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兩個是蕭家的丫頭?」


    那「公差」大抵聽見了墨九的低嘆,突地停住來了一個原地轉身,朝墨九與靈兒看過來。


    墨九不喜歡複雜的裙裾,穿得與靈兒的丫頭裝相差不多,加上年紀小,乍一看上去確實不像蕭府的夫人,可待那「公差」走近,看清她比靈兒精緻不少的五官,不由微微一怔。


    蕭府的丫頭都這種顏色,那還了得?


    她眯了眯眼,又盯住墨九:「我在問你話。」


    人一出口,就知深淺。這「公差」語氣算不得蠻橫,可言辭間對「丫頭」的漠視和那種高高在上俯視別人的氣勢卻展現無遺。


    墨九靜靜看她。


    她未施脂粉,五官幹淨白皙,有著女子少有的英氣,算不得極品妖艷的美姬,卻清秀耐看……


    沒由來的,墨九就有了一個猜測——玉嘉公主。


    她借了公差的名頭,想偷偷來看蕭六郎?


    墨九不動聲色,也不解釋,隻一本正經問:「我說我是蕭家祖宗你信不信?」


    墨九猜得不錯,那人確實是玉嘉公主。


    今日皇帝差人過來安撫蕭幹,她特地打扮成官差的樣子,就是想搶先一步,私下用另一種身份先認識一下未來的婆家人。


    至於蕭幹,她早已見過。


    若不然,以她的性子,不能同意這樁婚事。


    不過,她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蕭家的丫頭會這麽調皮?


    微微一愣,玉嘉審視著墨九,臉上已有不悅,「小丫頭牙尖嘴利,就不怕我告訴你們老夫人?」


    墨九向來覺得自己不是小丫頭。


    可麵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公差」比她高半個頭,年紀看上去也大一些,英氣也足一些,她就勉勉強強扮個嫩,賣個萌也罷。


    吐個舌頭,她乖巧地笑道:「這世上狗眼看人低的可多了,姑娘認不出蕭家祖宗,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喜歡問,就去問老夫人好了,看她會怎樣迴答你。」


    玉嘉又是一怔,「你怎知我是女子?」


    墨九癟癟嘴,往她胸前一掃,「我會說你快要露點了嘛?這臉這身段,若你是個男子,得多對不住蒼天吶?」


    玉嘉覺得這個蕭家丫頭不同尋常,可她一時也說不出她到底哪裏不尋常。隻睥睨一般盯著墨九,眉目裏是高不可攀的凜然,「既然知曉我是女子,還是朝廷差使,你為何敢出言侮辱?」


    侮辱?


    墨九一臉懵懂地看她,「你這姑娘也忒多心了。我看你沒缺胳膊沒少腿,嘴巴鼻子長得也很周正,想來腦子應該沒壞才對?我這般友好的與你說話,你怎會覺得受了侮辱?」


    這般激她,墨九以為她會著惱,然後亮出身份,狠狠地斥責自己一番。


    然而,玉嘉公主不僅未惱,反倒輕鬆抱臂,睨視著她的臉,輕鬆地笑了笑,「你這個小丫頭很有意思。我喜歡你的個性,你叫什麽名字?迴頭我問老夫人把你收了。」


    「唔?」墨九含含糊糊地應了,福身道:「我姓餘,單名一個弄字。府裏頭,大傢夥兒都叫我小弄。」


    「小弄?」玉嘉點點頭,「我記住你了。」


    她不便亮明身份,轉頭往船艙而去。


    墨九想了想與她敘話的過程,雖然不太確定她的身份,可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側頭,看墨靈兒一副悶悶的樣子,樂不可支地攬住她的肩膀,「走嘞,等在這裏吃排頭啊?」


    「姐姐何時叫餘弄了?」靈兒不解。


    「……就剛才,叫餘弄。」墨九迴答。


    餘弄者,愚弄也。那姑娘又不傻,等一下迴過味兒來,肯定曉得她在戲弄她。萬一她真是京裏那個了不得的玉嘉公主,豈不是要她好看?


