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這些日子,這又要迴楚州,墨九就像在天空自在慣了的鳥兒要被關迴籠子,打心眼兒裏不樂意。


    次日早上起床,從洗漱到吃飯,她始終一言不發,早膳時遇到蕭幹,她也懶得看他一眼,始終黑著個臉。


    蕭幹似乎並不介意她的情緒,默默吃完飯就自行離開了,墨九瞪著他的背影,把旺財喚過來,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這才算解了氣。


    行程是薛昉安排的,憐墨九大病初癒,薛昉特地為她安排了馬車,可她偏生要騎馬,還非得走在蕭幹的身側。


    他越怕什麽,她就越做什麽,她尋思,他不就怕人家曉得他們兩個曾經走得很近嘛,她就偏生要與他走得近。


    不過,她走在他的身側,卻不與他說話,一路隻與墨妄和薛昉等人談笑風生,偶爾把旺財拎到馬背上逗一逗,看旺財嚇得狗尾巴夾著,腦袋耷拉在馬背上,她便笑得花枝招展。


    「旺財你這樣膽小,怎麽做狗哥?」


    旺財成了替罪羊,舔著舌頭,卻無處申冤。


    蕭幹對她視若無睹,二人相安無事。


    快入楚州城時,已至晌午。墨九看路邊有個飯館子,就不愛走了。她是私逃出府,不可以與蕭幹同路迴府,便要在這打尖兒,等他先走,晚點再迴去。


    這個藉口是合理的,墨九知道蕭幹會答應,可她沒有想到,他會留下來與她一塊打尖吃飯。


    這麽大一群人入了飯館,小二臉上快要笑開花了。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這群吃飯的大爺,就像來要債的,一個個冷靜得可怕。


    墨九與蕭幹都黑著臉,侍衛與禁軍們都不敢吭聲,便是墨妄與申時茂也不好管他們的「家事」,一大群人正襟危坐,氣氛就顯得有些怪異。


    飯館雖小,菜式卻很不錯。墨九早上與蕭幹置氣,沒怎麽吃東西,又在馬背上顛簸了半天,這會餓了吃著尤其有滋味兒。


    薛昉伺候在蕭幹的身側,看他把一張白淨的絹子遞過來,什麽也沒有說,便接過來把它遞給了墨九。


    「九爺擦擦嘴。」


    墨九頭也沒抬,拿著絹子就擦。可聞到絹子上麵獨有的香味兒時,她愣了愣,又把它丟開。


    薛昉趕緊撿起,小心地看蕭幹的臉色,「使君……」


    蕭幹不多話,抿緊了嘴。


    看他二人這麽別扭,這行親衛包括墨妄等人,都沒有食慾了。墨妄張了幾次嘴,原本想說點什麽,可看墨九吃得很開心,心頭的話又咽了下去。


    吃了這幾口,墨九肚子填飽,也就不那麽餓了。她打個飽嗝,突地吸了吸鼻子,「什麽酒,好香?」


    「客官好靈的鼻子!」小二高興地接過話,看了一眼她腳底下的旺財,突然覺得這話不對,又咳一聲,笑道:「這是小店自釀的苞穀酒,除了小店,絕無二家。」


    苞穀酒?


    時下自釀的糧食酒,釀得好的,就像飲料一樣,酒精味不濃,卻特別爽口。墨九想都沒想,「來一壺。」


    「不許喝!」蕭幹冷著臉,說罷又解釋,「你病剛好,不宜喝酒。」


    「來一壺!」墨九不看他,隻瞪小二。


    小二尷尬地看看她,又看看蕭幹,左右都不是人,一時間僵在那裏。墨九看這般是要喝不成苞穀酒了,不由惱怒,「我說來一壺!」


    蕭幹皺了皺眉,瞥她一眼,「來一壺。」


    小二鬆口氣,「噯,就來。」


    這苞穀酒的口感,其實並沒有小二吹噓得那麽好,不過墨九心裏與蕭幹較著勁兒,加上吃了東西有些口渴,索性「咕嚕嚕」往嘴裏灌,一滴也沒剩下,把一壺酒喝了個幹幹淨淨,末了還舔舔嘴。


