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墨九的事兒阿息保知道得還真不太詳細,乍一聽陸機老人道來這種玄事,麵色一變,心都嚇得懸了起來。若此事是真,因此損及了三皇子的性命,他有幾顆腦袋來吃飯?


    嗅到他的情緒,陸機老人趁熱打鐵。


    「大將軍這是飛來橫禍也!原本一片好心想要孝敬王爺,沒有想到卻辦了壞事。事到如今,大婚帖子已發,大將軍已是騎虎難下了。何不先讓老夫進去確診一下?」


    阿息保從疑到驚,再聽他此言,頓時一喜。


    「難道還有轉圜的餘地?」


    抬頭看一眼他緊張的神色,陸機老人似是早就想好了說辭,嘆息一聲道:「大將軍不必驚慌,此事也並非不可挽迴——」


    「老人有何妙計?」阿息保迫不及待追問。


    「一切得等老夫確診再說!」


    人在害怕的時,對救命稻草的置疑會少很多。


    阿息保知道陸機老人醫術超群,又對墨九的病症抱有其實是誤診的幻想,聽得陸機老人這樣說,隻遲疑一瞬,就點頭讓開了路,親自陪了陸機老人入內,一路上小意候著,很有幾分討好之心。


    「陸老裏麵請,王妃就住這個屋子。」


    陸機老人點點頭,看他的腳跟著往裏邁,當即黑了臉,「大將軍留步!」


    阿息保一怔,不解望他。


    陸機老人又道:「老夫是大夫,年歲也大了,自然與王妃沒有男女之防,便是王爺在,也不會阻止老夫為王妃探診。而大將軍正當壯年……入得王妃內室,怕是多有不便。」


    阿息保錯愕一瞬,當即反應過來,汗顏不已。


    「是是是,老人提醒得是。」


    如今的墨九不同擄來那日,完顏修要娶她,那便是把她當成妻子對待的。阿息保若這樣闖進去,確實不大方便,而且這個園子裏裏外外都是他的人,便是放了陸機老人進去診病,也跑不了墨九。


    阿息保思索一陣,便停在門外。


    「老人快著些,我這心裏也著急……」


    陸機老人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點點頭,不再多話,打了簾子便往裏走。墨九正在院子裏玩著泥彈弓,布裏蘇在邊上為她撿「泥彈」,忙得不可開交。


    看見陸機老人進來,墨九「啪」一聲把彈弓丟在桌子上,抱緊雙臂懶洋洋看他,一臉的不高興。


    「我不需要大夫。」


    她認得出陸機老人,就是那天給她診脈,什麽藥都不給她,還讓布裏蘇拚命給她蓋厚棉被整她的老傢夥。


    明兒就是大婚,她可不想見什麽與藥物打交道的人,一不小心又中個「酥筋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陸機老人有些奇怪。


    那日墨九頹廢不振,滿臉通紅,昏昏沉沉,他除了知道這小丫頭長得俊俏,也瞧不出旁的道道兒來。如今再見,她精神煥發,那桀驁不馴的樣子,與南榮女子有太多的不一樣。


    怪不得六郎傾心,倒有些本事。


    他冷哼一聲,負手往前走。


    「你!老頭,站住!」墨九又喊。


    要知道,這兩日,她連旁人送來的東西都讓布裏蘇先嚐,沒有問題了自己再吃,又怎麽肯讓陸機老人接近?


    她明顯抗拒的姿勢,並沒有嚇退陸機老人。


    他捋鬍子,深深瞥她一眼,哼道:「王妃是不需要大夫,可卻一定需要老夫這樣的大夫。」


    那天醒過來,墨九就聽他說了一串「嘰裏咕嚕」的鳥語,她與他說話他也不迴應,她還以為他根本就不會說漢話呢,原來這廝不僅會說漢話,說得還相當流利標準。


    「你這老頭兒,很會偽裝嘛。」


    她低低笑著,順勢坐在藤椅上,眼睛半開半合地打個嗬欠,像是沒有什麽精神,也不理睬陸機老人還站著,隻道:「你若有什麽要說的,就說。若是想趁機搞點什麽麽蛾子,拜託換個人,我懶怠陪你。」


    「你這女娃娃,好不曉事。」陸機老人被她的態度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老夫站半晌兒了,你連椅子都不讓一張,讓老夫如何與你說話?」


    「說話用嘴,又不用屁股。」墨九眼都睜不開了,「隨便你吧,愛說不愛,又不是我來找你,我還得看你的臉色怎的?」


    陸機老人走到哪裏都受人敬重,尤其時下的後生晚輩對長者都多有愛戴,哪裏見過墨九這樣張狂的小姑娘?