    墨九急著要撤,可玉嘉公主真的轉迴來了,「站住!」


    聽她的聲線就帶有慍怒。


    墨九心知不妙,卻很鎮定轉頭,「姑娘還有事兒?」


    玉嘉冷冷看著她,「你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聽她兇巴巴的聲音,墨九搔了搔頭,一如既往的嚴肅臉,「我的名字……有很大的意思嗎?」


    玉嘉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墨九搖頭,很老實地迴答,「我鄉下來的啊,沒讀過書,也不識字,哪曉得什麽意思?」


    玉嘉:「……」


    墨九審視著她似信非信的臉,皺著眉頭,很無辜地道:「哦,我想起來了。我爹和我爺爺都姓餘,所以,我也姓餘。我爹還說,我娘生了我這般機靈聰慧的閨女,是他弄得好。所以,他就給我取了個名兒叫餘弄……」


    這種話騙騙三歲小孩兒還成,要騙玉嘉卻是不容易。


    她眉頭皺著,似乎耐心用盡,低斥一聲,「放肆!好好說話。」


    這聲兒拔得有些高,船上的侍衛聽得聲音,都紛紛探頭過來看……可曉得內情的又趕緊把頭縮了迴頭,恨不得自己沒有看見。


    墨九是個鬼難纏,誰沒事上去找不自在?


    他們自封了耳目,可旺財卻不然。這狗整天好動得很,也不曉得從哪個旮旯裏擠出來的,一身狗毛亂糟糟的,衝上甲板就不管不顧地蹭向墨九,蓬鬆鬆的大尾巴一搖,張嘴叼住她的裙子就往後拖。


    「財哥,你又要做啥?」墨九哭笑不得,對旺財這狗徹底服氣了。她按住自己的裙擺,拍拍它的狗頭,「你沒看我在做正事?名字不解釋清楚可不行。」


    旺財「嗷嗷」喚著,繼續搖尾巴拉她。


    玉嘉見過蕭幹,也聽說過他有一條寸步不離的大黃狗,看到旺財,她疑惑一下,低聲問:「這條狗……」


    墨九有心想撤,一邊跟著旺財挪動,一邊很無辜地迴頭對玉嘉解釋,「不好意思啊,迴頭我再向你解釋,這狗東西它餓不得,一餓就要吃人。」


    末了,她朝墨靈兒使個眼色,風一般跟著旺財跑了。


    玉嘉一時愣住,沉吟片刻,走過去問船上的侍衛。


    「這個丫頭真叫餘弄?」


    墨九跟蕭幹之間的「曖昧」關係,侍衛們都很清楚,誰也不會無端趟這渾水,得罪了墨九。


    被問到的侍衛愣了一下,鎮定地道:「迴差大哥,我沒見著人。」


    說罷他望向身側的另一個侍衛,「你見著人了嗎?」


    那個侍衛一怔,也裝出一頭霧水的樣子,看看他,又看看玉嘉,搖了搖頭,「……有人嗎?我沒有見著人。」


    玉嘉穿了公差的服飾,本不欲承認公主的身份,自然也不便對兩個小侍衛施威。所以,她明知道他們在糊弄,也隻能瞪他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墨九領著旺財沖入船內,剛到自己居住的艙外,蕭幹就從蕭運長那邊兒過來了。他像是在找狗,腳步匆匆,墨九走得也有些急,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墨九抬頭看著蕭幹,收住臉上的笑,板著臉瞪他,「好狗不擋道!」


    旺財「嗷」一聲錯開身子,撲向蕭幹親熱。


    墨九低頭看它,「財哥,我說的不是你。」


    蕭幹退開兩步,撫了撫旺財柔軟的背毛,抬頭問墨九,「那你說的誰?」


    他聲音不高,並沒有半點生氣的情緒。可墨九聽入耳,就是莫名覺得他今天語氣很沖。而且,他的姿態、動作、神色間,也有一種上位者的習慣姿態,與那個玉嘉有著異曲同工的感覺……似乎,他們才是同一種人。