    「再來一壺!」


    小二看蕭幹黑著的臉,都不想賣給他們了。可墨九喝了酒,臉紅了,眼紅了,脾氣卻罕見地好了,她不管小二,隻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蕭幹。


    「六郎,我還要喝一壺。」


    這殺招一出,連薛昉心裏都嘆氣了。


    他用膝蓋猜也知道他家使君扛不住這樣的請求,更瞧不得墨九這般可憐巴巴要吃的樣子。偏生這貨酒入了喉,膽子大,模樣俏,心性卻真的好。看蕭幹不吭聲,又豎起一個白生生的指頭。


    「就一壺。」


    蕭幹看她雙頰通紅,沉了臉,「打包。」


    墨九不依,「就在這喝。」


    蕭幹有些著惱,「打包。」


    說罷他站起來就走,看上去嚴肅冷漠,可「打包」兩個字,又哪會沒有縱容?這些親衛們都沒看過他們家蕭使君這般慣著誰……何況還是一個婦人?


    墨九跺跺腳跟上去,蕭幹已經上了馬。


    「蕭六郎,你為何要與我做對?」


    她在馬下瞪他,蕭幹騎在馬上看她,「上馬。」


    墨九不高興,「我不與你迴去,也沒法與你一起迴去。你先走唄,我還要在這裏喝……晚上我自己會迴去,就不勞你操心了。」


    「墨九。」蕭六郎突地低喊。


    「嗯?」墨九狐疑瞪他,「怎麽?」


    「你告訴我,苞穀酒是什麽味兒?」


    他問得突兀也奇怪,可墨九仔細一想,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吃下肚的苞米酒到底是什麽味兒了。腦子裏天旋地轉一般,似是真有些酒精上頭了。她咂咂嘴,瓷白的臉上紅潤潤的,晶亮的眼裏像嵌了星辰,語氣卻極是賴皮。


    「正因為沒嚐出味,我才想再要一壺。」


    蕭幹盯著她,有些哭笑不得,可聲音不由自主放輕了,「我給你打包,迴去再喝。」


    墨九撐了撐額頭,「好啊,迴去可以,我要騎你的馬。」


    這貨得寸進尺,蕭幹終是忍無可忍,「把她丟上馬車,醒醒酒。」


    墨九雙眼紅紅地瞪著他,過去就搶他的馬。蕭幹麵前還沒有這麽放肆的人,眾人都呆住了。蕭幹眉頭緊緊皺著,倒沒有生氣,就是看沒人敢動「九爺」,自個翻身下馬,拍拍她的背,一把將她拎起來……丟在了馬車上。


    於是,墨九就在馬車上睡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昏暗,隻有墨靈兒守在她的身邊,而她還睡在馬車上。聽墨靈兒說蕭幹一行已經先行迴去,她也沒著急,打個嗬欠,先去了一趟食古齋,吃了晚飯又領著墨靈兒在楚州城晃蕩,準備夜深了才從辜二家的院子翻迴去。


    逛了一會,她想去買些吃的迴去慰勞藍姑姑和玫兒,可就在她與靈兒路過蕭府門外的長街時,卻看了一齣好戲。


    一群鄉裏人模樣的傢夥,圍在蕭家的大門口,喧鬧個不停。墨九湊在人群裏聽了幾句,這些人好像都是溫靜姝的族人,他們聽說溫靜姝在府裏被捅了一刀,前來討要說法的。


    這事墨九自是知情。


    可在她離開楚州之前,宋妍就被宋驁領著同迴臨安了,溫家到底曉不曉得是小郡主動的手?若知道,怕是不敢鬧事吧?


