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粼粼,蘆葦在水邊蕩漾,圓圈不斷擴大,被潮汐推動的水流撞擊在岸邊,堤壩,碼頭上,水花四濺。


    船高三丈,上中下三層,在湖水中巍然不動,數十準備好的水手互相說著話,揣測著富商身份,又有多富。


    古往今來都一個樣,好事、壞事都會廣為人知,前者便是知道也無幾人提及,後者卻被津津樂道。


    對本地人而言,這樣的富商,是被看不起的。


    士農工商,不止一次被士子擺弄,各種渠道流傳到他們的耳中。


    加之本地富商糜家的遭遇,讓這些船上,田地裏討生活的人真看不起商人。


    哪怕他是富商。


    沒有女牆,也沒有戰格,這是在民用的樓船上見不到的東西。


    哪怕是江東世家,什麽都敢賣,卻不敢明麵上違反朝廷禁令,公然製造水戰利器,縱橫江上。


    樓船是祖茂借的,在徐縣一年有餘,本地豪族又愛又恨的水賊被清除不少,讓航道安靜幾分,利益比之前年也多了。


    利益至上的人們不管什麽時候都一樣,為了利益什麽都做得出來,聽祖茂要借樓船,張家家主也不廢話,讓管家送來樓船,運送貨物。


    士卒押送貨物上船,劉平站在碼頭上,看著扛著一包包糧食的苦力大口吐出濁氣,搖搖晃晃又堅定地朝著樓船攀登,卸了貨,搓搓手,揉揉脖子方才下船,搬運如山一般高的糧食。


    縣令張開不通軍事,此刻跟著穆情,滿臉堆笑,對會稽郡的新任太守無比推崇的模樣讓人錯愕。


    至少劉平是這樣的。


    東漢交通不便不假,但有心人總是能聽到自己想要的一些消息。


    所有消息,抱歉,便是二十一世紀也不是誰都能掌握自己想要的所有消息。


    哪怕他知道那些太守不好過,河內太守何邡涉及謀反,私自募兵,被尚書令盧植請迴了雒陽,關在大牢,即便是有程亮每每辯解,言及黃巾危害,也改變不了事實。


    他私自募兵。


    離徐州不遠的梁國國相被梁王壓製的不像樣,此時的梁王剛剛上位,恩,這就是後來的崇德侯劉彌。


    劉平不知道劉彌這樣比自己好的漢室宗親,到底遭遇了什麽,隻是惡意滿滿,整日揣測那梁國國相會做些什麽。


    那是無所事事的時候。


    此刻的他想的是周圍的苦力,好事者有多少是那些水賊的探子,又等了多久。


    大紅色的帛被船長綁在額頭上,他高高在上,俯視苦力,船工,下船,見到張開、劉平的時候,又低低在下,小心翼翼的說著好話,不斷賠笑不說,還迴答這劉平這外行的外行話。


    聽劉平問出一些幼稚的問題,穆情不由心底暗笑,他並非南方人,隻在南方呆過很長時間,會遊泳,對船,戰艦之類的東西沒有接觸的機會。


    時間很快到了,隨著一聲令下,左右又二十船工,喊著號子,一齊劃槳,船開動。


    一束陽光穿透雲層,像個開始,帶著無數陽光,在雲層中打鑿,穿透,灑在地上。


    此時的富陵湖沒有後來洪澤湖的模樣,黃河不曾改道,淮河也相距甚遠,沒有獨立的出海口。


    想要抵達黃海,也就是此刻的東海,唯一的方式就是混入長江,在未來的魔都出海。


    這是單說航道。


    劉平沒有想過富陵湖的流向,隻知道經過金湖,富陵湖會流到長江,大小,流量不曾見到,也就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穆情一心向南,此番停留,並非隻在劉平身上,還在祖茂。以及算是認識的徐縣縣令張開身上。


    兩個江東人自帶幹糧幫忙,他怎會拒絕。


    見樓船帶著幾艘小船消失在水平線上,劉平棄掉優柔寡斷,厲聲道:“來人!”


    被祖茂下了令的士卒當即持矛而立,等待命令。


    “封鎖港口,讓諸位聚集在此處,若有反抗,一律格殺,以私通水賊一命,牽連家中。”


    張開不說話,這不是他認識的劉平,殺伐果斷,伴著腳步聲逐漸遠去,束手無策的苦力,好事者被集中在一起。


    苦力苦著一張臉,好事者訕笑,想要離開,卻被長矛喝退,不得已,轉向縣令大人。


    張開知曉這般是為何,轉身想走,卻被劉平攔住。


    “縣令大人,此番功勞大大的有,還請大人多多配合。”


    張開拱手:“此番當配合主薄大人,隻是......”


    劉平指了指賊捕:“還請大人以賊捕清除這些人中的水賊探子,關押起來,並看管好這些人。”


    張開點頭稱是。


    解決好了後顧,空閑下來的士卒被劉平集合起來,交給真正的統帥,屯長張導。


    聽聞張導是東平人。


    別的不說,張導在下邳一步步累功出任屯長一職,便說明能力。


    他無時無刻不在嚴肅,一舉一動都是正兒八經的軍人作風,硬派,也是鷹派,想要保護會稽太守穆情,也算進身之資。


    登船,明顯小上幾號的戰船從碼頭不斷遠去,想要通風報信的人大多被一網打盡,少數逃脫,想要報信,卻發現,來不及了。


    下邳國地處內陸,承平已久,山賊被勒令拆遷之後,紛紛離去,隻有水賊還在富陵湖中興風作浪。


    如同豪族說的一般:那江東貓,造不起船。


    孫堅一直苦惱此事,別說樓船,便是艨艟,都不是他此刻造的出來的東西。


    數米的艨艟,作為先鋒,利刃,配上善水的士卒、火油,用好了,便是赤壁,用不好,便是現在。


    喊殺聲壓住了水浪聲,艨艟進退不得,身後的弓箭不多,扔上船的繩子大多被砍斷。


    抵抗逐漸少了,匯聚到一起的水賊來不及內訌,先後爬上船,被環首刀砍翻在地,血肉外翻,倒在地上,鮮血順著甲板,朝著地勢低的地方流淌。


    祖茂持著環首刀,此刻方才動手,看著逐漸匯聚的水賊,已經落入賊手的幾首小船,喝道:“爾等賊寇,若是此刻離去,還有一線生機.......”


    一支利箭從小船上射了上來,穿透桅杆,引得一陣喝彩。


    祖茂不動聲色的找尋弓箭,張弓搭箭,一氣嗬成,還擊。


    羽箭射穿一個水賊,將其釘在船上,半截身子在水中蕩漾,卻壓不住水賊洶洶氣勢。


    一隻手抓著甲板,翻身而上,被砍翻。


    接著又是一隻手。


    很久之後,祖茂迴想,才發現第一場慘烈的“守城”並非在城池,而是在這甲板上。


    “隨我殺。”


    甲板足以容納二百人,當真寬敞。


    穆情躲在船艙中,用小孔看著甲板上流淌的鮮血,瑟瑟發抖。


    一條條人命倒在他的麵前,他能做的隻有漠視,用冷眼旁觀。


    手剛剛碰到還未斷氣,被羽箭穿透喉嚨的士卒時,便被祖茂請退,“大人,他死了,迴去吧。”


    他想,放下的那一刻,那個士卒,應該死了。成了戰功上的一個數字,己方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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