉上眼睛,仿佛在迴憶多年前的情深似愛,又仿佛在感受這幽禁歲月中再次由彭欣給他帶來的一抹溫暖。


    哪怕短暫,他也不願放手。


    「欣兒……」


    喊著她的名字,抱著她的身子,宋徹像個孩子般,將頭垂在她的肩膀上,輕聲哽咽起來。


    「你還是我的嗎?你告訴我,你還是我的嗎?」


    彭欣知道他要一句話。


    一個可以影響他決定的話。


    她其實可以騙他的,真的可以。


    但她看著夜明珠光線下兩個人重疊的影子,這一刻卻無法違背那顆不遠千裏前往陰山的心。


    她沒有騙他,也沒有騙自己。


    就那樣,簡單的,真切的告訴了他。


    「如果我還是當初的彭欣,如果你還是那時的石頭,如果我們還在苗疆,如果沒有離別,如果沒有宋驁,如果沒有小蟲兒,如果……我們還有一絲半點的機會,我願意陪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死亦無願。」


    宋徹沒有說話,淚水順著滴在彭欣的肩膀上。好一會兒,他突然重重抱了抱她,然後瘋一般地衝出了石洞。


    「石頭——」


    彭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也不知道先前的話他究竟聽進去多少,現在的情緒又是如何,看石洞的門兒沒有上鎖,她想都沒想,就急沖沖地追了出去。


    前方的甬道是漫長的,也是黑暗的。


    宋徹在這個地方呆了一輩子,對地形熟悉得像就自家的熱炕,他速度很快,老鼠子似的,要不是那一顆閃著微光的夜明珠,彭欣根本就尋不到他的蹤跡。


    即便這樣,她追得也有些吃力。


    跌跌撞撞,氣喘籲籲——


    一段甬道,又一段甬道——


    交錯複雜的黑暗中,繞得彭欣頭都暈了。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點光明。


    不,不是一點,是一團沖天的火焰。


    伴隨著震動力的火焰,「砰」一聲躥了出來,灼人的熱潮不過霎時,就撲上了麵孔,哪怕隔得這樣遠,她也能感覺到那燃燒的巨大威力,還有空氣中,一股嗆鼻的脂粉香。


    跟著,便是宋徹長長的嘶吼聲。


    「不——」


    「石頭!」彭欣沖了過去,看宋徹扶著石壁,身體顫抖的看著前方的一片火海,嘴裏喃喃,「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彭欣抬頭,火光照亮了她的臉。


    也阻止了他們的去路——


    然後,彭欣像是想到了什麽,雙目突地瞪大。


    「誰在那邊?」


    「那些人,你要救的人,他們在,他們都在。」


    彭欣身體微微一顫,痙攣般抽搐著雙手,慢慢蹲身捂著雙頰,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欣兒,快跑,火燒過來了!」


    ——


    火光沖天時,墨九慢悠悠醒轉——


    濃煙燻得眼睛生疼,嗆鼻的胭脂味兒……又是哪裏來的?


    昏迷了許久,她睜開眼睛,看見眼前有淡淡的火光,看不清楚這是哪裏,隻知道自己好像趴在一個男人的背上——


    「六郎!」


    她下意識喚他。


    半弓著身子的男人,微微頓住。慢慢地,他慢慢地迴頭,騰出一隻手,安慰地撫了撫她狼狽的小臉兒。


    「乖,沒事的,抱緊我。」


    「六郎……我們在哪裏?六郎……」


    墨九的腦子已經不太清楚了,從宋徹離開之後的事兒,她都有一點雲裏霧裏,好像經歷了,又好像沒有經歷,要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她估計還在昏乎中做夢。


    火是突然燃起來的——


    就在他們被困在那個葫蘆形的石洞中,正準備尋找出路的時候,那一道鐵柵欄突然動了起來,然後緩緩升起,石洞的門兒大開。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人,是那個瘋子——天神祭洞裏的瘋子。


    「宋驁?」


    蕭大郎第一個喊出聲。


    可瘋子滿臉汙垢與黑灰,卻依舊認不出他。


    嘴裏喊著「饒命啊,饒命」,他迅速往外麵跑。


    跑了幾步,又像害怕什麽似的,又呱啦呱啦叫著,飛奔迴來。


    「救命啊,救命!」


    他是怎麽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沒有人去管。因為他們也是那樣跑出來的,瘋子會跟著跑,也不奇怪。這個時候,他們隻來得及看見,就在瘋子的背後,有一條冒著火的引線,不停往甬道上延伸——


    或許不是一條引線,隻是一種可以燃燒的東西,在往下流動,就像有一條線拉著它似的……一邊流動,一邊燃燒,閃爍著劈裏啪啦的火花。


    若不是他們被關在這裏,那光景倒是好看的。


    「那是什麽?」


    「鬼知道啊!」


    「是這個瘋子帶來的?」


    「鬼知道啊!」


    千鈞一髮之際,誰來得及想那麽許多?也許是宋驁觸動了機關,無意中把關押他們的葫蘆形山洞的鐵柵欄打開了,同時觸發了引線似的火苗。也許是宋徹幹的,畢竟他一心想要他們的命。


    「快踩熄他!」


    宋驁低喝一聲,完顏修左右一看,蕭長嗣要護著墨九,闖北要管擊西,而這個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宋驁的人,也是一個不曉事的瘋子。


    娘的,辦差的人,隻剩他自己?


    來不及多想,他跑著狼兒就沖了過去。


    可他的腳踩上去,那燃燒的火線居然沒有半點兒影響,「嗖嗖」躥動著,還在繼續往前燃燒,差一點點兒就點燃了他的袍角。


    「我操!」


    這位偉大的後珒國主也爆了粗。


    「你他娘的害我。」


    吼完了,他脾氣也爆怒到了極點,提起手上彎刀,就砍了下去。


    「鐺」一聲,火星四濺,苗兒卻沒有絲毫影響,還在往甬道那一頭躥——


    「什麽鬼東西?」


    蕭長嗣穩穩扶住墨九,冷冷的眸中,倒映著火花。


    「撒尿,淋它!」


    什麽?完顏修猛地迴頭。


    在沒有水的情況下,好像隻有這麽一個辦法。


    「可老子是珒國國主——」


    「尿!」


    蕭長嗣冷冷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威嚴,讓完顏修身子震了一下。然後,他咬牙切齒的拿刀指了指蕭長嗣,眼看那一點火星越躥越兇,還邪門兒似的堅挺,怎麽都弄不滅,雙眼一闔,「哐當」一聲丟了刀,拿胳肢窩夾住「吱吱」叫喚的狼兒,單手去摸褲腰。


    「行行行,老子拚了——」


    ------題外話------


    明天開學報導了,祝上學的小主們……學習開心(可能性很小),不過,咱們又可以一起期待下一個假期了。


    嗯,二錦也去做ppt了,明兒孩兒報導要用,還要給他準備些東西,就醬。新的學期,新的開始,一起加油吧。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王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孤王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