    溫靜姝的族人個個潑辣,明顯是來找晦氣,故意鬧出這般聲勢,但蕭府是體麵人家,卻不好做得太過分。


    管家仲伯小聲勸著,讓溫家人進去再說。


    可溫家族人曉得進去就不好說了,趁著圍觀的人多,叉著腰就大聲道:「各位街坊都來看看,我們家那閨女,是個好閨女啊,又孝順,又懂事,可這孩子苦命吶,自從嫁到蕭家,就沒過一天安生日子,人得熬了一圈,如今又平凡被捅了一刀,也不知是死是活……蕭家便是官大,朝廷裏有人,今日我等草民也非要討個說法。」


    溫家人的勇氣值得欣賞,可墨九不認為蚍蜉可以撼樹。蕭家這是顧著臉麵與他們好好說話,但真惹急眼了,這群人又能把蕭家怎麽樣?單從蕭家隻派了一個管家出來接待他們,就知道蕭家對溫家人什麽態度了。


    管家仲伯是個會處事的,他點頭哈腰著,從袖子裏掏一個銀錢袋來,塞到為首的漢子手上,「他二伯,二少夫人的事,並非你們想的那般,隻那一日府中鬧刺客,二少夫人是為了護著大少夫人,這才……」


    「放你娘的狗屁!」溫二伯一把將銀錢袋甩在地上,還踩了兩腳,「這點錢就想堵住我們的嘴?分明是你們家娶了長孫媳婦,欺我溫家小門小戶,騎到頭上拉屎……旁的不多說,把你們家大少夫人喊出來,今日非得給一個說法。」


    墨九摸著下巴,不禁想:這又是什麽故事?


    難道這些日子她不在府裏,故事版本已經變成她捅傷了溫靜姝?


    溫家人還在說:「就算我家靜姝做錯了事,那也應當由她男人來管,她婆婆來教,由老夫人來責打,何時輪得到她大嫂子動手了?這若大少夫人扇她一耳光,踢她一腳,我們隻當閨女愚鈍,入不得大少夫人的眼,也就忍了,可這動不動就要打殺了她,真欺負我們娘家沒人了怎的?」


    聽到這裏,墨九恍然大悟。


    這事兒還果真如此。不曉得哪個好心人故意誣陷她捅人的,可人家把故事編得很圓,妯娌矛盾也確實是普天下所有家庭都有的矛盾,符合邏輯。她有動機,有時機,據說還有人證……


    於是她就成了一個蠻橫不講理的瘋子。她先推二少夫人下水,再拿刀子捅得她重傷,若非蕭六郎救治,就一命嗚唿了的事情,就在蕭府內外傳得沸沸揚揚了。


    世間最可怕為眾口鑠金。


    聽到這些議論,墨九突然很想收迴此地民風淳樸那句話了。


    墨靈兒捅捅她,「姐姐,他們若一定要見你,可怎麽辦?」


    經了她的提醒,墨九這才反應過來。好像這個時候,她還站在這裏看熱鬧似乎不太好?


    就這會工夫,溫家人已經往裏沖了,管家喊來家丁護院,可畢竟不好與親家打架,時人注意名聲,這傳出去蕭家虐待媳婦,杖打親家,對門風可不太好。


    墨九皺眉:「看來我得迴府去了。」


    靈兒嘟嘴,「姐姐還是不要迴了,與靈兒和左執事迴神農山去吧。」


    墨九側頭,「哦?」


    靈兒小聲道:「神農山可好了,我們墨家人那樣多,才不要怕他們。姐姐貴為墨家钜子,會有很多人幫你的,走遍天下都不怕,何必在這裏受他們的氣了。」


    墨九點頭:「好像有點道理。可大師兄說,我這會去神農山,很有可能會被人碾成肉餅呢?旁人且不說,就那個尚雅,就不會放過我,她那情郎喬占平死了,她那媚蠱也未解……噫,萬一她看上我怎麽辦?」


    靈兒:「……」


    兩人正小聲叨叨,蕭家大門口喧譁聲突地變大了。先前隻是言語上的爭執,蕭家人也不可能動手,哪曉得溫家兩個婦人突地坐在地上,也不曉得頭髮是被人扯的,還是自己扯的,總歸披頭散髮在哭。


    「蕭家欺負人,想打死我閨女……還不要臉的打我這小婦人了……大家快來看啊,蕭家打人了……」


    這動了手,場麵越發熱鬧了。


    仲伯脾氣好,也氣得不行,「我們何曾動過你們一根手指頭,親家這般撒潑,讓人看了笑話,有什麽好處?」


    「你們欺人太甚,欺我們溫家閨女,還打溫家婦孺,今日就與你們拚個痛快。」


    看一群漢子要往裏沖,仲伯怕鬧出事,趕緊招手讓幾個家丁過來堵在門口。場麵一時混亂,溫家豁出臉不要的大罵,蕭家堵在門口有理說不清,這時,便聽見有人大聲喊。


    「蕭使君來了——」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溫家人囂張的氣焰也冷卻了。


    墨九看見蕭六郎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調頭就走,「看來隻有對不住藍姑姑和玫兒了。」


