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噩夢沒再打擾他們,一路饑餐渴飲曉行夜住又是太平得出奇。


    這一日再穿過一個鎮店就到南京了,現在是午時剛過不久,他們離那個鎮子還有些路程,在郊外路過一個比較大的客棧時旁人都沒太在意,客棧裏的人也沒想做他們的生意。


    可諸葛聰用靈敏的耳朵聽出客棧中有曼陀羅花瓣搖曳的聲音,要知道這種花的花粉能配蒙汗藥,而且他聽見客棧的夥計和掌櫃的說綠林黑話,大致的意思是:人太多,不好下手。


    諸葛聰馬上告訴了冷悟情,慎縝在一旁得知後道:“押送這批贓物要緊,我會讓本地的差人來察的,等此事一了我也會過問的。”


    冷悟情也覺得這樣不錯,就和慎縝帶著隊伍進鎮了。


    夜已經很深了,而這家郊外黑店的人都好像是“夜裏歡”般不願入睡。


    夥計們還在吆五喝六地耍著錢。


    掌櫃的在櫃台後一盞油燈下邊算著賬邊斥罵道:“別玩兒了!都給老子睡覺去!做買賣不見你們有那麽大的精神勁兒,害得老子馬上要喝西北風了!做不成生意,老子拿你們當牲口賣了!”雖然黑店掌櫃的罵的難聽,但夥計們沒一個敢頂嘴的,連一個往這麵多看一眼的都沒有,立刻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關門的關門。


    就在門板之間還留著一條縫就要關上的時候,一個看上去歲數不大的人突然出現在門口,把關門的夥計嚇了一跳,剛要開口罵。


    “能給口吃的嗎?”問話聲可憐巴巴的,而且十分嬌嫩,是個小女孩水靈靈的聲音,把這夥計的火全給“問”沒了。


    那夥計再從門縫裏一看,臉上的笑都快走形了,“有,要什麽吃的有什麽吃的。”說完,他立刻把門大敞四開跟迎接貴賓似的。


    店裏的人自然都往門口瞅,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服,頭上插著荊釵,年紀不過雙十的小女孩走了進來,經過櫃台時,掌櫃的借著燈光一看,口水多得咽了幾茶杯,臉上的表情誰看都知道他是在動壞心思,可惜小女孩沒看見,她好像很冷。


    不錯,外麵的夜風不小,屋裏比外麵好一點,但她卻像更冷了,始終雙臂在胸前環抱著肩膀,不過,卻讓她這個歲數獨有的美顯現了出來。


    夥計們更是眼珠不錯地盯著,就像秋後的蚊子盯肉一樣。


    小姑娘沒用人招唿,自己找了張板凳坐下,不過是背衝桌子麵向門坐下的,眼珠四下裏亂轉在打量著這個店。


    掌櫃的見他的夥計們一個個看著人家姑娘傻笑忙嗬斥道:“幹什麽呢?你們沒聽見人家小姐要吃東西嗎?趕快招唿呀!一群蠢東西。”語氣很重,不過倒不像光為了夥計怠慢了客人生的氣。


    這時,那個原先關門又給小姑娘開門的夥計把門上好後走了過來,臉上的笑已經非常走形,拿腔作調地道:“小姐要吃點什麽呀?我們這兒的好東西可有不少呢。”


    話剛說完,掌櫃的在他身後狠狠瞪他一眼,活吃了他的心都有,其他凡是沒看見掌櫃的眼神的夥計都在不懷好意地笑,有的已經笑出聲來了。


    小姑娘說了句話就像“止笑靈”一樣,無論臉上笑的,還是心裏笑的聽完後都停了下來。


    “有人肉嗎?”那招唿小姑娘的夥計愣了一下,又一笑,“姑娘是在問我們這兒是不是黑店吧?”


    小姑娘也愣了一下,道:“什麽叫黑店?我隻想吃人肉。”


    那夥計的笑已不如剛才走形了,又道:“姑娘說的是杏仁肉吧?”


    小姑娘仔細看了看他,道:“不是杏仁肉,是人肉,一撇一捺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那夥計開始覺得那小女孩雖然美但卻美得……


    “姑娘吃過人肉嗎?”他這迴說話的時候一絲笑沒帶著。


    “當然吃過,第一次是在我七歲時吃的。有一天,我和鄰居家一個叫聞達奮的哥哥一起玩,肚子餓了就想迴家找吃的,達哥哥跟我一起迴的家,說等我吃完了還跟我玩,一迴家媽媽躺在炕上,看見達哥哥跟他說了幾句話就把他領進裏屋了,我找媽媽要吃的,媽媽說一會兒給我做好吃的。過了好一陣兒,媽媽真給我做好吃的了,是燉肉,我當時肉是啥味兒都快記不得了,我們家一直是喝番麥麵稀粥的。我吃完了肉一直沒看見聞哥哥就問媽媽,媽媽說我們吃的就是聞哥哥的肉,媽媽還說餓了吃誰的肉都行,豬狗牛羊的肉能吃,人的肉也一樣。”


    小女孩一開始說這事的時候眼神來迴看著每個人,就像一個大孩子在給一群小孩子講掌故般,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用稚嫩的聲音娓娓道來,卻聽得掌櫃的和夥計們頭皮發炸。


    “聞哥哥是個大好人,我和媽媽把他吃了,可他對我一點兒沒生氣。”


    在旁邊一直站著的夥計聽到此處心裏“咯噔”一下子,“他不是讓你們給吃了嗎?你怎麽知道他不生氣?”


    小女孩又甜甜地一笑,梨渦淺現,道:“是給吃了,可聞哥哥變成奇怪的了。”


    “奇怪的?”“對,奇怪的,從裏屋出來時門明明關著,可他不用開門就出來了,我跟媽媽說可媽媽看不見他,後來他走進了媽媽的身體裏去,媽媽臉上的樣子就變了,然後就走出屋子了,還叫我在家等著哪裏也不許去。”


    這時,她看了那夥計一下,“媽媽說話的聲音也變了,過了老半天,透光的聞哥哥迴來了,說媽媽有事,以後讓我跟著他。跟著聞哥哥真不錯,老有人肉吃,一到半夜,聞哥哥就出來走進一個人的身體裏讓那個人自己用什麽東西把肚子切開,然後把自己的肉一塊一塊地弄下來,我隻要生堆火,把肉插在樹枝上烤來吃就行了。可聞哥哥晚上才能出來,白天實在餓得難受,今天聞哥哥又到現在還沒出來,所以我才到這裏問問有沒有人肉吃?”


