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寒意料峭的夜裏,空氣中到處都是冬天和晚上的聲音,一個披棉毛大氅圍銀狐圍脖不怕黑的小姑娘正在大雪好像剛停的天地裏堆著雪人。


    咦?現在的季節怎麽會下雪呢?


    她不是不怕冷,而且自從她出生身上就帶了一種頑疾,非常難治愈,尤其怕冷,她父親沒有兒子,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所以是絕對不允許在雪夜裏跑出家門的,可她現在的性格很像她父親的小時侯,很反叛,家裏人越不讓做什麽,自己越是偏要去做,還為堆雪人從家裏拿出了幾樣東西。


    現在,雪人的樣子基本成了,還缺的是點綴,她用一個彎彎的紅辣椒做嘴,胡蘿卜做鼻子,兩顆榛子仁做眼睛,撿了幾片樹葉做頭發,一個木頭小盆做帽子,等給雪人“打扮”完了,她看了看,又掏出一小截炭條給榛子仁上點了兩個黑點,這才欣賞起自己的傑作來,愈看愈是歡喜,越看越是喜歡。


    這時,來了一個少年,不是男人婆,因為他不是一個女人,卻有著比女人還要讓人心跳的美,但絕不是陰陽人,更不是娘娘腔,他是一個男人,絕對的男人,有時甚至像一匹豺狼。


    此時,他看見了這個如西施般病態美的女孩,居然和他柔性美的一麵很像。


    “小女孩兒,你真美,你笑臉的絢爛賽過芬芳的花蕊。”少年沒有用說,而是在唱,曲調似是來自大草原。


    女孩打量了一下他,臉上露出討厭的神色,沒理他,繼續看自己的雪人。


    “小女孩兒,你真美,你比天界的仙境更讓人心醉。”


    這次女孩瞪了他一眼,已經開始不高興了。


    可少年人有點不識趣,“小女孩兒,你真美,我把我的心兒獻給你,哪怕你當成狼心狗肺。”


    當少年最後一句剛唱時,女孩轉身就要走,少年就跟上了幾步。這惹怒了女孩,迴身雙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少年被推得一個踉蹌,向雪人撞去,但女孩的傑作並沒有完全毀掉,他竟然嵌進了雪人,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的最後一個字也已經唱完。


    女孩先是擔心自己的雪人,“呀”的叫了一聲,後來看他嵌進雪人的樣子滑稽得很,又聽見了他最後那一句唱,用右手手背一掩嘴“咯咯”地笑了起來,可她漸漸就不笑了,發現他沒有從雪人中出來,反而在看著她。


    “你看什麽?”女孩嬌斥到。


    “美麗本來就是給人欣賞的,你剛才看雪人,他問你看什麽了嗎?”少年仍舊嵌在雪人裏說到。


    女孩的怒容稍微緩和了,“可雪人是我堆的,我想怎麽看就可以怎麽看。”


    “可你還是你父母生的呢,我想他們不會讓你一個姑娘家半夜跑出來吧?”


    少年的這一問還真問住了她,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去作答。


    “那你半夜出來欺負我,你爹媽就讓了。”可算她想出了一句可以還嘴的話。


    “小女孩兒,‘欺負’兩個字是不可以隨便用的。”少年稍微鄭重地道。


    “我就用,我想用什麽字就用什麽字。”她開始不講理了。


    可少年非但沒生氣,卻在一個勁地笑。


    “你又笑什麽?”“你不講道理的時候也挺好看的。”


    女孩剛又要發作,可看見他始終嵌在雪人裏,也不出來和自己說話就又笑了,“你在雪人裏麵也挺好看的。你不冷嗎?”


    “當然冷,都快把我凍壞了,不過你不拉我,我就不出來。”“你愛出來不出來,凍著點兒還省得壞呢。”“那我就真把自己凍死。”“那你就慢慢凍吧,你要是不出來我就走了。”


    說著,她又一轉身。


    “你別走。”少年立刻攔住了她,“我出來還不行嗎?”他說到做到,可雪人隨著少年的一動而散掉了。


    “你賠我的雪人。”女孩又生氣了。


    少年立刻解下腰畔的單刀,“這賠給你。”


    “我又不是練武的,要刀做什麽?我們女孩子喜歡美麗漂亮的東西。”