    靈兒奇怪,「與姑姑和玫兒何幹?」


    墨九邊走邊道:「這些人鬧入府,老夫人說不準就會拎我去見上一見。到時候我若不在,豈不是把戲都拆穿了嘛?……所以,那筒兒糕和鴨脖子就買不成了,她們也吃不成了。」


    靈兒哭笑不得,「姐姐難道不是自己想吃嘛?」


    墨九走得很快,也不忘迴頭瞪她一眼,「你這丫頭不曉事。看穿了人家,也不要揭穿嘛!」


    靈兒抿著小嘴輕笑,「姐姐放心,靈兒等下就去買了給姐姐送到府上來。左執事說,姐姐不會拳腳功夫,難免會吃虧,身邊也不能沒有保護的人,左執事讓我往後近身護著姐姐。」


    「啊。」墨九豎眉,「你纏上我了?」


    靈兒嘟嘴不高興,「是保護,靈兒可厲害了。」


    聽靈兒說她厲害,墨九眼一亮,又嚴肅地點頭,「好吧。可就算我容得了你在身邊,蕭府也不能無端多個丫頭,而且老夫人不給你發月例錢,你還得讓墨妄管飯,多虧啊?」


    靈兒笑道,「左執事都與蕭使君說好了,蕭使君也是同意的。老夫人那裏,姐姐就不必操心了。」


    蕭六郎同意的?凡是他同意的,墨九就不想同意。她指著靈兒,「不行,不許跟著我。」


    她說著轉身就走,靈兒在背後喊她,「姐姐,筒兒糕,鴨脖子也不行嗎?」


    墨九頓住腳步,迴頭看她,「限你一個時辰。」


    ——


    蕭府門口的熱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墨九悄悄地來去,沒有任何人看見,隻是,當她繞到辜家後院的時候,那辜二照常站在院子裏,一眼就盯上了她。


    二人對視,他道:「這圍牆是不是要加高了?」


    墨九瞪他一眼,從圍牆跳下來,「加高做什麽?你難道不曉得,圍牆與鎖一樣,隻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像我這樣的梁上君子,不管來去多少次,你家都很安全。若是小人,你把圍牆砌到南天門,也能給你鑿一個窟窿……」


    一邊說,墨九一邊往蕭家的圍牆爬,那「嗖嗖」的小動作,看得辜二神色怪異,卻也沒有動作。隻看她手滑了一下,他方才好心上來,「需要我托你一下嘛?」


    墨九嘆息,「世上還是好心人多啊。」


    一直爬到「冥界」的圍牆,她才鬆口氣,迴頭看辜二安靜的身影,突地道:「辜二你若不是謝忱的走狗,一定會可愛更多。幸好在趙集渡你沒有助紂為虐,若不然,我們之間的友誼就完蛋了。」


    辜二不高興,「我不是走狗,我隻聽差辦事。」


    墨九翻個白眼,「就算是吧,可你還是謝忱的人。」


    辜二又道:「我是朝廷的人,不是丞相的人。再有,我們之間……何時有什麽友誼?」


    墨九瞟他,語氣很嚴肅,「就在我吃了你家的雞鴨,而你沒有報官開始。這就是友誼,由吃發展而來的友誼……不過,辜二,我有個與友誼無關的事想問你。」


    辜二:「問。」


    墨九先是笑,「你叫什麽名字?」


    辜二目光眯了眯,「你騎在牆上問這個好嗎?」


    墨九又笑,「不好嗎?」


    辜二點點頭,「辜仇。」


    這個名字墨九琢磨了好久,第一反應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在腦海裏的。於是兩個大寫的「辜仇」無端端就變成了形似的兩個字:一個「睪」一個「丸」,她沉吟片刻,訥訥道:「你父親真會取名,多大仇恨吶!」


