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二場主今天過生日,在蔣大老板的買賣裏,字號是“福壽人家”,一桌一桌的福壽宴杯盤羅列,熱熱鬧鬧的,喜喜慶慶的。


    金大場主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現在也已經喝高了,菜盤邊沿上的蘿卜花鳥有解酒的功用,他夾了一塊鳥型的,因為醉眼看著實在是栩栩如生,也沒嚼,一口咽了下去,這時又有人端起一碟名字叫“年年有餘”的小點心讓他,他客氣了一句,夾了一塊金魚型的也囫圇吞了下去。


    當天夜裏,金大場主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一個穿著體麵的人型男鳥和一個同樣體麵的人型女金魚在一起衝他拜謝,而且似是千恩萬謝,夢中他們的模樣像極了自己吃的那塊解酒蘿卜和那塊小點心。


    白天醒來後,金散來還笑著自嘲自己的想像日漸豐富,倒沒太放在心上。


    第二天夜裏,那男鳥和女金魚說話了,說謝謝他沒有狠心地把他們給嚼爛了,才成全他們在一起。


    第三天夜裏,他們再次感謝他還把自己的肚腹送給他們當宅第。


    金散來心裏開始嘀咕起來了,時不時總摸自己的肚腹。


    這天,一位術士登門求見。


    金散來依稀見過這位術士,術士說是他們前世的緣分。


    “不知先生到來有何要事?”“我一直在追尋一對情侶。”“情侶?應該不是普通的情侶吧?”“不錯,相當不普通。那是做了數世戀人卻始終不能在一起的情侶。”“哦?”“男的數世都想飛翔,女的數世都生長在水邊。”


    金散來一聽這話,心裏發毛,也就更嘀咕了。


    “那今世呢?”“今世男的做了一個蘿卜飾物,女的則做了一塊小點心。”“啊?”“觀金大場主的麵相應該已經見過他們了。”“豈止是見過呀?”“莫非金場主已把他們吃下去了?”“應該是。”“哎呀,這下可糟了。我算出這對戀人今世會在一起,且跟金場主您有緣,隻想是您能讓他們在一起,沒想到……”


    術士一拉長音,金散來的臉色就更白了,“很麻煩嗎?”


    “他們已將金場主你的肚腹做了府邸,要是再繁衍出後代來,隻怕金場主的肚腹再大也裝不下。”“哪會怎樣?”“開始他們應該不會變得太多,就怕子子孫孫無窮盡。”“那他們能不能等到我百年之後再……”“這樣吧,我可以讓金場主去見見他們,跟他們好好商量一下或許尚有一線生機。”“那他們會同意嗎?”“那就得看他們念不念在金場主齒下留情之恩了。”“我有一身的武功,不知對付他們可有用嗎?”“於他們最好不要動手。他們本來也不是什麽壞人,就是幾世的戀情令他們相思之苦太重了,可是就怕會一發不可收拾。要知道,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人就在麵前卻不知道愛著對方,而是明知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那就快請先生施法術讓我去見見他們吧……”


    金散來進入了自己的體內,有些恐懼,有些慌張,還有點尷尬,經過了自己的血管和經脈,來到了自己的胃,胃上竟然有大門,大門上還有環子,全部是血肉色的,上前輕輕扣打門環。


    來應門的是女金魚,看到金散來也不詫異,道了個萬福,把他讓了進去。


    自己的胃真的成了一處府第,穿堂過院,女金魚把他引到了待客大廳,說先讓貴客稍等,當家的馬上就出來,話音咕嚕咕嚕的。


    這裏的高牆是血肉色的,上等陳設是血肉色的,他想想這些東西的來處就覺得後脊梁冒涼氣。


    不一會兒,男鳥大笑著走了出來,後麵跟著的女金魚手裏有個托盤,盤上有個三才碗,也全部是血肉色的,不知道那三才碗裏的東西是不是……


    “哎呀,真是貴客臨門呀。不知是那陣香風把您給吹來了,真令寒舍蓬篳生輝。”男鳥說話嘰嘰喳喳的。


    這話金散來怎麽聽怎麽別扭,“此次前來一是為賢伉儷道賀的,願二位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多謝恩公,容我與拙妻再次大禮相拜。”“不必不必,已經拜謝得夠多的了。這二來嘛……看賢伉儷也都是場麵上的人,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讓二位移大駕離開……嗯……畢竟在下的肚腹淺陋。如果二位無它處可去,我願為賢伉儷買棟大宅子,不知二位意下何如呀?”