    這店裏的掌櫃和夥計都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兩個,可今天聽著一個小姑娘說了個這樣的掌故,一個個都不禁兩腿打顫,頭上冒虛汗。


    他們此時在想著那小女孩的“聞哥哥”為什麽來晚了?每個人想得都不一樣,可都是越想越害怕。


    掌櫃的剛想要夥計們把這個“嚇人”的小女孩哄出去,就聽小女孩說話了。


    “聞哥哥,你來了。”小女孩衝著門滿懷喜悅地道。


    黑店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門口看,可門上得嚴嚴的,根本不見一個人影,隻聽那小女孩又嬌嗔道:“你每天來得太晚了,今天我實在餓得不行了才進來的,讓你好找吧?”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聽”迴話。


    “下迴再來得那麽晚我就讓你找不著,快給我弄吃的吧。”然後她的臉好像隨著他“聞哥哥”的走動而轉動,最後眼光落在一個夥計身上,是這店中看上去最老實厚道的人。


    那人一見她的眼光就一哆嗦,不過隻是一小會兒,馬上就露出一個店中人從沒看見他有過的表情。


    那是一種詭異、兇惡、要向世間人報複、因冤屈而憤怒的神態,還配上了他本來就血絲比較重的雙目……


    “為什麽你每次要給我弄人肉吃臉上都是這個樣子?開始我還很怕,好在看慣了,快點吧,我快餓死了。”


    不知何時那個麵帶兇色的夥計手中多了把七寸尖刀,照著自己肚腹刺了進去,然後往上慢慢地劃。


    黑店的其餘人看見熟悉的人身體裏的“紅”在淌,聽見熟悉的薄刃割皮肉的聲在響,仿佛還看見那肚子裏的東西在往外湧,可他本人的表情卻絲毫未改。


    一個最胖的夥計,好像也是膽子最小的夥計,大叫了一聲,飛快地躥到門口,也顧不上開門,硬生生把門撞爛了,不辨方向地一溜煙跑出去了,看樣子隻恨爹媽少生兩條腿。


    緊接著門口就是人多為患,門框和門兩邊的牆都快擠塌了。


    掌櫃的本事高,墊步擰腰躥出攔櫃,一眨眼就來到窗前,剛想換口氣破欞而去,可那小女孩已來到那裏。


    “能給口吃的嗎?有人肉嗎?”她又用更動聽更可憐的聲音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可在這黑店掌櫃的耳中聽來如勾魂鬼差喝令一般,嚇得他轉身就逃,一個趔趄差點來個“狗吃屎”,而後幾步跑到牆角酒缸邊,雙手扒住缸邊一使勁,“咣當”缸就倒了,裏麵的酒還真不少,流了一地,不過黑店掌櫃已經沒工夫理會了,缸一倒,底下就現出一個地道口來,他一頭就鑽了進去,不過也沒鑽好,剛一進去就傳出一陣摔跌聲和“哎呦”聲。


    就這樣,一個不算太小的黑店裏隻剩下小女孩和那個自己切腹的夥計已經好一陣工夫了。


    女孩雙手背在身後也已經好一陣了,這時她笑了,笑得有種小貓頑皮的感覺。


    是不是因為馬上就有人肉吃了呢?


    “幸好這裏不是賣人肉的黑店。你演得太像了。”那夥計已經把衣服中的道具和短尖刀扔掉,找塊抹布擦了擦,道:“姑娘演得更像。”


    “不,我沒你像。”


    “那也是逼的,誰讓他們不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夥計憤恨地說。


    女孩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那夥計道:“小的姓劉,劉瓦,祖祖輩輩都是幹瓦匠的。”


    “劉瓦……‘五歡喜’中‘附骨蛆’劉侶跟你怎麽論?”


    劉瓦微頓一下,“我們同姓各家。”


    女孩點點頭,目光掃了攔櫃一眼,一支手抵住推到了一邊。


    劉瓦看得翹舌不下,因為他知道那攔櫃是他們掌櫃的叫人用生鐵鑄的。


    攔櫃下麵出現了一個四方黑鐵蓋子,中間有個鐵環子。


    女孩用腳尖一挑,鐵蓋子飛出,露出一個深洞,拿過油燈一照,冒出的除了黃光就是白光。


    “你隨便拿吧。”女孩道。


    “不,這裏的錢不幹淨,我一文也不要。”“今後你有什麽打算嗎?”“祖上的手藝並沒失傳,我能養活我自己。”


    “這個你拿著。”女孩拿出一方絹帕遞給了他。


    劉瓦上前雙手接過,絹帕手感不錯應該是上品,借著燈光一看,上繡一隻在笑的貓,手工很精細,那貓笑的樣子很像那女孩剛才的笑。


    女孩又道:“遇到麻煩就亮出來,也許會管用,畢竟我的三位老師剛死沒多久。”


    劉瓦道:“敢問姑娘的三位恩師是……”


    “玉門關外‘盜亦有道’梁上君。”“非天下奇珍異寶不盜的盜中君子。”“長江以北‘空手財神’吳錢富。”“獨創‘桃丹自送大聖偷功’的盜中奇才。”“長江南麵‘窮神爺’趙私暗。”“沒人敢稱自己的盜術比他老人家快,而且不偷窮了不算偷。失敬,失敬,原來是‘笑野貓’竇旎紈竇姑娘。”


    說後半句時他邊說邊連連拱手。


    “不必如此,一隻小野貓何足掛齒。”竇旎紈謙恭到。


    “敢問竇姑娘,既有此等師承又何必如此呢?”


    竇旎紈一笑,道:“這樣省事,也好玩,而且掌櫃的武功較高,所以我要多嚇嚇他。”


    劉瓦微微遲疑了一下,道:“小的有一事好奇,不敢問竇姑娘那聞達奮是……”


    “是個愛瞎編亂造戲本子而且很會騙人的人,不過下場挺慘,被活活燒死了。”


    劉瓦聽罷一低頭,“是在下多嘴了。”


    “沒關係。我勸你還是拿著這絹帕去找六扇門的女捕頭‘無骨白鰱’魚愛媛,她辦事一向妥善。”


    劉瓦一聽“六扇門”三個字,深深地一皺眉,聽到“魚愛媛”三個字更是嚇了一跳,問道:“她是姑娘的什麽人?”