    辜二根本不知她眼珠子一轉一愣間,已經倒了幾個彎,隻道:「九姑娘問完了,還不迴去?」


    墨九雙手趴在牆上,把半個身子吊下牆來,注視著辜二,認真道:「其實我還有一個更加不友誼的問題要問你,你會不會告訴我?」


    辜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那左眉下的疤痕便露出一抹猙獰的無辜來。看得墨九眸子一縮,突然覺得他單名一個仇,也並非沒有道理的。換她美美的臉上被人砍了一道疤,活生生毀了容,她也改名叫墨仇……


    念及此,她收迴神思,小聲問:「辜二,你跟謝丙生那麽久,曉不曉得轉運兵失蹤的案子?當然,案子本身我不關心……我隻想問你,那趙集渡墓裏的機關是誰拆除的?謝家有一個很厲害的傢夥,對機關術很是在行,你可知是誰?」


    辜二平靜的聽她說,臉色沒有半分變化。


    等她問完,他才道:「我若知曉,就不會在這裏看你翻牆了。」


    墨九疑惑,「啥意思?」


    辜二嘆道:「如今轉運兵一案,乃是朝廷大案,莫說蕭使君親自督理這案子,便是官家也很重視,刑獄司上上下下都在為此事忙活。我若知道個中內情,這會該在臨安吃牢飯了。」


    見墨九靜靜盯著他不吭聲,辜二眼皮垂了垂,又道:「發生那個案子的時候,我被謝丙生調離招信,去辦別的差事了。他是防著我的。」


    這麽一說,墨九就明白了,他不在場。


    「你還真是可憐的,人人都防著你,這次謝忱在趙集渡做事,不也防著你吶?好吧,你沒白姓一迴辜,果然無辜。」


    墨九猜度著跳下圍牆自去了。


    可她心裏的疑惑,卻未減輕。


    辜二若真是一個事外人,當初就正好出現在趙集渡的花船上?這次送她去趙集渡,他也隻是趕巧?甚至這會在院子裏碰著她,也是湊了巧?


    墨九很快迴了南山院。


    這會兒溫家人在外麵鬧騰,府裏都在說這個事,南山院這邊因為蕭大郎要養病、好清淨,所以向來沒有什麽人過來,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藍姑姑與玫兒見到她,驚喜不已。玫兒衝上來給她一個狠狠的擁抱,開心不已。藍姑姑卻一邊拭眼淚一邊罵她,「總算曉得迴來了,你這一走,害我和玫兒擔心死了……」


    「擔心被人發現吧?」墨九笑眯眯的。


    「你也曉得啊!」藍姑姑破涕為笑,張羅著給她備水沐浴換衣服。


    墨九沒有抗拒,隻道:「走了這樣久,我都好想念姑姑了。姑姑去給我做一碗你拿手的小刀麵吧,等我沐浴完出來剛好吃上……」


    這叫想念姑姑了?藍姑姑哭笑不得,把沐浴的事交給玫兒,自個去南山院的小灶房和麵。


    墨九坐在浴桶裏,估算著時間,想那老夫人何時會讓人帶她出去見溫家族人,再與他們宅鬥一番。可等來等去,小刀麵都吃下肚子半碗了,也沒有動靜。


    這就奇怪了。


    溫家人來鬧她,分明欺負她娘家沒人,怎麽突然又收了手?


    墨九擦了擦嘴巴,吩咐藍姑姑,「去前麵打聽打聽,到底怎麽迴事。」


    藍姑姑皺眉,「既然不關咱的事,那就不要問了。」


    墨九瞪她,「怎會不關咱的事?你都沒聽那些人說的話,又推人下水又捅人臥床又害人性命的,我這殺人奪命的惡毒頭銜,能由著人戴上嘛。」


    這姑娘向來沒心沒肺,可不代表她肯吃虧,藍姑姑不想理會這件事,是因為他們在蕭家沒有根基,也沒有地位,這種事不在於誰對誰不對,隻在於誰的勢大誰的勢小,沒有人會幫她們的。既然人家不找上門來,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墨九堅持,她也是無法。


    前院很熱鬧,溫家人都被請入了蕭府客堂吃飯,大魚大肉地款待著。客堂裏沒有半分吵鬧,推杯換盞間,酒肉正酣,哪裏還像有過節的樣子?