    一聽這話,男鳥的臉色立刻改了,“本來恩公發話了,我們夫妻莫敢不從。可是我們夫妻今生托生成的本是食物,已然進了恩公的肚腹,要是出去,無論從上還是從下都不會再是什麽好東西了,還要請恩公您體諒我們的難處,恕罪則個。”


    “哦,是這樣啊。那……既然二位稱在下為‘恩公’,我想有些話是可以說的。二位可要在在下的肚腹裏繁衍後代?”“那個自然。”“那打算繁衍多少呢?”“這叫我們夫妻從何說起?”“我是擔心,看能不能等我……”“恩公已不必多言,您的意思我已經知曉,我們會盡力的,但請恩公也為我們考慮一二,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其中經過了多少時日恩公也是要知曉的。再者,我們什麽時候會被恩公的肚腹消化掉也是不好推算的。”“那你們叫我恩公,是不是應該多為我著想一些呢?”“哼哼,我看恩公是不能和那位姬姑娘在一起才會有此一問吧。”“你……”


    這話可衝了金散來的肺管子了,一伸手上前就要抓男鳥的衣領理論,可男鳥突然從衣領裏飛了出去,恢複了飛鳥的樣子飛入半空中。


    金散來亦縱入半空中,去抓男鳥。男鳥兩點頭,用尖嘴啄了他手背兩下,要說不算輕。


    金散來更急了,二次縱起直抓男鳥的雙腿,要把他揪到地上好好教訓一番,所用的招式巧妙,料想一隻鳥怎麽也躲不開自己苦練那麽多年頭的武藝,果然是一抓即中,可要想把男鳥給揪下來並不容易,隻得用“千斤墜”的功夫往下使勁。


    男鳥現在想用嘴啄幾乎辦不到,一個勁地往上飛,猛然靈機一動,用嘴往牆上啄去。


    金散來立刻覺得胃中刺痛,心道算它狠,手中使勁,要把男鳥的雙腿給抓疼了,後來聽得嘰喳亂叫,而且已經隨著自己下墜,正得意間,陡然見一條金魚遊在自己麵前,它用尾巴狠狠地向自己抽了過來,抓住男鳥的雙腿人在半空中,可躲閃的距離有限,隻好先用雙腳去夾金魚的尾巴。


    金魚比較靈活,把尾巴一甩,一下就遊到金散來的後麵用頭頂去。


    男鳥也極力配合著。


    他們兩下裏一合作,眼看著金散來不撒手就必會受傷,但正如他所說,一身的武功不是白練的,憑著那獨門擲暗器的靈活勁,借著金魚的一頂之勁上到男鳥的背上。


    男鳥一下子下墜了一大截。


    金散來一把抓住它的脖子,“聽著,你們這對恩將仇報的夫妻,給我馬上從我的身體裏離開。”


    男鳥忍著疼什麽也沒說。


    金魚還想再進攻。


    “你不要你丈夫的性命了嗎?”


    金魚隻得作罷。


    男鳥應該是實在忍不住痛了,慢慢下降,但剛一落地,雙爪猛狠地照地上一抓。


    “啊……”金散來疼暈了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滿以為看到的是那位術士,睜開眼看見的還是那以怨報德的兩口子,都以恢複人型,雙雙跪在自己的麵前。


    “金恩公,我們夫妻本來深受恩公齒下之情萬不該跟您起衝突,可金恩公的條件我們更難從命。”男鳥道。


    “你們……我現在後悔當初為什麽不把你們……”