    “兵器拳腳就不美了嗎?”他繼續解釋到,“兵器拳腳的招數各有不同的美。劍,尊貴華麗的美;槍,靈動天縱的美;軟鞭,絢爛繽紛的美;拳腳,亦動亦靜的美。我最喜歡的是刀,凜冽淒涼的美。”


    “我怎麽沒有看出它有多美。”女孩子的目光在單刀上來迴打轉。


    “動起來就美了。”說罷,退後幾步一旋身,抽出單刀在茫茫夜色裏劃出一道銀虹,接著刀訣一捏身形舞動,一股狂野之氣展露無遺,直把那女孩看得目眩神馳激動萬分。


    可突然,少年在一個右腳用力過猛的刀招裏停了下來,麵露痛色。


    女孩馬上變為一驚,一低頭,看見他的右腳襪子上腳踝後麵的地方染有一片血紅的顏色。


    “你受傷了。”女孩關切地問。


    “剛才我跟‘地堂刀’高手‘滾地龜’別恚打了一架,我殺了他。”


    女孩聽她父親提起過外號叫“滾地龜”的這個人,她知道別恚是個大壞蛋,雖然她不知道采花賊是幹什麽的。


    此時她立刻扶他坐下,把他的鞋襪脫下,雖然少年連說“我自己來”。


    女孩掏出貼身的一塊羅帕,角對角疊了一折,然後把角往下一折,然後再一折,疊成長條形包紮好了他的傷口,“你的傷不重,自己穿上鞋襪吧。明天再在這裏見麵的這個時候,不要叫我‘小女孩兒’。”然後,她走過去揪住了少年的耳朵,“我叫奚豔雪,我屬羊,小名叫‘小羊’。”說完,她雙頰緋紅,飛快地跑掉了。


    本來此時的少年應該高興才對,可他卻已忍不住熱淚盈眶,“小羊,你別走,你別走,迴來,小羊,小羊……”他連聲唿喚“小羊”的名字,卻不追趕,反而爬在雪地中號啕大哭。


    “我早跟你說過這是一場遊戲。”這是全喜智的聲音,“人們太愚蠢了,來我這裏花大把的金錢玩兒這種迴憶遊戲,換來的不是快樂、欣慰、滿足,而是更多的痛苦。因為不重感情的人是絕不肯花大價錢來玩兒這種遊戲的,包括那些錢多得燒包兒的人。”


    “但這份痛苦非常值得。”稍微止住抽泣的郎自伴道。


    全喜智默然半晌,等郎自伴完全能自控了,把一樣東西遞了過去,道:“剛才你向我買的木偶,我給你拿來了。”


    當這宛如真實“雪夜”的封閉布景拆掉的時候,以近午時,郎自伴盛情難卻,與全掌櫃一同用的午飯。


    午飯後閑話少談,辭別了全喜智離開了小趣居,郎自伴往這條街上別的買賣家找去。


    古韻軒是蘭州城裏最有名的玉器店,郎自伴此時在店中選中了一枚翠綠翠綠的圓形古玉。


    “小哥好眼力,此玉不但成色上等,而且亦有驅邪避災之功效,要是送給姑娘佩帶是最佳。”老態龍鍾膚色黝黑的掌櫃親自招唿到。


    郎自伴聽罷更覺稱心,把手伸進了老掌櫃的袖子裏談價,可隨著老掌櫃老而遲緩的動作,讓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地消失,微微皺了一下眉,從懷裏掏出了老掌櫃開的價錢離開了古韻軒。


    可古韻軒的夥計們看了看桌子上的銅錢和銀子“渣”湊成的三兩銀子,全都用問詢的眼光一齊望向老掌櫃。


    老掌櫃笑而不見,端起碗剛沏的參茶一口一口地咂摸著滋味。


    店裏年歲最大的夥計開口了,“掌櫃的,平時那塊碧玉賣十兩都嫌賺的少,可您今天怎麽三兩就賣了?咱賠了。”


    “賠的好。”老掌櫃此時的語聲健朗了不少,“為這個人賠,賠得值。”


    “難道說他是什麽達官顯貴?”


    老掌櫃一笑,“‘王刀斬’卜鵠這個人聽說過嗎?”