    藍姑姑奇怪,把一個相熟的灶房婆子拉到角落裏,小聲問:「這二少夫人家裏,怎麽……又不鬧了?」


    那婆子斜眼一瞥,哼一聲,「鬧什麽鬧,和蕭家鬧得起來嘛?老夫人多厲害,隻一句就噎死他們了,溫氏入府三年無所出,若論起真來,把她休出蕭府都夠格了。老夫人這般一唬,六郎又給了他家一點銀子,什麽事都沒有了。」


    藍姑姑一驚:「蕭使君給的銀子?」


    那婆子是府裏的老人,點點頭,滿臉不屑,「那溫家人時不時會找個由頭來鬧,不都是為了銀子。也就六郎這般好心性,一次一次慣著他們。」


    藍姑姑「哦」一聲,笑眯眯道:「他們的事我不關心,就隻關心大少夫人。大娘可曉得,他們怎會說是大少夫人捅傷的二少夫人?」


    那婆子撇撇嘴,笑道:「那我可就不曉得了。反正這迴溫家是賺足了。」說到此,看藍姑姑不解,她指了指客堂背光處一個瘦瘦的小姑娘,對藍姑姑咬耳朵。


    「這溫家人可會打如意算盤,曉得蕭家要遷臨安了,愣說二少夫人受傷養病,也沒個可心人伺候。這不,硬是把自家小女兒塞入府,明著伺候姐姐,依我看……」


    藍姑姑目光一閃,那婆子又笑道:「誰不曉得二郎是個什麽性子的人?這俏生生的姑娘往二少夫人房裏一放,哪個能幹幹淨淨出來?這姐夫與小姨,倒也是天生一對。到時候再生個兒子,溫家在蕭家的地位也就穩固了,來拿錢也就更好伸手了。」說到末了,這婆子已滿帶惡意的笑了起來。


    聽了一肚子八卦迴去,藍姑姑長籲短嘆,「這溫家人,還真不是東西。毀了大女兒,還要毀了小女兒。」


    「管他們是不是東西,你可有打聽到正經事兒?」墨九白她。


    「這不是正經的?」藍姑姑問。


    「我是想知道,蕭家人有沒有和溫靜姝家裏說明白,我其實並沒有捅傷溫靜姝?」


    「……」藍姑姑垂下頭,「忘了問。」


    墨九又開始了錦衣玉食的大少夫人生活,南山院的衣食不短,也沒人管她活成個什麽樣子,她吃了睡,睡了吃,很是自在。尤其看藍姑姑與玫兒興沖沖地打點行裝,心裏也有點小激動。


    老夫人已經下了話,讓大家收拾行李。


    等中秋一過,便要舉家遷往臨安了。


    各家各院的,都在開始準備。


    玫兒歡天喜地,對臨安都城充滿了嚮往。藍姑姑也很高興,他的大兒子沈加載和小女兒沈心悅都在臨安謀事,過了有三兩個年頭了,平常路途遙遠很難見著一次,這次過去,她就盼著一家團聚。


    不過說到「一家團聚」時,她想到在盱眙的沈來福,仍是忍不住嘆息,「不曉得那死鬼,有沒有把娘子伺候好。」


    墨九歪頭看她,「想男人了?」


    藍姑姑臉倏地漲紅,「呸,小壞蹄子,胡說八道什麽?我隻是想娘子了。」


    墨九笑話他,「想男人又不丟人,你臉紅什麽?」


    藍姑姑狡辯:「……哪個臉紅了?」


    墨九輕咳一聲,「到底是親生的男人,你說不想我還不信呢,也不曉得你別扭什麽?這都離開多久了,你跟著我顛沛流離不說,與來福叔的夫妻生活也沒機會……」


    看藍姑姑的臉愈發漲紅,墨九好笑道:「好了,好了,別動不動就害臊,娃都生兩個了,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裝什麽嫩?你放心,等我們在臨安安頓下來,我來想法子,給你們置一處大宅子,把我娘和來福叔一起接來。可好?」


    藍姑姑驚喜的瞪大眼,久久沒有聲音。


    墨九嚴肅臉,「還不快謝主隆恩。」


    藍姑姑先頭確實驚喜壞了,可轉念一想,這姑娘一無錢二無勢,便是蕭氏大少夫人,也不過隻一個身份,深宅婦人有什麽辦法置宅子,把他們接來養活?