    “她是一個上天入地都要把我送進監牢獄的人。”“那姑娘還……”“放心,就憑她是月尊教的‘開星’,對你這想改邪歸正的就不會虧待。”“‘開星’?”“月尊教中有‘上三天’、‘中八天’、‘下五天’,號稱‘十六重天’。‘上三天’按三才分為天、地、人;‘中八天’按陰八卦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下五天’按五官分為眉、目、鼻、口、耳。每一重天都有一個‘星君’總管全務,魚愛媛就是‘中八天’中的‘開星’。”


    竇旎紈好像不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說,邊說邊踱,慢慢地就背衝著劉瓦了,等她說到最後一句時才又轉過身麵衝劉瓦。


    劉瓦一抱拳,道:“多謝竇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的劉瓦來生來世做牛做馬也定當報還。”說著,他倒身就拜。


    竇旎紈連忙去扶,“不必……”剛說倆字,劉瓦的雙袖筒中噴出兩股白煙,竇旎紈聞罷立刻倒地。


    劉瓦並不去扶,反而退出店外幾十步任憑“大恩人”癱軟在地上,在隱蔽的地方遠遠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壞笑著走進來,那笑的樣子就像剛偷完雞蛋的大老鼠。


    “虧你在江湖上混過,連我‘迷魂耗子’裘莪芯的名頭都沒聽過。”他瞅了瞅那裝金子銀子的地洞仍舊壞笑著道,“現在別說店裏的錢,就連你的人不也是我的,還有那官府通緝你的賞銀。嘿嘿,人財兩得,這筆買賣我賺大發了,哈哈哈……”


    此時的他得意得要命,看著這小姑娘眼裏發起了光,“我快半年沒那啥了,這小妞長得太勾魂了,就是要交給官府也最好等我樂夠了以後。但是不能就這麽樂,狗急了跳牆,貓急了也不好對付,先挑了她的手筋腳筋,到時再毒啞了交給官府,那我享受這筆黑錢可就放心多了。”


    現在的他愈看竇旎紈愈覺得是國色天香,特意將油燈拿過來,仔細地端詳竇旎紈那張純潔無暇的嬌娃臉,稀疏正好的眉毛配著長長的睫毛,雖閉著眼無法見到她雙目的神采,但又別有一番味道,高高皺皺的鼻子下麵是比櫻桃還要好看的小巧嘴巴,不加任何修飾,自然的那麽美,再往下看,粉頸、削肩、高聳的胸脯隨著唿吸一起一伏,還有蠻腰、****、結實勻稱的長腿、一雙看著舒服的天足,這還隻是穿著衣服,要是脫了……


    就在他還沒來得及想像竇旎紈粗布衣服下白皙嬌嫩的樣子時,隻覺一個冰涼尖尖的東西刺破了後背的衣服,雖沒刺進皮肉,但立刻渾身上下動彈不得了,那跟中迷藥不一樣,自己神誌是完全清醒的,甚至比剛才還要清醒得多,那應該是傳說中的點穴,剛想到這裏就覺得兩腿一軟,如竇旎紈剛才般癱軟側身倒地不起,但手中油燈穩立地上未倒。


    在他的左臂挨著地之前聽到一聲落地響,似乎是自己“演戲”用的尖刀,實在是想不通那東西怎麽會在後麵戳自己的穴道,因為他倒下後沒看見別的人,那除非站在黑暗的地方,或者真鬧鬼了,他眼珠還能動,又看竇旎紈。


    竇旎紈上身剛坐起,手拿一方絹帕看了又看聞了又聞,像是剛才她給自己,自己又已揣入懷中的那條,可什麽時候拿迴去的就不得而知了。


    “洗洗還能用。”她看著絹帕自言自語到,她又看看他道:“別瞎想了,是我用腳尖踢的尖刀,木柄撞在門框上彈迴才戳的你,是你太得意忘形也太專心了,所以沒察覺到後麵有響動。”


    可裘莪芯還是用疑問的眼光看著她。


    “你明知我會‘桃丹自送大聖偷功’還那麽不小心。”竇旎紈笑著道,“告訴你吧,你的解藥是在你接絹帕的時候我偷的,背對你時抹在鼻孔上的。當然,為了確定一下我事先還聞了聞。絹帕是剛才扶你時收迴的。知道我為什麽要提防你嗎?真正的劉瓦早就走了,離開這裏的代價是你們掌櫃的讓他砍手為誓不得泄露此間秘密。你要是真想走誰也攔不住你。當然,我也不能完全確定劉瓦被砍了隻手,也不能肯定你就不是劉瓦。所以我要試探你一下,問你和劉侶的關係。我比較熟悉這個人,他根本沒有堂兄弟,而你還假惺惺地裝做你們其實是親戚卻不願說出的樣子。是試探也是給你個機會,可你自己不珍惜,沒關係,反正也挺好玩的,你愛玩兒我就逗你玩兒。現在我問你個問題,白天是不是有支海天鏢局的鏢隊從這裏經過?走的是南京的方向嗎?是你就眨眨眼。”


    話音剛落,裘莪芯連珠價眨眼,生怕少眨幾下竇旎紈沒看著,他還在僥幸地想用自己所知道的事來換一條活命,他還想竇旎紈多問他幾個問題,這樣活下來的機會大一點,可惜的是人家姑娘沒如他所願。


    “還好,沒估計錯。”竇旎紈自言到,“你是不是還想知道一下聞達奮的事?”她衝著裘莪芯甜笑著問。


    可裘莪芯卻沒發覺出她在甜甜地笑,因為他在想著這個問題怎麽迴答竇旎紈才會滿意。


    但是竇旎紈並沒有等他的迴答,自己走到他的頭邊,蹲下對著他的耳朵道:“裘莪芯,聞達奮,要想求惡心,就得聞大糞。”


    裘莪芯開始不明白,後來越想越明白,也越想越可怕,他想起了竇旎紈口中聞達奮的下場。


    突然,他看見油燈被扔進灑了一地的烈酒中……


    天亮了,附近從慎縝那裏得知此地是黑店的官差一群一夥地正往這裏趕,都想來大撈特撈一筆,可最後看見的卻隻是一片白地和一具燒得添上尾巴就像隻大黑老鼠的屍體而已。


    竇旎紈懷裏揣著贓銀換成的銀票,走到南京城外已經是下午了,隻要再路過一片高坡,沒多遠就可進南京了,她此時沒在笑,麵色反而非常凝重,心中默默地禱告道:三師父在天之靈保佑徒弟這次能替您老人家得償生前宿願,您在那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這時,坡後一處僻靜的地方嘈雜聲大作。


    竇旎紈立刻麵現怒容,她最討厭別人在此時打擾她,遂她就想一看究竟,輕身快步來到聲雜處,掩身坡側一看,見有那麽十幾個人圍成圈,有的還麵熟的很,再看旁邊那坐在地上斜依著一塊石頭的人就更認識了,那正是黑店的掌櫃,不用問,那些個全是黑店的夥計,他們自然幹不了什麽好事,在打人,十幾個在打一個,當那個被打的人倒地的時候,竇旎紈發現他隻有一支手。