    當然,他並不曉得墨九正為那天的事兒記恨著他,隻越發對自己徒弟識人的眼光表示懷疑——像靜姝那樣溫婉淑靜的女子不要,偏生喜歡這樣的野丫頭,蕭六郎不是腦子壞了,又是什麽?


    他自言自語般,重重一哼。


    「也不曉得,他怎就看上了你。」


    「嗬嗬!」墨九以為這個「他」指的是完顏修,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一下嘴唇,慢條斯理地道:「還真不瞞你老人家,看上我的男人,那可就多了。不過他看上我,也得看看,我看不看得上他。自個兒湊上來的,我又不稀罕,你老有什麽不樂意的?」


    「你還不稀罕他?」


    陸機老人氣血上湧,想想自己那個驢子似的蠢徒弟,為了她連七辮靈芝都孝順他了,不免又搖頭。


    「果然色迷心竅,色迷心竅也……」


    墨九不置可否地抬起頭來,彎了彎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懶笑,臉上沒有半點身陷囹圄的緊張,「你老人家捨不得走,該不會也是被我的美色迷了心竅吧?」


    「你……」陸機老人老臉漲紅。


    「我,我怎麽?」墨九就想把他趕走,似笑非笑的勾魂眼微微上挑著,看似在笑,可仔細觀之,分明就沒有半點笑意,「不要為老不尊,想討便宜還不肯承認!再不走,我就喊人吶!」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狠狠甩了甩袖子,陸機老人發現與這個完全不懂禮數的小女娃娃說話根本就討不到便宜,如果太過較真兒,隻會活活把自己氣死。


    於是他也懶得多說什麽,擺手讓布裏蘇先下去,自顧自坐在墨九的對麵,鼓著腮幫子生了一會兒悶氣,見墨九闔著眼睛,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由又仔細打量起她來。


    且不說這女娃娃人品如何,單這份淡定,就非常人可得。暗自點點頭,他試探道:「明日就要與三皇子成婚了,你倒是不緊張,不害怕?」


    「當然。」


    「為何有此底氣。」


    「多簡單吶。」墨九翻了翻眼皮兒:「完顏修又英俊又富貴,還有權勢有情調,會討女子喜歡……這樣的男子,哪個女兒家嫁了不高興?你老若是個女的,也得哭著喊著要嫁給他吧?」


    陸機老人再一次感覺到了心髒在劇烈收縮。


    若是可以,他真想替蕭幹捏死她算了。


    「哪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


    墨九覺得這個老頭兒罵她罵得太奇怪,她樂意嫁給他們的三皇子,不是好事兒嗎?或者說不正是他們樂見其成的好事嗎?為什麽他還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張嘴就罵她?


    捧一杯茶在手心,墨九並不往嘴裏喝,隻慢慢摩挲著茶杯壁光滑的細釉,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陸機老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滿含譏諷,似有水波在蕩漾。


    「莫非老頭兒你的家裏有個帥氣的兒子,想找我迴去做兒媳?」


    陸機老人氣得心都快碎了,「老夫有兒子,也不能推他入火炕。」


    「別嘛,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似的。」墨九打個哈欠,腦袋輕輕靠在椅子上,打著嗬欠道:「行了,洪水猛獸困了,你有事說事,千萬別在我麵前玩什麽花樣,非逼我出絕招趕你。」


    陸機老人進來,到底不是為了與她鬥嘴的。


    想了想,他也沒說蕭幹的託付,隻道:「你可知你祖上的傳下的失顏之症,到底是什麽原因?」


    一聽這話,墨九登時來了興奮。


    她直溜溜坐起,瞪大眼,「你都知道什麽?」


    陸機老人哼哼著,這一下傲嬌了,「世上之事,就沒有老夫不知道的。你小娃娃那點破事,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還能瞞得住老夫?」