    “金恩公,廚師精心為食客做出上佳的食品,您不咀嚼就那麽咽了,本身就枉費了廚師手藝的用心。”女金魚看著他道。


    金散來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此時才覺出來自己並沒有被捆綁製住,冷不丁衝他們兩口子攻了過去,但人家夫妻左右一讓,他從中間衝了過去,而且奇異得無法停住,眼前一黑,再睜眼的時候才看見那位術士……


    “商量得怎麽樣?”“打起來了。他們一口一個‘恩公’地叫著,可就是不肯替我想想。”“鬧僵了?”“反正他們是要該幹什麽幹什麽了。”“噝……真不好辦了。”“先生要救我呀!”“辦法不是沒有,可就怕金大場主您舍不得。”“先生請講當麵。”“鳥最喜林木,隻要金大場主你離開這片林場……”“離開?”“對。把所有的東西和所有的人都帶走,讓那隻男鳥認為金大場主你不再迴來了,必定會鬱鬱寡歡,更別說繁衍後代了,估計性命都會鬱悶死。女金魚與之情深,必也會不久長的。”“可是……”“金大場主放心,等事了之後您再迴來不就完了嘛。我定會一直侍奉在金大場主的左右,什麽時候您平安了,什麽時候我再功成身退就是了。”


    這位術士的本事果然不小,這不,連印允值遇到難事都找他去了,身邊還帶著一個五柳長髯長得黢黑的禿頭下人。


    “您就是那位有本事的大術士吧?”“啊?啊,您找我……”“小女子印允值。”“哦,久仰大名。”“小女子昨夜偶得一夢,夢見以前的故友卜鵠開口對我說話,可就是發不出聲音,不知道說的是什麽。小女子擔心怕有什麽事,所以請先生幫我。”“哦,請您稍等片刻。”


    印允值一笑,看著那位術士進了裏屋,麵色一正,衝著下人一使眼色……


    “怎麽樣?竇姑娘應該知道印允值跟的可是常大蛤蟆,是全國最大的賭場老板。要是能騙得了她,一準兒能撈一大筆好處,咱倆二一添作五。”“令狐大堡主說過讓咱們騙她嗎?”“可令狐大堡主也沒說不讓咱們騙她呀?”“要騙你自己騙,這是那藥粉,給你。放心,我是不會告訴令狐大堡主的。”“你……好好好,得了好處,你一文錢也別想要。哼,我自己來就自己來,我還就不信了,沒了張屠戶,就得吃混毛豬。”


    術士出來了,“剛才我算了算,時機剛剛好。您裏邊請,我這就施法術。”


    印允值走進裏屋,香爐之內升起嫋嫋的香氣,屋子中央有張舒服的躺椅。


    術士一指躺椅,“請您躺下。”


    印允值照做。


    “請您躺得舒服些。好,很好,請閉上眼睛,現在您要感覺到自己躺在風平浪靜的海麵上,暖暖的海水擁抱著您,您現在覺得很舒服,身子很輕柔。好,您非常配合,現在想像一下前麵有道門。見到沒有?見到了就動一動小指。好,現在走進去,卜大爺在門裏麵等您……”


    “咣當”,門此時被一腳踢開了。


    “下麵是不是要讓印姑娘送老多錢給你呀?”


    “咣啷”,那香爐被打翻在地,裏麵撒出好些沒有燃盡的粉色粉末。


    “啊哈,就是那麽讓我做夢的。”“你個奴才是誰?竟敢亂闖我的道場,不怕遭……欸,你是金散來?”


    這個下人正是化了裝的金散來。


    印允值從躺椅上坐起,“是夠厲害的,我剛才真的見到那沒良心的卜鵠了,還挺真的。”


    “你們……”“你別管我們,我先問問你是誰?是不是個淨兵?”“哼,是又怎麽樣?我們大堡主想要你那片林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啦。你要是識相的,就乖乖地送給我們大堡主,要不然天兵一到,教你什麽都剩不下。”“好呀,‘天兵’是吧?那就讓我見識見識吧。”“喂,我可是詭道堡的人。”“詭道堡的人就能騙人了?”