    這麽一想,墨九很不高興。


    她負著手,昂著下巴看蕭幹,「你!」


    一個字她說得簡潔淡然,卻挑釁性十足。那一股子不知打哪兒來的火氣,燃燒在她緊繃的麵孔上,凝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怨氣。


    蕭幹緊緊抿唇。


    看她片刻,他沒有迴答,與她擦肩而過。


    卻在走過她的身子一步的地方停住,看著前方的艙口,清冷無波的臉上,有著慣常的涼薄,也有著不常有的不安。


    「你聽說了?」


    兩個人的關係一直很微妙。


    *蠱的存在,讓他們的關係無論如何都與旁人不同。這項認知,於他、於她,都一樣,或許並不確定什麽,卻都知道,對方與旁人不一樣。


    墨九沒有迴頭,與他背向而立。


    「聽說什麽?」


    蕭幹沉默,沒有多說。


    慢慢的,他往前挪動,似乎不想再說。


    「聽說你要做駙馬嗎?」墨九依舊沒有轉身,背對著他輕鬆地問。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若在旁人問來,也不過隻是寒暄。可這兩個人,用這樣的姿態,這樣的語氣,說一件這樣的事情,其中的氛圍自是不同。


    墨靈兒懵一般立在邊上,一動也不敢動。


    蕭幹也沒有再走,眉頭皺了皺,他似是想說什麽,可終究隻「嗯」了一聲。


    墨九笑道:「聽說了,忘了恭喜你,做了駙馬,少奮鬥二十年。」


    女人往往都會這樣的劣根性,越是不想說的話,越是急巴巴說出來,哪怕這話聽起來不那麽痛快,有時候也會控製不住自己。


    墨九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損他。


    皇帝賜婚,對一個臣子來說,反抗的餘地不大,更何況公主有意……若先前那個真是玉嘉公主,不論從外貌還是氣質,也不會太辱沒了蕭六郎,這樁姻緣不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很美滿。


    所以,她尖酸個什麽勁兒?


    墨九突地有些好笑。


    特別的,特別的好笑。


    於是,她就笑了,一邊笑,一邊轉頭看向蕭幹挺拔的背影,眉眼彎彎地調侃道:「可你清心寡欲習慣了,又不喜女色。娶了公主迴來,若冷落了,皇帝會不會讓你奉旨圓房?」


    「奉旨圓房」那個畫麵,想想太喜感。


    墨九笑得不行,蕭幹聽見,也慢慢迴頭。


    他似乎不理解她的笑,眉頭蹙得很緊,「很好笑嗎?」


    「不好笑嗎?」墨九笑著反問。


    蕭幹是一個習慣了掌控的男人,可墨九卻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她的喜怒哀樂,似乎都與旁人不同。


    二個互視著,空氣裏的情緒就有些微妙。


    旺財東看一眼,西看一眼,突然吐著舌頭,「嗷」一聲,又沖向墨九,張開嘴筒子,又要叼她……


    「財哥,我服你了,放開。」


    看它兩隻爪子撲在腿上,又要拖她走,墨九趕緊側身推開艙門。她真不願意像一塊狗糧似的,被旺財叼來叼去。


    墨九居的地方,零食擺了一地,藍姑姑還沒有來得及收拾,蕭幹向來愛整潔,站在艙外看一眼,皺了皺眉頭,似是看不順眼,也沒再多說什麽,徑直喚旺財走了。


    「德性!駙馬了不起啊?」


    墨九「砰」一聲關上艙門。


    背靠在門上,待緩過一口氣,她才拍拍胸口坐了艙門的矮凳上。


    「姐姐,開門,靈兒還沒進來哩。」墨靈兒在外麵拍門。


    「自個玩去!」墨九大著嗓子。


    她不開門放墨靈兒進來,自顧自搜羅了一堆吃的放在桌上,然後懶洋洋躺著,一邊吃,一邊胡思亂想。


    船艙的木窗沒有關上,江風從外麵拂入,把她的頭髮吹得淩亂不已。


    她沒有管,隻吃,一直吃。


    也就是今日,在這艘船上,她卻突然有了一種腳踏上了地的錯感。


    以前她在這個時空並沒有半分歸屬感。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人,似乎從來與她無關,她把自己置身於一種旅遊的狀態中,嬉笑怒罵,相信隨時可以抽身離去,或者醒過來就是南柯一夢,她的人還在陰山皇陵,隻是誤中「百媚生」,產生了幻覺……