    「哦?」墨九眼兒斜斜,覺得這老頭兒有點意思了。從他入園之後的表現來看,似乎不像是完顏修派來的探子。


    「你是誰?」她問。


    「你猜?」他答。


    「……」墨九癟著嘴看他。


    彼不言,我不語,有時候比的就是一個氣場。


    她安安靜靜的等著下文,不再接著說話。


    陸機老人終是按捺不住了,「我是陸機,蕭幹的師父……」


    「啊」一聲,墨九當即就傻了。


    蕭幹有個傳道授業的師父,溫靜姝還曾是他的侍女,這個事兒墨九自然是曉得的,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麽一個幹幹瘦瘦的老頭兒,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物。


    想到先前的對話,她嚴肅了臉,對陸機老人道。


    「其實剛才那個墨九……不是我。」


    「……」陸機老人無言以對。


    不過她認錯態度雖然不太好,認錯的方式卻有點意思。於是他擠著一雙眼又瞅她片刻,終於選擇了暫時原諒他,說起了正事,「時間不多了,老夫馬上就得離開。這次進來瞧你,是受了蕭小子的託付,看看你死了沒有……順便告訴你一聲,明日大婚之事,你不必怕,一會兒老夫便會向完顏修稟明你的病症,想來他也不會動你。」


    她緊張?


    她的樣子看上去緊張嗎?


    分明他都比她更緊張好不?


    墨九翻了個白眼,想想那個病,又一頭霧水。


    「我的病,到底是什麽病?」


    陸機老人考慮一瞬,把在外麵對阿息保說的話,又向墨九複述了一遍,稍稍比之前說得詳細了一點。他用了較多的「專業術語」,墨九聽完,琢磨好一會兒,才大抵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說她的身上有一種遺傳性的毒,攜帶者本身除了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迅速蒼老,損及容貌之外,不會有性命危險。但此毒卻會對與她發生男女關係的男子產生強烈的影響——導致男人的死亡。


    而且,攜帶此毒的女子,隻會生女兒,不會生兒子,這樣代代相傳,墨家寡婦就有了「天寡」之說,也就是她家祖上的女人,為什麽嫁過的男人都死光光了的原因


    ……這麽說來,蕭大郎的病,會不會就是碰了方姬然,與她發生了關係,然後才一病不起的?


    可蕭大郎卻沒有死亡。


    據說他在命懸一線時,是蕭六郎救活的。


    那麽再推及一下,蕭六郎可以暫地保住蕭大郎的性命,而陸機老人還是蕭六郎的師父,醫術應當在他之上……這樣是不是代表,這個老頭兒會有辦法治得了她與她娘的病?


    墨九砸摸著這個味兒,登時一喜,對陸機老人的姿態也端正了,笑容也甜甜如蜜,「師父,我怎麽越瞧越覺得你長得……有點像我的親爺爺呢?」


    「別,老夫可擔不起!」陸機老人牙都酸了,哼哼道:「你親爺爺早就死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還有,你別叫我師父,叫我陸機老人就行。」


    「何必這樣生疏呢?蕭六郎的師父,就是我的師父嘛。」墨九笑道:「主要我這個人向來尊老愛幼,看著長得慈愛可親的老人家,就會想到我過世的爺爺……」


    說著說著,她像是悲從中來,抬起袖口就要去抹眼淚,「隻可惜,他老人家早早就離我而去了,我多想再找一個像他那樣的爺爺啊!」


    陸機老人歪著臉看她,嘴唇緊抿,一副「看你還耍什麽花樣」的樣子,讓墨九無趣了,覺得這個老頭兒不好哄,不如趁機問點正事。


    「陸老先生,這個毒,有辦法解嗎?」


    「當然……」陸機老人陰陰笑了,「沒有。我徒弟都解不了的毒,我怎麽解得了?」


    徒弟都治不了的?