    於是,她的臉又蔫了下來。


    「姑娘別逗我了,能見著小子和閨女,我就開心了……至於他爹,得為娘子的病張羅,就不要麻煩了。」


    「不信我?」墨九搖頭,「那你繼續守活寡吧。」


    一家人團聚是藍姑姑的想法,墨九其實也想。來了這個世道這麽久,她沒有親人,沒有寄託,其實骨子裏也很寂寞。


    那個躺在病床上如今也不知怎樣了的娘,因了一個「娘」字,在墨九看來,多少與她是有些關係的。若能把她接去臨安,再想法子讓蕭六郎給她瞧瞧病,她或許不會走上她們家祖上女人的老路,如此,也給她自己多一個機會……


    她永遠都記得,她娘的怪病,遺傳的怪病——個個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歲就白髮雞皮,形如老嫗。


    摸摸鏡子裏花兒似的俏臉,墨九無法想像,有一天她也會像她娘一樣,年紀輕輕就形如白髮老嫗,如果那樣活著,她寧願死了算了……這麽一想,她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為了自己,先治她娘。


    當天晚上,墨靈兒沒有來。


    墨九想著筒兒糕和鴨脖子入眠,有些擔心她。


    難道蕭六郎說不服老夫人,老夫人不允許她入府陪伴?


    ——


    第三日就是中秋。


    這樣的節日,蕭家這樣的望族世家自然熱鬧得很。如今又牽扯上一個就要舉家搬遷了,府裏上下更是鬧成一鍋粥,遠近的親戚都趁著這個時候過來團聚,盼著有朝一日去了臨安,也好有個投靠的地兒。


    南山院裏一如既往的冷清。


    玫兒一大早過去領府裏發放的餅子和喜錢,迴來時興沖沖,滿臉都是笑。


    她說,今日中秋節,老夫人下了話,允許大少夫人去前院一同就餐,而且,她的禁足也解除了,可以隨便走出南山院了。


    看她那個興奮勁兒,墨九鄙視地一瞪,「就這點出息?」


    玫兒小聲道:「蕭使君也會在哩。」


    墨九斜眼一瞥,「他在又如何?小丫頭才不過十二歲,就思春啦。」


    這貨說話直接,玫兒當即羞紅了臉,末了又委屈地吸鼻子,「姑娘難道不想見蕭使君嘛?玫兒是替姑娘高興的,若不是姑娘巴巴地盼著,玫兒才不管哩。」


    墨九冷著臉,「我啥時候巴巴盼著見他了?」


    玫兒扁著嘴巴,無辜的瞄她,「姑娘這兩日常去竹樓,不就為了見使君麽?」


    墨九差點被這丫頭噎死,恨恨捶桌,「我有嗎?我哪裏有?我根本就沒有。」


    從迴到蕭府,她就沒有見過蕭六郎。


    她的生活與以前一樣,一成不變,每天都會打扮得花朵兒似的在南山院幽禁,也像以前一般,時不時去竹樓騷擾一下蕭大郎。隻不過這兩日蕭六郎有在南山院為蕭大郎看病,她去得……好像是勤快了一些?


    不過,不也一次都沒有見到嘛。


    她不知道自己潛意識裏是不是因為蕭六郎才會去的,可這種事要她承認,比殺了她還難。她嚴肅臉告訴玫兒,不要再提這個殺千刀的名字,她那一副恨不得揍死蕭六郎的樣子,比殺父仇人還要厭惡。