    然而現在她知道,都不是。


    她迴不去那個屬於自己的時代了,她隻能是這個墨九。


    人最為清晰的感覺,是疼痛與不舒服。


    隻有不舒服了,難受了,才會有切切實實的真實感。


    「姐姐,你讓靈兒進來!」墨靈兒年紀小,可先前墨九與蕭幹的樣子,落入她的眼睛裏,她可以感覺到不對勁。


    尤其墨九的不對勁。


    「不要你進來,我在偷吃東西。」墨九一本正經地說著,眼神望向窗外的江麵,一望無際的江水,蜿蜒很遠,而此刻的她,像一個孤獨的孩子。


    「好吧。」墨靈兒垂手,在她心裏,墨九是未來的墨家钜子,即便不能翻雲覆雨,也會有足夠的本事駕馭自己的情緒,「姐姐記得給靈兒留一口。」


    「好。」


    墨九吃了一肚子,就躺到了床上。


    胃舒服了,整個人都舒服了。她拿一本書看著,不知不覺入了夜。


    夜幕降臨,滔滔江水像一隻巨獸,將一艘艘船隻牢牢束縛在懷裏,緊緊不放。臨碼頭的地方,船隻本來就密集,水口禁止通行的結果,船隻越聚越多。


    入夜了,船上都點了燈。江麵上,漁火點點,適逢月華初升,星疏雲淺,畫麵美得不似人間。


    墨九所在的船上,也是燈火通明。甲板上、船艙裏,偶爾有巡邏的兵士走過,他們步伐一致,三人一行,身著軟甲,手持刀戟,嚴肅且盡職。


    「誰!?」


    一個士兵看著唿唿晃動的窗戶,突地一聲低喝。


    「不好,有人闖入。」


    另一個跟著大喝。


    「有刺客——」


    第三個人也吼了起來。


    很快,整個船上的侍衛都驚起了,腳步聲踏在船板上,發出「咣咣」的聲音。已經入睡的蕭家人,有的披衣起床,有的開艙詢問。然而刺客有幾個人,到底有沒有刺客,侍衛們也沒法子說清。


    「我好像看見有人影過去……」巡邏的三個兵士,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看得太清。


    「四處找找,確保安全。」


    「喏!」


    「你這邊,我那邊!」


    外麵的嘈雜與紛亂,墨九都聽見了。但她懶得很,打著嗬欠,看著書,動都不愛動一下。直到窗口「吱」一聲開了,一個人影從窗外竄入艙中,她才懶洋關看過去。


    月白色的男子皂靴,幹淨整潔,月白色的軟綢袍角……再往上看,被江風捲起的發絛高高揚起,那人白色的衣襟上,沾染了點點的血跡,一條與白色形成鮮明對比的黑巾蒙住了他半張臉,卻依舊掩不住他的俊朗,也掩不住他蒼白的麵上,依稀可見的一絲病色。


    刺客?


    墨九放下書本,靜靜看他。


    那人手提劍柄,慢慢走向她的床。


    仔細觀之,他麵上似乎帶了一抹微笑。


    墨九看向他的胸前……血未止,嫣紅的顏色,笑未停,溫暖的顏色。


    這個人的模樣與表情,竟和那日在蕭府裏與她月下對飲的東寂有些像。


    她其實不太記得東寂的長相,這隻是一種直覺,一種不太確定的錯覺。


    所以,她沒有怕,隻定定看他,一動也沒動。


    來人眸中笑意淺淺,眉眼比入艙時柔和了許多,可尊貴的氣勢,依舊給了她一種壓迫感,「怎麽,你不識得我了?」


    外麵侍衛的腳步聲「咚咚」作響,船艙內的緊張感並未退去,可這個「刺客」卻很從容,問了墨九一句,他慢慢取下蒙臉的黑巾,收劍入鞘,靜靜看向她。


    「你是……」昏暗的燈火下,墨九原本披散著頭髮靠在榻上,乍一見這人的臉,冷不丁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東寂?」