    這話說得也太扯了。墨九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老怎麽好意思說出來?怎麽好意思當人家的師父?」


    陸機老人抬起眼皮,有點不高興,「婦人就是婦人,見識太短,你沒聽說過青出於藍而青於藍?一日為師,終身為師。蕭六郎他未必還敢反了?」


    「吹這些牛都沒有用。」墨九嗤之,「你又治不了?」


    不過陸機老人雖然治不了,卻帶來了第一手的信息。關於「天寡之命」、「失顏之症」以及墨家為什麽都是寡婦的解釋,也是最為合理,最為科學,最能讓墨九接觸的一個解釋了。


    可到底是什麽毒?或者是什麽病?


    在後世她沒有聽過類似的奇聞,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到底是上天給了墨家女人傾國傾城的容顏,非得再給她們一點人世的挫折用以平衡天道,還是這個「毒」其實另有貓膩?


    她在思考,陸機老人看她眉頭皺著,卻有些不耐煩了,「時辰不早了,我自會去迴稟完顏修……」


    原本他想說她暫時是安全的,可想想墨九先前的話,不由又黑著臉,「所以你的洞房花燭,恐怕要失望了。」


    「唉,是有點失望。」


    墨九嘆息著,想到的卻是蕭六郎。


    她身上若真的攜帶著這樣一種「病毒」,那麽一天不治好,她豈不是就不能和蕭六郎做「啪啪啪」那羞人之事了?


    今年她十六,還可以等待。


    再隔十年,她二十六。


    再隔二十年,她三十六。


    若等到人老珠黃,容顏早衰,還沒治好……


    這樣的人生,豈非寂寞如雪?


    不僅辜負了六郎與她的情分,還有*蠱不得反天了啊?一個「失顏病毒」不準她與蕭六郎「啪啪啪」,一個「*蠱」又非得逼她與蕭六郎「啪啪啪」,那他們到底是「啪」還是「不啪」?


    天!


    她揉額,可以隻「啪」一半嗎?


    ——


    天氣漸漸暖和,夜間有風,涼爽。


    墨九這晚住在園子裏,心裏其實也有忐忑。好在,大抵受了漢俗的影響,完顏修也曉得大婚之前男女雙方不能見麵,他一直沒有出現。


    這省了墨九不少事兒,可她仍然心緒難平。


    大婚於她,不是第一次了。且不說原身本就許過兩次人家,便是在楚州,她與蕭六郎也曾牽過紅綢,拜過喜堂。所以,她對這個事兒並不太在意,在意的是完顏修這個人要做的事。


    一無了解二不相熟,他為什麽非要娶她?在她看來,當然是為了蕭六郎。


    明日的大婚分明就是他給蕭六郎設的一個陷阱。


    她與布裏蘇語言不通,沒有辦法從她那裏獲得更多的外間信息,陸機老人也沒有告訴她什麽有用的話。所以,蕭六郎明日究竟來不來,她一直不知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與蕭六郎一個多月未見,她其實也有點想念他。一麵既盼著他能來,一麵又希望他不要來冒險。


    在床上輾轉反側著,墨九在「來、不來」之間,反覆為難著自己,久久難以入眠,隻把一雙大眼珠子瞪著帳頂,失眠的焦灼感,讓她肝火都旺了。


    「完顏修,該死的!」


    她擁被坐在床頭,迎來了這一日的大婚。


    天不亮,就有幾個人操一口「嘰哩咕嚕」的鳥語,喜逐顏開地為她梳洗打扮。也不知珒人的婚姻習俗歷來如此,還是因為身為金州的原因,完顏修的婚禮儀式基本與南榮類同,那紅艷艷的鳳冠霞帔一出場,就讓墨九想到了在楚州與蕭六郎拜的那個堂。


    一夜未眠,她頭有點昏乎,盯著鋪陳在床的大紅喜服,什麽話也沒有說,拿過婢女剪紅繩的剪刀,「嚓嚓」幾下就撕。


    這暴脾氣!


