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將近八點的時候,海蓮疼得更厲害了,她爹一聲娘一聲的叫著……


    炕上麵放著一個紅色的大洗臉盆子,裏麵一盆熱水在騰騰地冒著熱氣兒。


    “姐,你要挺住,用力呀!”海紅在旁邊打著氣。


    劉媽用一塊大毛巾沾濕了,然後敷在了海蓮的額頭上,她兩手捋著海蓮的下腹部,嘴裏說道:“要用力啊!”


    “疼,疼死我了……”海蓮閉著眼睛搖著頭說愜。


    “用力,骨縫兒都開了,再繼續用力呀!”劉媽一邊捋一邊說。


    胡大栓聽不下這些,在堂屋裏熬著小米粥,他的心七上八下的,但自己有幫不上什麽忙。


    終於,海蓮的羊水破了,流了一大灘在草紙上,嬰兒的腦袋也隨著羊水一點點地露了出來買。


    “海蓮,用力,再努一把,孩子馬上就出來了!”


    “啊——”海蓮一聲嚎叫。那是在用力,也是在疼痛中掙紮。


    嬰兒的腦袋出來後,張兮兮的,小腦袋似乎在用力地搖,他也想掙脫這個狹小的空間。接著,又有一大灘的羊水湧了出來,嬰兒的身體也隨著那些羊水滑溜溜地擠了出來。


    “哇……哇……哇……”


    “生了!生了!海蓮你生了!”劉媽高興地說。


    “姐,孩子生了!”海紅這時候高興地叫道。


    胡大栓從堂屋裏猛地跑了進來,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喉結一動一動的,他激動地說:“海蓮生了,海蓮生了,劉媽男孩兒女孩兒?”


    當時,屋裏的光線已經暗淡了,劉媽雙手抱著孩子看了一眼說:“男孩兒!”


    “男孩兒!那真是太好了!”胡大栓激動地說。


    海蓮有些虛脫,她全身都濕透了,都是汗,頭發就像洗過了一樣,她的嘴唇發白,軟軟地說:“大栓,我給你生了個兒子!”


    “海蓮,真好,是個兒子!”胡大栓摸著海蓮的頭說。


    接下裏,劉媽就開始給嬰兒剪臍帶兒,洗血水了。


    那嬰兒的眼皮腫腫的,也不睜開,就那麽不停地哭著。劉媽的手法很嫻熟,臍帶兒剪斷後,就用布子包了起來,然後她就那嬰兒翻來覆去地清洗著。


    忽然,劉媽的手抖了起來。


    “劉媽,怎麽了劉媽?”胡大栓看出了不對勁。


    “大栓,這孩子,這孩子有問題啊!”劉媽的眼睛呆呆地。


    胡大栓有些慌了,他結巴地問:“孩子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你上來看看!”


    胡大栓一下就跳上了炕,海紅也湊了過去,海蓮也聽到了劉媽的話,堅持著坐了起來。


    幾個人就圍著哭泣的嬰兒一看,所有人都傻了。嬰兒是劉媽臉朝下抱著的,他背對著圍過來的幾個人,所有人都看見,在嬰兒的背部有一個硬幣大小的洞,從那個小洞看進去,說不上那是什麽器官,像是心髒又像是肺部,它還在隨著嬰兒的哭泣,一張一縮的,感覺隨時都有爆裂的可能。


    四個人圍著孩子呆呆地看了好半天,沒有人說話,他們的心情或許都一樣,也或許都不一樣。


    終於,海蓮嗚嗚地哭起來了,她的哭聲就像那個嬰兒一般,充滿了悲傷。


    “劉媽,這……這孩子他……他能活嗎?”大栓顫顫地問。


    “難說,先天缺陷!”劉媽木木地說。


    “劉媽,我求求你……你接生了這麽多孩子,你總是有辦法的對不對!”胡大栓乞求著。


    “唉,大栓呀,劉媽也沒辦法,要麽你們帶上孩子到市裏去治治,能不能活就聽天由命吧!”劉媽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我們哪有條件帶他到市裏治病呢!”胡大栓苦著個臉。


    房間裏,海蓮一直在哭,海紅靠在被子堆上呆呆地望著窗外,不說一句話。孩子洗好後,劉媽就把他側放在小褥子上了,劉媽接著為海蓮也洗幹淨了。胡大栓就像個癡呆人一樣,愣愣地看著那個哭泣著的嬰兒。


    過了一會兒,劉媽說:“大栓呀,我該走了,天都黑了。”


    胡大栓剛迴過神兒來,他說:“哦,行,那走吧!”


    接著,他就從兜裏掏出錢來,那些錢都髒兮兮的,隻有一張最大麵額的是十元。胡大栓拿出了那張十塊錢,然後又從哪些毛票票裏整理出十塊錢遞給了劉媽。


    劉媽接錢的時候,隻拿了那張十元錢,然後說:“就收十塊錢吧,剩下的你給海蓮買點補品吃!”


    胡大栓呆呆地,也沒說什麽,重重地點了點頭,同時他流出了眼淚。


    劉媽走的時候,是胡大栓送出去的,天已經黑了,看人有些模模糊糊了,胡大栓把劉媽送到大門外,劉媽說:“迴去吧啊,這事兒我不會和別人說的!”