    “不就是那個自稱天下第一刀的嗎?聽說他已經死了。”“對,早就死了。不過此人生前倒是挺風光的,仗著‘王刀斬’可以把人從中劈成兩半的絕藝,武林喝號幾十年,而且還特別招女人喜歡。他有一個老婆,兩個丫鬟,還有一個情願做他情婦的成名女傑,聽說全部都愛他愛得要死。有一次,他下戰書挑戰一位使刀的後起之秀,二人見麵也不囉嗦,卜鵠上來就用‘王刀斬’,想把對方就這麽給劈了。可誰也沒成想,人家把單刀插到了卜鵠高擎著刀的左手臂與脖頸之間,用刀刃切下他的腦袋,在卜鵠高擎著刀的右臂與脖頸之間抽迴了單刀。”


    那上歲數的夥計聽完凝眉沉思。


    “照這麽說,那卜鵠發招兒慢了?”一個懂得一點武功的夥計問到。


    “不,兩個人出招都快似閃電迅如奔雷。卜鵠的刀已經劈到了對方的頭頂,不把他劈成兩半也得要他的命。可是令卜鵠萬沒料到的是,一個長得那麽好看的男人練的竟是“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卜鵠的大彎刀也隻不過斬斷了人家的幾根頭發而已。可更令人想不到的事在後麵,他死後沒多久,他老婆就帶著兩個丫鬟改嫁了,那個成名的女傑更是另尋了新歡,他以前外麵的相好兒就更別提了。最奇怪的是,卜鵠雖沒有子嗣兒女,然而竟沒有一個人張羅著為他報仇。不禁想問問,卜鵠沒有朋友、師兄、師弟、親戚嗎?”


    “那剛才這個人就是與卜鵠比刀的人?掌櫃的是佩服他的刀法所以才賤買的?”那個老夥計問到。


    “此人的刀法固然值得敬佩,可老朽更敬佩他的是,自從他的心上人病逝後他就立誓不娶,而且還練就了終生不準婚娶的‘童子功’以銘心誌,那時他的歲數在世人眼中看來還應尚不知‘愛’為何物,年紀輕輕能為用情之專付出如許的代價,堪得世人之敬。”老掌櫃一絲不苟地道,隨後,“斬刀法,妄誇能再大。一番情思生說當虛發。二緣因,自驕害了他。囂、天、張卜……鵠,終歸手撒。那卜刀,意花還占花……”這位老掌櫃酷愛戲曲,須生尤甚,還能現編現唱,就是嗓音特別了一點。


    蘭州城有家成衣鋪,叫做“添彩成衣鋪”,鋪中女裁縫的手藝不是一般的好,此時郎自伴邁步走了進來。


    “客官來了。”看似弱不勝衣的女裁縫笑臉相迎,“您的衣服已經做好了。顯純。”她衝鋪子後麵喊道,“把天字格的衣服拿出來,給客官看看合適不合適。”


    後麵有個少女答應了一聲,少頃,衣服拿出。


    “有不合心的地方客官隻管說,奴家改來就是。”女裁縫邊把衣服遞過去邊說到。


    那是一身蔥綠配蓮白的女孩衣褲,郎自伴檢看得仔細而迅速。


    “老板真是好針線,針腳讓我挑不出毛病來。”郎自伴邊把衣服規矩地疊起來邊道。


    “客官誇獎了。顯純,給客官把衣服包好。”


    叫“顯純”的女孩一言不發,低頭扯紙包衣服。


    “客官不是買給心上人的吧?”


    郎自伴一愕,“老板好眼力。如何看出的?”


    “我也不是什麽好眼力,看客官的年紀應該早就成親了。是買給夫人的吧?”女裁縫猜測到。


    郎自伴一聲苦苦的笑,“買給朋友的。”說著,他遞過了做衣服的錢。


    “顯純,快接著。”


    顯純接過,仍舊低著頭。


    “呦,客官的袖子破了。顯純,快給人家縫縫。”


    她應聲照做。


    等縫完了,郎自伴的臉上呈現出雖然縫得密但是這件衣服顯然不是縫袖人裁剪縫製的表情,然後謝罷離去。


    “你當然不是買給心上人的。”女裁縫看著門口自語到,“難道你要燒給她不成?我強妙娃的名字不是白起的。”


    強妙娃此時一看顯純,一笑道:“欸,顯純,他的外號叫‘孤豺’,你的外號叫‘瘋狗’。狼是狗的祖宗。你說要是細論起來,你們是不是親戚?”