    撕著太過癮了。


    等侍女迴過神來,那件喜服已成了紅布條。


    「王妃!」幾個婢女嚇得都呆住了。


    墨九冷笑著坐在床頭,「我同意嫁了嗎?都滾出去!」


    「不同意嫁嗎?」門外有人輕輕笑開。


    墨九抬眸望去,隻見完顏修穿著一身大紅的新郎服,高鼻峻唇,斜眉入鬢,臉上笑意盈盈,似乎並不顧及彼此還未拜天地,他也不適合進入女子的閨房,


    「誰惹王妃生氣了?拉下去,殺!」


    一個字一個字優雅地說著殺人的事兒,完顏修在婢女們惶恐的求饒聲裏,笑著入內,拾起被墨九剪爛的喜服。


    「可惜了這料子……」


    頓了頓,他似乎不察墨九臉上的不忍,又笑,「幸好,本王早就知道王妃眼光獨到又挑剔,怕你不喜歡這件喜服,差人多準備了幾件。王妃不急,時間還有,你可以一件一件的挑。」


    眼看有侍衛進來,要拉那些婢女下去,墨九強忍心裏想答應的衝動,淡淡剜他的一眼,「你喜歡穿,自己穿,隔天換一身都沒有人管你……可我說了要嫁給你嗎?逼婚逼到這個份上,完顏修,你也真是丟人丟到你家祖墳上了。」


    她損人嘴毒。


    可完顏修並不介意,隻輕輕擊掌。


    幾個婢女哭哭啼啼著被侍衛拉下去了。


    很快,又有另外幾個婢女托著幾件喜服入內。


    原來他並沒有說謊,原來真的準備有幾件。


    墨九奇怪這廝的腦路迴,盯著那幾件一模一樣的喜服,揚了揚眉頭,「這就是你說的款式不同,可以任由我挑選?」


    「喜服嘛,大都差不多。」完顏修並不辯解,隻笑著看她,「王妃選一件換上吧?這迴可千萬不要發脾氣撕碎了。若再撕碎,本王也捨不得這些婢女頂罪,隻能親自服侍王妃了……」


    這是威脅。


    *裸的威脅。


    拿婢女的性命,和她的貞節來威脅她。


    墨九恨恨瞪他,冷笑一聲,「你敢!」


    完顏修半闔眼睛,慢慢走到她的麵前,低頭專注地看著她,「伺候自己的女人,是我之榮幸,有何不敢?」


    看墨九板著臉不吭聲,他探手挑起她一縷垂下的頭絲,在修長的指間勾繞一下,湊近鼻間一嗅,低低道:「你若不肯乖乖聽話,我不僅會親自幫你換衣服,我還會親自抱你去喜堂,全程伺候你,路都不必你走一步——」


    墨九嫌棄地皺眉瞅他。


    好端端一個王爺,真幹得出來這樣掉格的事兒?


    「不要懷疑我的認真。」他似看穿了她。


    墨九心底嘆了一聲。


    看來這個男人說什麽都不肯放過他了。


    她癟了癟嘴,試圖做最後的遊說,「你不想要武器圖譜了?」


    「想。」他很誠實。


    「那為什麽還逼我?」


    「得到了你,不就得到了武器圖譜?」


    「嗬嗬。」墨九冷笑,「你以為我會幫你?」


    「你不幫嗎?」完顏修眨眨好看的眼,笑得一臉促狹,還有一點點夾了邪佞的高深莫測,那一隻不老實的手,又不自覺地爬上了墨九的腰,「等今日洞房花燭一過,你成了我的人,自然就會幫我了。這世上哪怕再兇悍的小母獸,最終也得臣服於……」


    「放你娘的屁!」墨九惱了,「你才小母獸,你全家小母獸。」


    說罷,她猛一下戳向完顏修的胸膛,審了審,覺得指下的胸肌還不錯,點點頭又挑高眉梢道,「你以為九爺就這麽好糊弄?你不要以為長了一張好臉,我就會乖乖聽話,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心底的那點小算盤……不就是想收拾蕭六郎嗎?放了那幾個小姑娘吧。」