    胡大栓忽然低低地問了聲:“劉媽,你就和大栓說說,這孩子到底能活不?”


    劉媽陰著臉,她停了停說:“我看夠嗆,那麽大個窟窿,內髒都都見了……”


    “那……那行……劉媽你慢點!”胡大栓傷心欲絕地說。


    “想開點大栓,你們還年輕呢!”劉媽說完,就慢慢地走了。


    胡大栓看著劉媽消失在黑黑的夜幕下,熱淚不停地流著。


    胡大栓站在大門外好一會兒,他抹幹了眼淚,無奈地往家裏走去。他知道要給孩子治病,他肯定沒那個錢,再說治了也不見得能好,那不是病的問題,該怎麽辦他也一時沒有想好。


    進屋後,胡大栓坐在了炕邊上不說話,海蓮也不哭了,她也不說話,隻是偶爾看一眼那黑暗中的孩子。海紅也沒有說話,還是看著已經模糊地窗外。房間裏隻有那個小小的嬰兒在啼哭著,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終於,海蓮說話了,她悲傷地說:“大栓,你說這咋辦?”


    “唉!我能有啥辦法呢,劉媽說這孩子肯定活不了!”胡大栓低沉地說。


    “這是我哪輩子造的孽呀……”海蓮絕望地說著。


    這時候,海紅忽然轉過頭來,她說:“姐,姐夫,這孩子既然活不了,那幹脆把他丟了算了!”


    “丟了!他現在一直哭,丟出去誰都會知道我們扔孩子了!”胡大栓說道。


    海紅頓了頓,忽然冷冷地說:“要不把這孩子弄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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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裏很模糊,胡大栓看不清海紅的臉,但是他感覺到海紅剛剛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一點都沒覺得殘忍,可是胡大栓的心卻狠狠地抖了一下,他感到眼前的這個海紅變得陰森可怖。


    房裏又是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海蓮低沉地話語打破了寧靜,她又傷感地說:“大栓,你把燈點上,我們再好好看看孩子背上的窟窿。


    “哦!”胡大栓輕輕地說。


    接著,他就找來了煤油燈,用火柴點著了,屋裏就慢慢地亮了。三個人又輕輕地湊到了那嬰兒身邊,胡大栓把嬰兒翻了一下,他背部的小孔就露了出來。他們把煤油燈拿的很近,圍著看。那可硬幣大小的洞太醒目了,裏麵真的有什麽器官在波動著,誰看了都會覺得很揪心。


    海蓮忽然說:“讓他吃吃我的奶,如果他能吃就不一定能活!”


    “那試試!”胡大栓急忙說。


    胡大栓又把孩子翻了過來,讓他側著躺,不敢讓那個小洞挨在褥子上。嬰兒還是在哭,眼睛閉地緊緊地,他的兩隻小胳膊在頭上揮舞著。


    海蓮俯下身去,將自己的奶頭伸進了孩子的嘴裏,嬰兒感覺到有東西塞到嘴裏了,本能性地吸了起來,三個人驚奇地看著。一會兒就有淡淡的奶水流了出來,可是小孩兒吸著吸著,他們就感到不對勁了,他們看到小孩吸進去的奶水慢慢地從背上的小孔流了出去,剛剛燃起希望的他們又徹底絕望了。


    “完了,他肯定活不了了!”海紅堅定地說出了這句話。


    胡大栓和海蓮不說話了,他們也清楚,孩子吃不成,那就肯定活不了了。海蓮慢慢的把奶頭拉了出去,孩子又開始尖尖地嚎哭了。


    “他死了,也許就舒服了!”海紅看著那個嬰兒說。


    “怎……怎麽死?”胡大栓傻傻地看著海紅。


    海紅的眼睛忽然看到了那個洗臉盆,那裏麵有大半盆誰,於是她說:“用水淹死他!”她說話的樣子很冷。


    海蓮猛地抖了一下,她驚詫地說:“什麽?要淹死他!”


    “是啊,與其他活得難受,不如讓他死了舒服!”海紅說的話越來越不像人了。


    “他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就要弄死他,太殘忍了!”海蓮搖了搖頭。


    海紅不在理海蓮了,她看著胡大栓說:“姐夫,那你說呢?”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下不去手!”


    “這麽小的孩子誰能下得了手啊!”海蓮又哭了。


    “姐,姐夫,其實我也難受,隻是你們想想,他始終是活不了,與其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同意的話,我來淹死他!”海紅看著那孩子。


    海蓮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自己的妹妹竟然這般心硬,敢親手殺死一個未滿三朝的嬰兒,胡大栓也覺得海紅越來越不可思議了。


    “怎麽樣啊?啊?你們想好了沒有!”海紅看著姐姐和姐夫。


    “你們要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那就讓他這麽哭著,你們看著他一點點地哭死吧,我看大家誰不傷心!”海紅又退迴到了被子堆跟前,靠了上去。


    大夥都沉默了,一個個的在心裏做著最後的自我鬥爭,沒有人去管那哭泣著的孩子,誰都沒有發現,那個嬰兒兩隻紅腫的眼睛裏,流出了幾顆晶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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