    說罷,金散來上去就抓那個假術士,假術士腳下一“醉”,溜到了一旁。


    “喲嗬,我還以為溫陳盞真是光杆掌門呢。”


    其實是這個假術士跟溫家沾親帶故,武功完全是偷學的。


    金散來利用自己武功的“搖”,第二次過去抓的時候,一下就“搖”到假術士要躲閃的位置,一腳把他踢得一溜滾,一直滾出大門口。


    “告訴你們大堡主,明人不做暗事。”金散來指著假術士道。


    竇旎紈這次雖然沒有騙成功,但責不在她,所以迴去也不是不好交待,但路上被攔住了。


    “大膽竇旎紈,竟敢助紂為虐,幫詭道堡騙人家的林場。說,該當何罪?”“那小女子任憑常老板發落好了。”“發落談不上,你到我的賭場來就行。其實十賭九騙,你那麽會騙,我再教你幾手,管教你吃香的喝辣的。怎麽樣?”“十賭九騙?那我想你來之先是不是貝二爺跟你打了個賭?賭這次騙林場的事情定可成功?”


    常大蛤蟆聽罷若有所思,先苦了一下,又笑了一聲,“難怪你能從詭道堡裏全身而退。”


    福壽人家裏,金散來正咀嚼著一塊金魚型的小點心,咀嚼得很慢,似是一定要不辜負大師傅用心的好手藝。


    常大蛤蟆坐在對麵看著他,打了個好大口氣的哈欠,看來是等得有些厭倦了。


    “你為什麽要幫我?”“嘿嘿,聽你的口氣好像是說我有所企圖。”“難道不是嗎?”“是你們二場主藺澆找到了我,說跟我打個賭。要是我能拆穿那個假術士的勾當,就把他生日那天所收的全部禮錢都輸給我,反之,我就倒賠一文銀子就行。”“藺澆這個二場主我果然沒看錯,他知道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看你的樣子,好像不太領我的情。”“你隻不過做了件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何必領你這份兒情。”“也罷,等我迴去跟櫻熟講講,會有人替你領我的情的。”


    “情”這個字他說得語氣異樣,弄得金散來連蘿卜鳥也不用吃了,吃醋也可解酒。


    “我看你還是少在我麵前洋洋自得。那個術士就是我們二場主做壽那日讓我吃小點心的人,其實我早就認出來了,無非是想再見識見識那詭道堡還有什麽新花樣而已。”“金大場主剛才自詡藺二場主用的得當,那應該是你的心腹才對。怎麽連他也瞞著?”“我就要讓他去找你,以便讓你好好在我麵前耍耍厚臉皮。常老板滿意了?”“我滿意?金大場主在允值麵前的演技有沒有令她滿意呢?她可跟我說你可演得夠像的,真情流露不說,還沒有那種人家上了你的當自滿的感覺,果然夠謙虛。”“我就納悶兒了,你怎麽就那麽自負呢?認定我一定是上了別人的當?”“關鍵是我身邊有人了解你。”“你給我住口。”“說實話,我真正想賭的是你有多混蛋……”“閉嘴!”


    金散來一拳照常大蛤蟆的蛤蟆大嘴打了過去,這一拳的勁道至少是三個大金錢的。


    “欸,你這是護完莊稼打蛤蟆。”常大蛤蟆冷笑著道,別看“沒”脖子,可腦袋倒靈活,一扭一避,蛙舌一吐,舌尖點他手背。


    金散來一吃痛,急忙反手去抓蛤蟆的舌頭,恨不得揪住了就給扔出去。常大蛤蟆立刻將蛙舌一翻轉,又去打金散來的胳膊。金散來一撤臂,這迴雙手都抓了過去,可還是讓人家及時把蛙舌給收迴去了。


    “怎麽?醉得手都慢了?看來得讓你多吃點兒醋了,管用。”常大蛤蟆笑嘲到。


    “你……”


    “大場主。”藺澆不知何時來到了金散來的身後,“咱們林場裏像是有點兒火情,您快迴去吧。”


    金散來知道,這是藺澆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懂得吃的吃的是意,不懂得吃的吃的是味。”小星端著盤子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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