    慢慢斂住神色,她唇一牽,補充道:「不就是對付蕭六郎嗎?我幫你便是。」


    「……」完顏修被她搞得有點兒糊塗。


    先前看她小臉漲紅,惱羞成怒的樣子,他麵上沒有什麽情緒,可心裏卻有點兒不踏實,如今見她話鋒一轉,為了救幾個婢女的性命,竟然自告奮勇與他一同對付蕭幹。


    這個不按常理做事的女人,再一次讓他奇怪。


    他哪知道,墨九是明知掙紮不過,在有限的範圍內,做出的最好選擇?在他思量的時候,墨九已經自顧自挑了一套喜袍。


    一邊往身上套,她一邊無所謂的笑說:「結婚而已,多新鮮啦?老娘嫁人又不是第一次了,嫁你嫁他都是嫁,多嫁一次又何妨?大不了,我這輩子就忙活結婚這事兒好了。」


    「為什麽幫我?」他走近。


    「我哪有幫你?」墨九嗬嗬冷笑,「我隻是單純地痛恨蕭六郎罷了。」


    微弱的光線下,她麵色淡然,言辭卻很跳脫。完顏修根本不敢相信,一雙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湊近她的臉,犀利的視線,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為什麽……恨他?」


    墨九輕輕一笑,眼波如水般拂過他的臉。


    「愛之深,恨之切,懂不懂?」


    說罷,她白了她一眼,張開雙臂,示意布裏蘇為她係上繁複的外袍,不以為然地嘆息道:「男女之間的感情很複雜,很深奧,像王爺這種獸類動物恐怕很難參透。」


    「……」


    「走吧?」


    「……」


    「走不走?」


    「……」


    看完顏修一直盯著自己發愣,墨九對著銅鏡照了照漂亮的小臉兒,又抿了抿唇上的胭脂,迴頭望住他,目光如狐般狡黠,反被動為主動地冷笑。


    「這大婚還辦不辦了?你在發什麽傻?」


    「……辦!」


    「去!」墨九斜剜他一眼,「連這點兒轉變都接受不了,稍稍逗你幾句,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有什麽資格做我的男人?」


    「……」


    兩個人再出門的時候,畫風就變了。墨九昂首挺胸走在前麵,一副「逼良為娼」的樣子,完顏修則走在她的後麵,默默審視著她的背影,有點失神。


    墨九這個婦人太合他的脾氣,也太合他的口味了……以至於他對這場婚禮有了更多的期待,甚至於不希望蕭幹前來金州,更不想發生任何既定的變故。他想讓婚禮正常的、順利的舉行下去,就像兩個人原本就是傾心相付才籌備這盛世大婚一般。


    喜堂上,熱鬧、喧譁。


    赴宴的人,大多都是珒人,血統的不同,讓他們的長相與南榮人有一些差別,顯得粗獷得多。相比之下,墨九覺得像完顏修那樣俊美的珒國男子,實在是少見。


    她沒有蓋頭,說話方便,當即就喊,「完顏修!」


    他「嗯」一聲,遲疑問,「何事?」


    墨九微微昂頭:「你長得像你父親還是母親?」


    在這樣的場合,她冷不丁問這樣的問題,再一次讓完顏修莫名其名,外加無言以對。


    「為什麽問這個?」


    墨九掃視眾人一圈,笑道:「我瞅了瞅這些珒人,一個個都長得奇形怪狀,沒有一個好看的。可你卻很漂亮,所以我猜想,你一定並非純種,肯定是雜種了!」


    完顏修:「……」


    滿堂的賓客裏,能聽懂她的話的人,至少占了半數以上。


    墨九一句「雜種」,差點沒把那些人憋瘋。


    想笑又不敢笑,想罵不敢罵,氣氛特別怪異。


    完顏修凝視她久久,終是緩過心底那口鬱氣。


    「王妃真會玩笑……」


    看三皇子笑了,堂上眾人也跟著打哈哈,恢復了先前的喜樂之色,一個個嘻嘻哈哈地鬧起來。主持婚儀的高僧身著僧袍,看完顏修沖他遞了一個眼色,趕緊雙手合十,喊一聲佛號。


    「吉時道!」


    這裏沒有父母高堂,完顏修自己就是最大的人物,故而很多禮數都省了,高僧站在喜堂上,正想讓二人拜天地,門口就有一個侍衛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滿頭是汗,像是跑得太快,像又是嚇得不輕。