    “劉瓦,本來以為這輩子也碰不上你小子了。可該著你倒黴,大夥兒正受了一肚子氣沒地兒撒的時候逮著你。那就講不了說不起了,你就讓大家夥兒好好出出氣吧。打,啥時候累了啥時候算。”黑店掌櫃的怪叫到。


    那幫痞子夥計們自然隨聲附和,手下得更重了,把一個劉瓦從人圈的東頭打到西頭,又從西頭踹到南頭。


    竇旎紈此時怒從心頭起,心忖:本姑娘留你們一條生路,可你們卻不知悔改,還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他就是劉瓦,好樣的,竟然連吭都不吭一聲,有骨氣。你們這群王八蛋,就別怪姑奶奶我心狠了。


    想到這裏她腳下一使勁,真如一隻貓一樣躥了過去,不過就是再大本事的真貓也躥不了那麽遠。


    不用竇旎紈喝止,她對麵的人看見她後表情大異,其餘的人看見大異的表情都往竇旎紈那麵瞅也就跟著表情大異。


    最後,黑店掌櫃自然也看見了那天晚上要吃人肉的小女孩,隻見她的裝束穿得既入時得體又考究華貴,還斜挎一個值錢的革囊,完全不再像一個窮得家裏吃不起肉的女孩子。


    “別怕,聞哥哥白天是不出來的。要不信,等你們變成了聞哥哥那樣可以自己試試太陽低下能不能出來。不過我想就是求別人也沒人要吃你們的肉,要是去求野狗沒準兒行,你們試試吧。”竇旎紈蔑視地笑到。


    突然,黑店掌櫃好像想到了點什麽……


    “我知道了,準是裘莪芯那小子和這丫頭片子串通好了騙咱們的。大家一起上先抓住她,再找著姓裘的一塊兒算賬。”黑店掌櫃從地上跳起怒喊到。


    他那幫聽話的夥計們果然先不管劉瓦了,一齊衝了過去。


    竇旎紈不慌不忙,打錦囊之中拿出兩件東西,一把鐵榔頭,一把鐵刷子。


    這兩件是她三老師趙私暗的兵刃,因為當年的“窮神爺”專偷“瓷公雞”和“錢鏽”,這兩件兵刃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是“瓷公雞”就用榔頭把你的“瓷爪子”砸下一塊來,如果你是“錢鏽”就拿鐵刷子好好刷刷你。


    她眼見得一個離著不近卻第一個上來的人抓她肩膀,結果那人的指尖連人家衣衫都沒碰著,就被鐵榔頭砸開了腦袋。


    後麵有個人手中一把細長的鐵棒想偷襲竇旎紈,鐵棒尚未揮出,胸口“膻中”大穴被鐵刷子重重地頂了一下,馬上一命嗚唿。


    有個練過披掛掌的傢夥,雖學藝不精但出手蠻重蠻狠的,不到三個照麵被鐵刷子在下巴底下來了一下,登時血肉模糊。


    旁邊又一個胖小子拔了棵小樹,奔著竇旎紈就掄。


    人家一矮身雙兵刃迎門一撞,胖小子連連退步,不但人倒了,樹還插迴了原來的地方,不過他再也沒起來。


    有個夥計發壞,裝了兩袖子土,一看這會兒得空子,上前一揚。


    竇旎紈不怕,身子後仰,鐵榔頭一掛一個從右邊一拳打來的人,正好擋住,而後身子直立用鐵刷子一撩他的“發際”穴,他的頭就立刻撞上了揚土那人的頭,雙雙斃命。


    真是幫不知死的,剩下的也不知是沒看見同夥的下場,還是太“聽話”了,一個個仍在拚命。


    竇旎紈也沒手下留情的意思,剛拍躺下一個會“地堂拳”的,她背後的大個子腿一弓就來了一招“熊抱”。


    大個子想得倒美,雙肩頭的骨頭很快就碎了,而且後脖頸還挨了一下鐵榔頭,他終於不再指著高氣揚了。


    一個雙手握短尖刀的小個子最厲害,和竇旎紈周旋了好一會兒,忽然,這時被竇旎紈的鐵刷子和鐵榔頭一絞,兩把短尖刀左右飛出,分別插死了左麵蹬來一腳的人和右麵攻來一肘的人,那小個子一遲鈍的時候也各挨了一下刷子和榔頭,然後倒地。


    剩下兩個實在怕極了,轉身就跑,可鐵刷子和榔頭依次扔出,一個砸了脊椎,一個被捅了後腦,不等雙兵刃離開他們的身,竇旎紈已搶在手中。


    原來悠閑坐在地上的黑店掌櫃,現在的臉色可就不好看了,眼睜睜地看著夥計們挨著個的都倒黴了,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當然,至於是否還是悠閑的,他自己知道。


    竇旎紈也不去管他,忙著收起兵刃後檢查劉瓦的傷勢。


    當她走到劉瓦身旁時,所看到的與想像到的大不一樣,本以為就算不哭天喊地的,也要五官移位哀號不止,可現在的劉瓦,身上的傷雖不輕,但一副因為感恩而生出的笑很自然地戴在臉上,還衝著竇旎紈點頭,不是他不想行大禮相謝,因為以他此時的身子能如此就已經不是普通人的毅力可以辦到的。


    竇旎紈也露出佩服的笑容還禮,在蹲身查看後,臉上的笑容更敬佩,卻顯出了幾絲苦苦的意味。


    黑店掌櫃的身旁放著一對盜馬錐,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原本一動不動,看見竇旎紈背對自己了,如黃鼠狼餓了一天突然看見小雛雞一般,抄起雙錐就躥了過去,架勢剛中帶柔,倒還算有些個功底。


    但還未等偷襲進行到八成,竇旎紈一個淩空猛迴身,尖尖的指甲給黑店掌櫃的本來就不要了的大臉上永遠地留下了五道溝,她自己一個翻身落在一旁安然無恙。


    黑店掌櫃的哪個疼啊,叫喚出的聲音也說不好像什麽,反正讓別人聽見再加上看見他現在的樣子肯定會笑得前仰後合的。


    竇旎紈也不例外,捂著肚子就差躺地上打著滾笑了。


    黑店掌櫃的當然不光是痛,他還氣,黃鼠狼急了眼什麽樣他就什麽樣,倆錐子一擺要跟竇旎紈玩命。


    竇旎紈這迴沒動兵刃,展開一套當世隻有她會的功夫,叫做“野貓求存式”,比仰勒勿的“狗拳”還要怪上三分。


    黑店掌櫃這兩把錐子一拚命也不是好對付的,他恨透了竇旎紈,真恨不得給她捅兩個透氣的窟窿,上下分飛的錐子尖淨往致命的地方招唿。


    竇旎紈可沒被嚇住,她的招數完全是她的老師梁上君在野貓為了生存與別的小野獸奪食中悟創出來的,故此得名,這套功夫講究硬、狠、快、猛,一旦施出,不果不收式。


    給這個在黑道中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的黑店掌櫃好一通苦頭吃,一會兒,胯骨上被狠很地踹了一腳,一會兒,小腹上又被頂了一膝,如果開始時,竇旎紈拿他當“黃鼠狼”鬥,那麽現在的黑店掌櫃也就是隻“野耗子”,貓吃老鼠的時候總要戲弄夠了才吃,竇旎紈之所以得了個“笑野貓”的外號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六十三個迴合後,顯然她逗膩了玩足了,因為黑店掌櫃的已經快不行了。