    「還好想起來了。」


    東寂似乎並不怕外麵的侍衛,他笑容淺淺,不慌不亂地迴身,細心關上窗子,又走近墨九的床側,低低道:「夜裏風涼,把被子蓋好。」


    墨九「哦」一聲,收斂了先前的震驚與緊張,拉好被角,繼續先前未說完的話,「怪不得長得有些麵熟,原來真的是你。」


    東寂笑著看她一眼,自來熟地坐在床頭的凳子上,淺笑道:「我以為你不會這麽久才認出我的。」


    他的臉背著光,隱在一片氤氳的光暈裏,帶了一點疲倦,添了一點慵懶,可能因為受傷的原因,臉上的病色若有似無,但即便如此,那一身上位者的氣勢,仍是讓墨九敏感的捕捉到了。


    「你不是蕭家的遠親嗎?」她問。


    「嗯。」東寂點頭,閑適而坐,「是。」


    「那為什麽做此打扮,混到船上來的?」


    墨九的臉上,依舊很鎮定。即便到了此時,她依然不知那夜在月下湖畔,孤舟而飲,今日扮著「刺客」,破船而入的東寂到底是怎樣的身份。


    「我是……」東寂皺眉,沉吟一瞬,「奉今上之命,來辦公差的。」


    又是公差?


    墨九唇一掀,笑得不太自在。


    似他這樣的氣度,這樣的細皮嫩肉,就根本不是尋常人家養得出來的男子,又怎會是普通公差?


    今日第二次遇到「公差」,墨九笑了,「公差該去找蕭使君,到我這裏來做甚?」


    東寂笑道:「探訪昔日舊友。」


    墨九眼色不變,似笑非笑看他,「哪個人探訪舊友,是從窗戶裏爬進來的?」


    東寂被她說得有些尷尬,輕輕別開臉,若有所思地觀看她的居住條件,然後又迴過頭來,把目光落在她被子上的書卷上。


    「夜裏看書,傷眼,以後不要這樣。」


    墨九曉得他在轉移話題,卻也不好抓住別人的*死死追問。尤其這個事兒,不用問,她大概也曉得為什麽……一個男人去一個女人的房間,實在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事,不翻窗怎麽來?


    她道:「好吧,為了探訪舊友,你不惜扮成刺客,也是很拚。既然你這麽夠意思,我就不為難你了……有沒有給我帶吃的,這個才是重點。」


    燈火下,她細心慢聲說話的樣子,妖嬈綿軟,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又像個柔若無骨的小婦人,原就已是一副撩人的畫麵,偏生她還斜躺著托著腮,衣襟不經意從肩膀滑下一點,一段調皮的雪白香肩就映在了燈火中。如削似玉,泛著淡淡的粉,媚骨艷色,誘人採摘。


    東寂靜默一下,「今日來得匆忙,沒有準備。等明日你入了臨安城,我必踐行約定,帶你吃遍臨安。」


    墨九目光亮了火光。


    可很快,又熄滅了,她無奈地托著腮幫搖頭:「吃遍臨安是好,隻不曉得蕭家宅子的圍牆高不高,好不好翻出去?」


    東寂一愣,眸中滿是笑意,「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他看著她說話的時候,眼神是溫暖的,柔和的,墨九覺得這樣子的東寂,像一個縱容她的大哥,不論她說什麽,他都會由著她占上風。不像蕭六郎,那廝絕不肯讓她分毫。


    這才是朋友嘛。


    她嗬嗬一笑,「有道理。隻要鋤頭揮得好,哪有圍牆不會倒?」


    她說笑的時候,兩頰嫣紅,一雙大眼睛像會說話,水汪汪地帶了幾分靈氣,語態慵懶,俏皮……東寂輕輕應著,目光微微一盪,挪開片刻,才又迴頭道:「原本以為你是蕭府的丫頭。」