    賴顯純剛想發火,但又猛然壓了下去,“妙姐不要拿我取笑了。”她還是不抬頭地道。


    強妙娃臉上的笑容一收斂,“記得當初,你在一家小酒館中爛醉。我一進去,你就調戲我,還說不要做女人了。現在你是不是讓我當初把你教訓得怕了,連還嘴都不敢了。可要我說你就是冷漠,難怪連你母親沙沙死的時候你也不去祭拜。就是因為她給你找了個後爹徐徐?像郎自伴那樣專情的人固然可敬,可一個女人為了大半生的幸福再嫁就是可恥的?”


    “妙姐,你別說了。”賴顯純麵露心如刀絞的神色阻攔到。


    這讓強妙娃不禁可憐了她一下,“等有機會,我應該帶你去見見……‘情俠’大人,讓他來好好開導開導你。好了,咱們幹活去吧。”


    塑材木器行,郎自伴到了這裏,看見木器行的東家有些詫異,“你什麽時候開木器店了?”


    “像我這種人就算不開棺材鋪觸黴頭,也最好離木匠和木頭近一些,方便。”病秧秧的東家說完咳嗽了幾聲,顯得病得不輕,好像行將就木似的,“要什麽隨便挑,挑中了讓夥計們給你拿,價錢好說。”東家雖病,但還沒到連商家的客氣都忘了的地步。


    郎自伴並沒有在木器行耽誤多少工夫,挑了個又高又小的木頭花盆,跟夥計付了賬,匆匆地離開了。


    病秧子似的東家,用一種將死之人看透世間的目光盯著郎自伴的背影咳嗽了兩聲,不過,真要是將死之人的咳嗽聲,絕不會那麽有力罷了。


    早先蕭然境與師姐良晤的飯莊亦屬蔣大老板產業,字號叫做“民天大飯莊”。


    “民天”是取“民以食為天”之意,本地曾經有一個剛上任的官員“認為”隻有君可為天,硬說蔣大老板有輕君之嫌,實則就是想訛錢,而蔣大老板一沒亮出自己顯赫的家世和在朝中的關係,二也沒亮出高深的武功恐嚇,隻是讓自己的夥計們全都歇工了,開始那個官員覺得沒什麽,後來發現稅錢收不上來了,一查問才知道,當地所有的大買賣都跟蔣大老板有往來,蔣大老板的營生一關門,他們誰都賺不上錢來,當地以往錢糧這一項政績眼看就要化為虛無,繼而還有可能烏紗不保,最後那個官員隻得先送禮後登門賠禮,保證以後不再動什麽歪心思。


    民天大飯莊的東北方向是小趣居,西北方向則是一家餛飩館,字號“合眾”,雖說離得不遠,但是絲毫沒有因為大飯莊而攪擾了它的生意,可見老板的餛飩貨真價實,招牌才能立於此間而不倒。


    這不,郎自伴就沒進民天大飯莊,他一走進去,先看見的是掌櫃的那一見就想問“幾個月了”的大肚子,但掌櫃的卻是個男的,他姓“莊”,叫“莊運富”,現在上前來熱情地招唿著客人。


    “三碗?”莊運富接過郎自伴手中帶皮套的保溫提鍋問到。


    郎自伴點了點頭,一麵看著莊掌櫃沒用夥計自己親手盛餛飩,一麵自語道:“記得我和小翠來你這裏第一次買餛飩,你還隻有一副餛飩挑子。小翠說要帶迴去給她爹嚐嚐,但我們當時隻有一碗餛飩的錢。我說我不餓,讓她吃一點兒,然後給她爹帶迴去。她說她也不餓喝點兒湯就行了。你聽見了我們的話,假意碗沒來得及洗去別家買賣借碗,但你是去買了一個能裝三碗餛飩的大碗,裝了滿滿一大碗給我們,卻隻收了一碗餛飩的錢。”郎自伴頓了一下,“而且,還裝做沒有賠本的樣子。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們看出你是在施舍我們。對嗎?”


    莊掌櫃盛著餛飩,好像根本沒聽到什麽,等盛滿了蓋好蓋子往前一遞,“客官拿好了,小店的生意以後還指望您照顧呢。”


    郎自伴出了合眾餛飩館,又一次看見了那個惆悵的公子,自又是無聲而真誠地互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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