    終於,“野貓求存式”的最後一招“授虎留招”已出,隻見竇旎紈在黑店掌櫃的胸口破綻大開的時候,右腳一踩他左腳,緊跟著左腳蹬他右跨,一隻手按他肩膀,另一隻手撐他頭頂,人隨之往上一縱,把黑店掌櫃的震的往後麵直趔趄,當竇旎紈腳上頭下落下時,一腳的腳尖勾他頭頂心的“百會”穴,兩手的五指抓他背後脊椎下第六骨節內直通心腦的人身大穴“靈台”、尾骨“腰陽關”穴。


    “騙子,你的下場會比我更慘。”這是黑店掌櫃生前的最後一句話。


    當竇旎紈雙腳落地時,這句話的話音剛落,隨之黑店掌櫃的倒地,本來她不想把這句話往心裏去的,可是又……


    突然,那個頷上血肉模糊倒地的傢夥舉起一塊大石頭,從地上跳起來猛砸向竇旎紈。


    但不等竇旎紈迴神,地上的劉瓦也隨之躍起,用頭頂了那傢夥的腰眼,沒有慘叫的聲音,隻有血的慘紅。


    此時,竇旎紈已經把劉瓦的上半身扶起。


    “為虎作倀的人我見得多了,但為虎作倀得那麽賤的人倒是第一次見。難道最後一拚你就能活嗎?”劉瓦用勉強裝作自己沒事的聲音看著那傢夥道。


    竇旎紈雖然知道他的傷勢,但也隨著他假裝,“不是離開了嗎?幹嗎不走得更遠些?”


    “本來我要去京城討生活,遇上了‘無骨白鰱’魚捕頭,她見我隻有一隻手問我怎麽迴事,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後來魚捕頭知道我太想家了,就給了我一樣東西,請姑娘把我懷裏的盒子掏出來。”


    那個盒子她掏得很費勁,裏麵是一件古玉中的上品“雞骨白”精心雕刻成魚型的簪子,完好無損,“要不是為了這東西,他們也不會這麽打你,對嗎?”


    劉瓦此時一笑。天啊!現在這般情形,他竟然還能笑。


    “魚捕頭說,南京比家老店的利盈利掌櫃欠過她的人情。”“人稱‘算精’的利盈。”


    劉瓦點點頭,“魚捕頭讓我拿著這個物件去找利掌櫃的,說是會給我找個活兒幹。唉,要是我不犯懶早早地動身就好了,不過犯懶也沒關係,就請姑娘代我把這東西捎過去吧。”他說到這裏,嘴裏流出的血就更多了。


    竇旎紈仍裝作沒看見,強笑道:“現在你想幹什麽?”


    “躺在姑娘的懷裏我好想睡一覺。”“你睡吧,不過等你醒來的時候我也許不在你的身邊了。”“有現在就夠了。”


    劉瓦合上了眼,有滴滴的淚水打濕了他永遠熟睡的麵龐……


    南京城的繁華不亞於濟南,大街兩旁的買賣門臉一家比一家氣派,包括那些君子人不去的買賣,更別提那些走街串巷做小買賣的,吆喝叫賣聲都別具一格,與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南京城中隻要有空地的地方幾乎都有做生意的,賣什麽吃的喝的使的用的,還有算卦的、變戲法的、打把勢的、耍猴的,反正在這裏連窮人都不愁沒找樂子的去處。


    竇旎紈穿過這些空地,來到一處相對清靜的地方,當然,這裏也有商家,不是他們的買賣不火,隻是他們的主顧都不喜歡嘈雜,所以他們就用他們的勢力和財力讓吵人的事都離得遠遠的。


    竇旎紈剛一走進這裏,首先吸引住她的是一匹神駿無比的寶馬讓夥計牽進了比家老店。


    竇旎紈雖不愛騎馬,但受她三位老師的陶然,一看見好東西就讒得慌。


    “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之家慶有餘”,這是比家老店門前的對聯。


    當竇旎紈邁進去第一步的時候,連她這個居無定所的人都真有種在外遊曆多年今天迴家了的感覺,店內的布置一點不像她以往住的客棧,家的意味很濃,大堂至少不是一大片的,而是像一條巷子一樣,左右一扇扇的門裏麵絕不像雅間,就是像家,她被夥計引進一扇門裏,上了一杯清茶,夥計臉上的笑容真誠如家人。


    不用問,這裏的生意肯定好的不得了,誰不想出門在外有這樣一個暖心的住處。


    竇旎紈告訴夥計把利掌櫃請過來,夥計答應著出去了,但“家”裏並不孤單,另一名年歲比較大的夥計陪在屋中。


    “老哥怎麽稱唿啊?”“姑娘太客氣了,叫我老張就行了。”“今年有……四十?”“四十沒有嘍,五十一了。”“不像,看您這精氣神兒一點兒都不像,肯定長壽。”“借姑娘的吉言。”“剛才我看見有一匹皮毛跟大青緞子似的好馬牽進來了,誰的啊?”“那是海天鏢局冷總鏢頭冷爺的‘虎翼’,冷爺幫我們南京的慎捕頭押了批東西迴來,慎捕頭和我們利掌櫃交情厚,就安排進我們老店了。”


    話音剛落,一個人帶著剛才那夥計進來了,看樣子應該是利盈,“小可就是比家老店的掌櫃,利盈。請問姑娘找在下何事?”


    竇旎紈剛想看兩個夥計一眼做一下提示,可兩個夥計太識趣了,“我們忙去了,掌櫃的和姑娘慢談。”說罷他們一躬身退了出去,還把門給帶上了。


    竇旎紈暗忖:我要開買賣一定招這樣的夥計。不過她此時想的不光是這件事。


    盒子這時已在利盈的手中,“內人曾遭奸人誣陷霸占別人的祖產身陷囹圄。多虧魚大捕頭主持公道,救了內人。在下感激送去這古玉魚簪,可為什麽魚捕頭又……”


    “魚捕頭說她拿著朝廷俸祿,隻是做了一個捕頭該做的事,利掌櫃不必如此。”


    利盈麵露敬意,“姑娘此來可否隻為此事?”