    「報……報……急報……」


    「急什麽?」阿息保低吼,「沒看是什麽日子嗎?好好說話!」


    「王,王爺,南榮,蕭,蕭幹來了……」那侍衛像是受了驚嚇,跪趴在堂上,雙手奉上一個請柬。


    堂上鴉雀無聲。


    兩軍交戰雖不斬來使,可卻沒人說過不斬主帥。正常人、聰明人、但凡有一點警惕心的人,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公然到敵營去參加婚宴。


    完顏修雖然發了請柬給蕭幹,可在場的人裏麵,卻無人相信他真的敢來金州。


    然而,蕭幹真的來了。


    而且,輕車簡從,隻領了四名侍衛。


    阿息保看著請柬上的名字,向完顏修投上一瞥。


    完顏修唇一牽,掠過墨九的臉,見她神色安然,一雙眼睛半闔著,朦朦朧朧似蘊了一汪水霧,越發看不清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麽人了。


    她可以讓蕭幹為了她甘願涉險赴金州,也可以坦然地與他走上喜堂,不以為然的麵對一切突發狀況。


    這位向來眼高於頂的珒國三皇子,並沒有意識到隨著他對墨九認識的加深,隨著他對墨九所言所行的好奇與興趣加深,他對這個女人的注意力以及關注度也越來越多……


    他慢條斯理地道:「請。」


    ——


    蕭幹的人還沒有到達倚蘭園,而是金州城外。


    請柬也是直接從金州城門傳到倚蘭園裏來的。所以,這個侍從一來一迴的過程中,墨九就有些等不及了。


    當然她不是等不及與完顏修拜堂,而是等不及吃東西。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先吃點兒好了?」他對完顏修說著,然後不待他迴答,就在眾人大驚失色的目光下,就近尋了一張酒席坐下,挽起廣袖,抓起一隻羊腿,就扯了一塊肉放入嘴裏,大塊朵頤。


    「味道不錯!」她誇讚著,拍了拍手,完全不管臉上精緻的妝容,又瞄上了桌案上的「酸奶」,舔了舔嘴巴,「這個好吃!各位,我就不客氣了啊。」


    「唉,好好好!」


    「要是再有一個羊肉鍋子就更好了……」


    想到羊肉鍋子,莫名的她就想到了東寂。那個會做美食的男人。這個時候他也應當知道她被完顏修這個王八蛋擄到了金州吧?


    東寂肯定也會擔心她。他可千萬不要想不通,跑到前線來……到時候若是她跑出去,豈不是就有機會吃上他做的羊肉鍋子了?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完全不看那些驚得快要傻掉的人。


    旁人笑她太瘋癲,她笑別人看不穿……如今的墨九,就是這樣的情懷。在意別人的想法,隻會虧待自己的胃。


    蕭六郎來了,她說什麽也得想法子與他一塊逃跑。他來了,也一定會想辦法帶走她,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最應該做的是什麽?


    不是激動,不是忐忑,更不是無腦的等待。


    她要做的是吃飽肚皮,儲備能量,有備無患。


    於是蕭幹步入一片大紅色的喜堂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詭異的畫麵。整個堂上就墨九一個人在吃,而且她還吃得「滋滋」有聲,津津有味,好像那是無上的美味兒珍饈,聽得人嘴裏都能生出唾沫。


    他頓住腳步,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妖嬈的臉孔,精緻的妝容,一身大紅的喜服,吃得滿嘴是油……形容確實不怎麽雅觀,可卻是他熟悉的墨九,那個離開了他一個多月,讓他差點兒把頭髮愁白的墨九。


    清冷的麵孔微微一斂,他不管旁人,隻喚一聲。


    「墨九!」


    墨九擦了擦手,懶洋洋地迴視他。


    「你是來接我迴去的嗎?」


    堂上氤氳的光線,恍惚似夢。


    二個人互視著,眼睛裏似乎再無旁人。


    蕭幹黑眸浮浮沉沉,辨不清情緒,語氣裏卻滿是寵愛,「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墨九輕輕一嘆,「就等你來了。」


    「好。」


    淡淡一個字,很熟悉的迴答,很蕭六郎似的簡潔,卻是在隔了一個月後再次見麵時,他給她的最重的承諾,一種無視旁人,立於亂軍之中的承諾。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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