    玫兒年紀小,辨識不出真假,也就信了。


    「玫兒再也不敢了,姑娘不要生玫兒的氣。」


    「哼,饒了你這次。」


    墨九唬得住玫兒,卻唬不住經過事的藍姑姑。


    不過,藍姑姑並沒有當著玫兒問她,讓她下不來台。


    隻待玫兒睡下,她伺候墨九沐浴完,換上輕便的寢衣,為她放好帳子,這才靜靜坐著她床邊不走。


    墨九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曉得這貨又怎麽了?那糾結的模樣兒,就給她媽似的,要審她又怕傷害她,看得她無語。


    「有什麽就說。」


    「姑娘,你與蕭使君是不是有什麽事?」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墨九看藍姑姑篤定的樣子,突地不知道怎麽反駁。這兩日她其實很少想到蕭六郎,也許是刻意迴避去想,但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在水裏帶著她逃命的身影,那個把唯一的烙餅留給她吃的男人,還是會出現在腦海裏……


    在那個兇險的天地間,他們是彼此的唯一,是逃生的夥伴,可離開了那裏,他們便像陌生人,見一麵都難。


    這樣的角色轉變是讓她很不適應,可她不認為自己真的就愛上了蕭六郎。


    人在特定的環境,對一個男人產生的依賴,加上還有蠱蟲作祟,這根本就與她本人的意誌無關。她之所以對蕭六郎有一肚子的怨氣,與其說是因為他對她的冷漠,不如說是她被橫空出世的蠱蟲控製了情緒所產生的怨念。


    「我說你怎麽突然變得像個小怨婦……原來真有什麽事發生了。」藍姑姑自言自語道,目光卻亮得驚人,「不過,姑娘你告訴姑姑,蕭使君對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他可有向你承諾過什麽?」


    「你以為有什麽?」墨九對她無語。


    「蕭使君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男子,雖說你是他大嫂……」藍姑姑壓著嗓子,一副維護自己人的心態,「可大郎這般,肯定得誤了姑娘一輩子。蕭使君若是有意,他是個有法子的人,一定可以把姑娘要過去……」


    「要你個頭啊。」墨九拿枕頭砸她,「你當我是誰的貨物不成?還有,哪來的什麽小怨婦?你少拿你那些迂腐的觀念來套在我頭上。也莫問他要不要我,你該問一問,我瞧不瞧得上他?」


    「你真不在意他?」藍姑姑目光帶笑。


    「不在意。」墨九很嚴肅。


    「真的不想他?」藍姑姑還在觀察她。


    「想……」墨九軟著嗓子,「揍他。」


    看她目光不變,藍姑姑滿腔幻想化為了嘆息,輕輕為她掖了掖被子,她正要起身,外間的院門口,就傳來一陣叩門聲。


    「姑姑,大少夫人睡下沒有?」


    藍姑姑聽見是薛昉的聲音,目光一亮,趕緊擦了擦手,撫平鬢角的亂發,急匆匆出去開了門,「薛小郎有事?」


    薛昉奇怪她過度熱情的反應,摸了摸頭,輕聲道:「使君差我請大少夫人去一趟幹元小築……」


    「不去!」墨九披著衣服出來,肩膀斜斜倚在門口,目光清涼一片。南山院的夜一片靜謐,中秋將至,皓月當空,她慵懶又嚴肅的樣子,艷媚、端麗。


    薛昉垂下頭,不敢看她的眼。


    她似笑非笑,聲音卻暗含冷漠:「大晚上的,這小叔子請大嫂去屋裏,傳出去了,多不好聽。藍姑姑,關門。」


    「大少夫人……」薛昉看著這樣的墨九,覺得有些陌生。在趙集渡時,意氣風發的九爺,與他們打成一片,多麽熟悉多麽接近。


    這不過短短兩天,怎就這樣了?


    想想他家陰氣沉沉的使君,他忍不住又嘆息一聲,拱手彎腰道:「大少夫人說笑了,使君確實有正事,還有旁人在哩,不會有人閑話的。」


    墨九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笑著款款走過去,盯了薛昉一眼,突地拉開藍姑姑,把薛昉往門外一推,一句話也沒有說,「砰」一聲,重重關上了院門。


    「睡覺。」


    ------題外話------


    這九爺的脾氣真的是太好了,有沒有……


    話說,六郎大半夜找九兒去,是要做什麽呢?


    這九兒不去,六郎又該怎麽破?


    且看明日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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