    “本來是的,可……”突然,竇旎紈的臉紅了,而且低下了頭。


    老於世故的利盈好像明白了幾分,一笑道:“姑娘請放心,有話盡可言之。”


    竇旎紈仍低頭扭捏玩弄著衣角,道:“冷戩冷悟情是不是住在這家店裏?”


    語聲幾不可聞,就像自言自語一般,好在利盈有內功的底子,耳力還不算太差,“沒錯,冷達官昨天晚上住進我們店裏的,此時正在店中,在下剛打他那裏過來。”


    “今天晚上我想給他做幾個菜吃,但你千萬別告訴他是我做的,成嗎?”


    話音比剛才更低了,不過利盈已經全明白了,“我領姑娘去廚房。”


    “我要自己買菜,別人也不能讓知道。”


    利盈聽著已經很費勁了,“我給姑娘安排。”


    好一個竇旎紈,連“算精”都給她騙了,但是並沒有那麽傻在菜裏下蒙汗藥,菜市中買來的食材也不怎麽特殊,但隻要炒在一起再加上她的手藝,人吃了會大生困意,尤其再加上是陰天。


    那她為什麽要那麽做呢?更奇怪的還在後頭,到了晚上她穿好夜行衣,帶上百寶囊所奔的不是比家老店,而是南京府衙的方向。


    難道說這隻“貓”夜裏不辨方向不成嗎?


    那是不可能的,她不但夜裏能辨方向,而且因為她的三位老師,差不多大小衙門的庫房在哪裏她都知道。


    今夜實在適合夜行人活動,今夜的天氣與她老師們教授的囑咐的無不吻合,遂竇旎紈施展開自己那高超的“夜行術”,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庫房高大的屋頂上。


    她事先已在四周謹慎地察看了一下,此時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個吸土筒,熟練地吸走了幾片瓦上的土,然後快速地揭了下來,穩放在一邊,又從百寶囊中拿出一個小水壺和一個弓子鋸,先把屋頂的木板弄濕了,以免鋸的時候發出響動招來麻煩,然後在屋頂上鋸開了一個足夠容身的大洞,鋸的時候弓子鋸向外側傾斜,鋸下的那塊屋頂成鍋蓋型,為了方便扣迴去,緊接著,她又把椽子鋸下幾根,照舊先弄濕了,也是向外側傾斜鋸的,同樣是為了方便放迴去,下到頂棚以後,馬上找到氣眼的位置,打開蓋子,捂住鼻子向下觀看,黑漆漆的一片,一顆小石子扔下後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才下到屋中。


    到底是“貓”,手腳利索且輕,她這套嫻熟的技法是綠林人常用的偷盜伎倆叫做“天鵝下蛋”。


    不用打火折子,“貓眼”也足可視物,那十幾大箱的好東西果然都在這裏,來到一個箱子前,掏出一塊抹布,一個小水壺,裏麵裝有對付各種漿糊的藥水,把抹布弄得微濕,在箱子的封條上蘸了幾下後,小心翼翼地弄了下來,用根鐵絲捅開箱子上的鎖更不在話下。


    海碗大的翡翠蟾鑲十足十的純金嵌飽滿的珍珠、上好成色的純金麒麟寶石的眼睛、瑪瑙的小獅子白金的底座,還有難得的暖玉、商朝的古物、稀世的瓷器和異國宮廷叫不上名字的奇珍異寶,它們無論哪一樣,隻要拿走就吃喝無憂了,但是一箱子價值連城的寶貝她隻是翻了翻一樣沒拿,又放迴原處,蓋上蓋子,鎖上箱子,拿漿糊把封條又粘了迴去,接著她又來到了第二個箱子前,同樣的方法打開,同樣又翻了一遍,最後同樣又把箱子迴歸原樣,她又開始打開第三個……


    一連六個箱子都被她翻過了,但終都是把箱子裏裏外外還原成沒動過的樣子後一件未取。


    難不成是那些寶物她都看不上眼?


    當翻到第七個箱子時,她總算有一樣寶貝愛不釋手了,那是一顆比拳頭還大的黑金鋼石,打磨成近乎窩頭的樣子,不過有棱有角,上麵那個尖也要比窩頭的尖銳利。


    竇旎紈把這件寶貝緊緊地貼在心口,心中的喜悅之情大溢,忖:三師父啊三師父,旎紈給您老人家償願了。


    可她把手裏的東西拿近雙目一看,突然麵現怒色,剛有心換件別的寶物,可又頓了一下,用塊布把黑金鋼石一包塞進兜囊,仔細看了看地上,好在今天像是有人剛剛打掃過這裏,沒什麽灰塵,腳印沒有留下,可她是個仔細人,還是脫掉了鞋子,收迴丟下的石子,用抹布認真地擦掉一切痕跡,直至頂棚氣眼下認定無誤,這才提鞋上縱。


    之所以一下來時沒脫鞋是因為無法確定屋中地上有無塵灰,有塵灰脫了也白脫,而且提著鞋還累贅,即使地上有能留下腳印的灰塵也沒關係,反正有辦法去掩蓋讓別人看不出來,頂棚的痕跡也在不一會兒間消除,屋頂也立刻被掩飾好,這些過程因為熟練而快捷,正當她剛把吸土筒裏的土倒迴原處想再弄掉其它細微痕跡的時候,突然發現房坡另一麵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盯著她。


    “拿來吧。還要我動手不成嗎?”那雙眼睛的主人道。


    “我知道你是誰呀?憑什麽把東西給你呀?”竇旎紈爭辯到。


    “在下‘靈眼’車逅依。是海天鏢局的鏢師。”“那你就是狗拿耗子了。我又沒偷你們鏢局的東西,你管不著。”“難道竇姑娘沒聽說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句老話嗎?”


    車逅依剛才突然出現,竇旎紈並沒有驚訝,而此時卻詫異道:“你怎麽知道我姓竇?”


    “竇旎紈竇姑娘大名鼎鼎。我是走鏢的豈可不知?我看姑娘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可能你給我們冷鏢頭做菜是為了以防萬一,但鏢局子的人通常對換廚子的事都比較在意。姑娘你要是根本不去比家老店,也許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冷悟情呢?”“對付姑娘又何必我們鏢頭。在下不配嗎?”