    墨九看看自己身上蓋的被子,又環視一下船艙,笑著眨了眨眼睛,「我現在的樣子,看著不像丫頭了?」


    「唔……」東寂眉頭微微蹙起,眼神裏帶著柔和的笑意,「若有過得這麽舒適的丫頭,蕭府的門檻都得被人踩爛了。」


    說罷不待墨九說話,他慢吞吞起身,握住放在邊上的佩劍,輕聲道:「夜深了,探訪過舊友,我得走了。」


    墨九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努了努嘴。


    「他們還在找你。」


    東寂笑道:「無妨,便是抓住,我也是蕭家遠親,來為陛下辦差的,不算大事。在你艙裏被找到,才是不便。」


    他慢慢彎腰,很自然熟稔地替墨九掖一下被角,目光似有星光閃爍,「我走了,臨安等你。」


    看他轉身而行,墨九突然問:「你怎麽不問我是誰?在蕭府是什麽身份?」


    東寂迴頭,唇角溫暖的笑意,像一簇陽光與火苗,把空氣裏的尷尬都融化了,「以食會友。你是誰,並不重要。」


    「不重要嗎?」墨九問。


    「是,不重要。」他肯定的一笑。


    墨九望入他的眸底,心底瞬間湧入一股暖流。


    人情世故的社會裏,身份太重要了。你是什麽人,你有什麽身份,直接決定了你在這個社會中扮演的角色,受人尊重的程度……正如她,因了大少夫人的身份,才能得到這樣錦衣玉食。


    從來沒有人說過,你是誰並不重要。


    她是墨九,好的墨九,壞的墨九,都隻是她而已。


    莫名的,她喜歡東寂這句話。


    擁著被子坐起,她輕鬆地笑開,從脖子裏拉出那個用繩子串著的扳指來,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去臨安吃你也吃定了。滾吧,出去時仔細一些,莫要掉到江裏淹死了。」


    東寂看著扳指,微微一愕。


    墨九挑眉,「怎的?想要迴去了?後悔了?」


    東寂笑著搖頭,「不。從來沒人叫過我滾,很有意思。」


    墨九「哦」一聲,「習慣了就好。朋友間相處,就不必那麽多客套禮節了,我說叫你滾,因為你和我熟,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介意,這樣輕鬆的相處方式,可以得個長久。」


    「得個長久。」東寂默念一遍,深深地看墨九一眼,笑了笑,扯一扯身上染血的衣衫,「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沒有見過我。」


    墨九懶洋洋躺下去,「放心吧,大半夜收留男人,這樣的罪名,我比你更擔不起。」想想,她又嘆,「為了吃,我也是蠻拚的了。」


    外麵又響起一陣腳步聲。


    有侍衛輕輕敲門,「大少夫人睡下了嗎?」


    墨九激靈一下,朝東寂努了努嘴,示意他快走,「睡下了,有事?」


    東寂走到窗邊,推開窗,任江風灌入,慢慢迴頭望一眼墨九,身形矯健地竄入了夜色之中。


    另一艘船的甲板上,蕭幹衣襟飄飄,臨風而立。他的腳下,旺財正玩得起勁,撲一下他的腳,又叼一下他的袍角,撒著歡的逗他。


    一人一狗,一靜一動。


    在這樣的月下江麵上,凝成了一副精緻的畫卷。


    蕭幹看著那一艘駛往岸邊的小舟,還有舟上白衣飄飄的男子,一張俊美的麵孔上,清冷而安靜,隻一襲銀紅的披風鼓起,一抹仙色似已看透所有,一抹艷色又似容傾天下。


    好一會兒,等小舟消失在夜下的江麵。蕭幹方才慢慢蹲身,摸了摸旺財的頭,「風涼,你冷嗎?」


    旺財撒著嬌,溫暖的舌頭舔舐著他的手心。


    他沒有動,一瞬不瞬地看著它。


    狗的一生,隻需要主人的憐愛,一碗飽飯就夠了。越簡單的,越幸福。


    他輕笑,「迴吧。」


    ------題外話------


    對不住啊,今天有點卡文,讓大家久等了。


    麽麽妹仔們,看文愉快。


    入臨安,另一副畫卷慢慢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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