    車逅依似笑非笑地道。


    “你是早來了吧?”“不錯。”“那你幹什麽不在我一動手時就抓我,而是等到現在。是不是不信一個小女孩兒會是一個大賊?”“也不全是。以前雖‘久仰’姑娘大名,但我隻信我自己的眼睛。現在就請竇姑娘把兜囊中的黑金鋼石交出來吧。”


    竇旎紈暗忖:好毒的眼睛,天色這樣,我又收得那麽仔細,還是能被他看出來是那顆黑金鋼石。剛才在頂棚“收尾”的時候我倒是發現有人窺探過的痕跡。可那裝黑金鋼石的箱子離氣眼的地方對於目力來說也不算近,真是好眼力。她邊忖著邊交出了東西。


    車逅依接過後打開布一看,二話沒說手上一使勁,這顆黑金鋼石好像很脆生登時粉粉碎。


    “我要那顆真的,再請姑娘交出。如果再拿車某打趣的話,就休怪在下沒有個好脾氣了。”


    “你搜我的身好了,過來呀。”竇旎紈甜笑出酒窩道。


    “請姑娘雙手舉過頭頂,轉個圈兒。”車逅依的語氣中有些生氣。


    竇旎紈很聽話,真的照做了,雙手過頭靈巧地轉了個身,通常夜行人的衣服既要得以伸展但又要比較緊身一點,那是為了活動方便,女夜行人自然也不例外,不過竇旎紈的緊身夜行衣緊得有點……


    “靈眼”車逅依一向自信自己的眼力好,但此時卻盡量讓自己的眼神收攝一些,隻看該看的地方,迄今為止從沒想到過會因為自己的眼力好而“難受”,這時的他竟然想出了瞎子的好處。


    甭管該看不該看,反正就是沒有,車逅依已可以確定了,“請問姑娘東西究竟放到何處了?”


    “我身上沒有對嗎?給你那顆是假的對嗎?那你憑什麽說我偷了東西?就因為這嗎?”竇旎紈用纖細白嫩的手指指那塊被她“修飾”過的屋頂道,“我好奇,進到裏麵看看,沒什麽好東西就出來了。不行嗎?”竇旎紈嬌聲嗲氣的,說話時笑得更甜,不知道這是不是她三位老師教的。


    車逅依聽罷此言倒沉住氣了。


    “行啊,不過貼封條的漿糊是特製的,看不出,聞不出,更聽不出。這樣吧,不如姑娘和在下一起等到天亮,然後叫衙門的人打開這個屋子的門。你我一同進去看個究竟如何?車某要是錯怪了姑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那我們為什麽不現在就進去看一看呢?”竇旎紈說這句話時,故意把臉和身子向車逅依的麵前探近了一下。


    車逅依稍微後仰了一下身子道:“那也好,不過我隻怕在下和姑娘一齊下到屋中,在下要是不小心驚動來了官差,我尚可說得清,姑娘就恐怕……”竇旎紈雖然已經生氣了但並不形於色。


    “我是調包了,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有本事就……”突然,她說到這裏轉身就跑,“來抓我啊,抓到我就告訴你。”


    雖事出突然,可車逅依畢竟不是頭一天闖蕩江湖,一個箭步跟上。


    就這樣,他們結束了悄聲的談話,離開了庫房的屋頂。


    有人說過屋頂是貓的天下,車逅依今天才完全相信,以前從沒見過任何人能在房頂上這麽自如的行動,不說是如履平川,那也是靈縱有餘。


    開始車逅依還能追上,因為他被一肚子火催著,本來是好好地保鏢,後來竟成了保的是贓物,讓人家像犯人一樣押來,而他卻不想想犯人豈可像這樣隨意活動,最讓他生氣的是竇旎紈“天鵝下蛋”偷東西的全過程他一直看著卻沒看出她怎麽調的包,絕對不信是先前就有人把黑金鋼石拿走了,鏢是他一路保過來的,東西是他看著送進衙門庫房的,庫房的門也是他瞅著鎖的,而且他知道竇旎紈做菜的事以後,天一擦黑就秘密來到了庫房,在庫房四麵檢察了好幾遍,並沒有發現偷盜過的跡像,除非是府衙裏麵的人監守自盜。


    那車逅依一路上所看見的慎縝全是在演戲嗎?


    他心中在想腳下不停,可畢竟他踩的地方和今天的天氣都不是“眼睛”的天下,人家“貓”越跑越遠,再過一小會兒他估計連看都看不著人家了,畢竟人的眼睛是有極限的,想到這裏,車逅依一摸自己的走鏈飛鞭但稍微猶豫了一下。


    “你舍不得嗎?”他暗問自己,最後一咬牙拽出兵器,鞭頭飛砸竇旎紈的……


    雖然是一咬牙一發狠甩出的兵器,可你叫車逅依打人家竇旎紈哪個地方他都下不去手,這一招的結果自然是鞭頭粘了粘“貓”的衣衫就垂下來了。


    車逅依的眼力就是強,距離已經是遠到飛鞭也夠不著人家了,名副其實的鞭長莫及,可他還是可以看見竇旎紈迴身衝著他吐舌頭,兩隻玉手張開,掌心對著他放在俏臉兩側,除了大拇指其餘四指朝著他招了幾下。


    車逅依知道竇旎紈在氣他,他也不是完全不生氣,可更多的還是想馬上抓住她,至於抓住後……


    “先抓住再說。”這是他剛剛告訴自己的,走鏈飛鞭已收迴,看來他是想用手抓住她,不過他卻忘了自己的腳不如人家。


    現在他們之間已經離得不算近了,可車逅依就是不死心,就是想追上她,不過不像是獵狗追狐狸那樣,更有點像他自家的貓跑了一定要追迴來一樣。


    就這樣,果然人家消失在他目力所及的距離外,可是卻更不死心了,按最後一眼看見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竇旎紈的老師們活著的時候,老問她同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收你為徒嗎?”


    她的迴答一向是:“不知道。”直到她的三位老師臨故去之前,她也沒有得到答案,也許現在的她已經知道了那是為了什麽。


    不過,至於為什麽當騙子,那是因為在她小的時候曾經問過她父親一個問題……


    “人家都說撒謊不是好孩子,可那些說書唱戲的,說的唱的都是真的嗎?”


    “別人撒謊讓人們討厭,可他們撒謊卻讓人們喜歡。這就是謊撒得低劣與高明之分。”竇旎紈的父親迴答到……


    盞茶的工夫她就甩掉了車逅依,居然還有點失望的感覺。


    隻為了還沒有戲弄夠嗎?


    “隻是如此。”她肯定地告訴自己。


    沒人追了,但她並沒有馬上減緩身形,直到改為平地上不久,前麵出現了個拿大書的人。


    竇旎紈的“貓眼”在遠處就看見他了,所以遠遠地就想繞開,可無論她怎麽繞,前麵的人始終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索性也不繞了,停下輕功的腳步慢慢地走到那人麵前道了個萬福,“先生萬福。”


    那人也不太意外,還禮道:“姑娘有禮。”


    “請問先生一直阻住我的去路是有意還是無意?”“在下確實莽撞,還請姑娘恕罪則個。不知剛才是否有人在追姑娘。”“是。”“何許人也?”“一個年青小夥子追我一個大姑娘能是什麽好人?”“不錯,追姑娘的小夥子也許不是什麽好人,但一個鏢師追一個賊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才是賊呢!”竇旎紈氣得從兜囊中抽出自己的兵器,那是一個圓徑半尺的鐵環子上連著五條半寸粗二尺來長的鏈子,鏈子末端有鋼鉤,她給自己獨家的兵器取名叫貓爪環鏈,上去就給眼前人來了一下,招式真像一隻大貓在撓人。


    那人沒有始料不及,手裏精鋼天書一張一夾要奪竇旎紈的兵器。


    貓爪環鏈急收,翻過來掛那人的下盤。精鋼天書下壓,同時一招“引蛇出洞”踢出一腿。竇旎紈身形滴溜溜一轉,隨之兵器從下帶走,攔腰又飛來,攻那人的腰眼。那人兵器一撐地借力身子一移,一天書又劈頭砸來,招數中已漸漸地沒了憐香惜玉之意,但更無殺敵之意,多的是擒賊之意。


    一招無果之後,一天書夾竇旎紈的膀臂。她剛一撤身,天書又奔她另一臂衝來。


    別看竇旎紈年輕,大陣勢不是沒見過,三位老師的技藝都是清囊而授,要不然她怎會以如此年紀成名江湖。她已看準對方就是衝著她來的,絕不是簡單的尋釁。不過她更看出對方是個君子,比小人要好對付得多。


    又是一精鋼天書襲來,竇旎紈不躲不閃,竟然站在那裏甜甜一笑,直笑得那人心中莫名其妙,但更多的還是一種癢癢的感覺,手中的招數不覺中一緩。


    竇旎紈看準了時機,一支腳上的青鞋甩出。


    在青鞋打中那人前,那人先看見了竇旎紈一隻不太大的雪白天足,結果那支鞋自然很容易打中他。


    緊接著五把鋼鉤齊奔那人的腰帶,她已經算準了,這種人絕對不會衣衫不整的時候追一個大姑娘,哪怕是天黑的時候,或者說就是因為天黑才不會。


    可就在大功要告成的時候,一條走鏈飛鞭從旁架開了鏈子鉤,那正是追“貓”不舍的車逅依,剛一到就看見了這般情景,心裏氣得不得了。他怎會讓竇旎紈去弄斷別的男人的腰帶呢?


    接下來的車逅依把一股氣全撒在竇旎紈身上,掌中兵器狂甩,就像管教自己家不聽話的貓一樣。


    可憐竇旎紈要光著一隻腳跟一個海天鏢局的大鏢師過招。


    那人沒有上前,就因為那支打中他的鞋和那支光著的腳。


    一個大姑娘光著一支腳,你要她跟一個武功不次的大男人打上好一陣子心裏還不亂,也不是不可能,但竇旎紈還是欠些火候的,不過到底是“名師出高徒”,此時的她急中生智,要好好利用一下那支光著的腳,化不利為有利。


    這時,一飛鞭打來,竇旎紈的玉足等在那裏,既不踢,也不蹬。


    結果是車逅依舍不得,及時收了鞭,接著,一飛鞭又橫砸了過來,竇旎紈甜得發膩地一笑,擺了個可愛的姿勢,單腿衝著旁邊一打彎,眼看鞭頭就要點中足心,還是車逅依硬生生地收了招數。


    竇旎紈見自己的計策管用了,就更得意了,借此時機欺身而近,讓車逅依長兵器的優勢無法發揮,而且幾乎招招都是用那支腳,弄得車逅依是打也打不得,搪也搪不得。


    其實這位大鏢師保鏢時走過南闖過北,女賊活捉過,漂亮的女賊對付過,就是跟漂亮的倒采花的女淫賊動手時也下過狠手,可今天隻是一個光著一隻腳的小女孩就讓他手忙腳亂的,連他自己都想不通是怎麽迴事,腦子一亂,功夫自然大打折扣。


    竇旎紈自然也占了上風,又是一腳蹬出,車逅依往旁邊一躲,忽然一隻鞋飛來正好套在她的腳上,正當竇旎紈一愣之際,就覺得有一股勁讓鞋底向腳心“湧泉”穴一鼓,她立時全身麻木,臨倒下之前看見了那個拿大書的人正站在鞋子飛來的方向。


    車逅依此時正好一飛鞭擊來,她往後倒就如同自己向鞭頭上撞一般,車逅依怨她不該使“下三爛”的功夫,可要就這麽一鞭捅在竇旎紈的身上,他又……


    就在車逅依猶豫不決,招式要收沒收的時候,一個人出現在竇旎紈和鞭頭之間,竇旎紈正倚在他背上,鞭頭正擊在那人手中的精鋼天書上,“她罪不致死。”


    車逅依就勢收了走鏈飛鞭,愣了一小會兒,拱手道:“剛才失態,太讓先生見笑了。在下是海天鏢局的鏢師,姓車,上逅下依。她是朝廷緝拿的賊犯,就煩請先生您把她送到官府吧,告辭。”他的最後一句話顯然是把眼前拿精鋼天書的中年人看作是君子了。


    那人什麽話也沒說,還禮拱了拱手。


    天亮了,冷悟情正在比家老店中的一間和海天鏢局自己的房裏一樣布置的屋中喝茶時,車逅依來敲門了。


    “會做飯的‘貓’抓住了?”


    “迴鏢頭的話,抓住了。”經允許進屋後把門重新關好的車逅依衝著冷悟情恭恭敬敬地道,接著,把抓“貓”的整個過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冷悟情。


    “昨天我從衙門迴來,在店門口下馬時就認出她了,果真是為黃兩的東西來的。”“要是官府的人問起來,別說咱們提前知道,就說你半夜上茅廁的時候看見屋頂上有人就一路追了過去,明白嗎?”“明白。”“迴去歇著吧。不過要準備著,咱們隨時可能離開。”“是。奴才……”“跟你說過多少迴了?什麽奴才不奴才的。”“是。逅依告退。”


    等車逅依出去把門帶上後,冷悟情自言自語地道:“又一個情種,冷悟情啊冷悟情,你還得悟啊,唉,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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