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住鳳杖的是夏沐烜,彼時淨雯已整個人撲過來護住我,生怕我出丁點差錯。

    夏沐烜問太後:“母後這是做什麽?”

    太後左手撫住胸口,右手微顫,拿鳳杖指向我:“皇帝來了也好!且問問皇後,都幹了什麽!”

    她是那樣怒不可遏,仿佛有滿腔的心火無處發泄。竹息趕緊上前來給太後順氣。一旁趙氏等人被太後那樣子“震懾”,紛紛跪下懇求太後息怒。

    夏沐烜視線掃過跪著的一眾人,末了落在我身上,許是見我臉色不好,一壁伸手扶我一壁道:“皇後氣色不好,且起來迴話。”

    我隻不肯,向夏沐烜一叩首後正色道:“臣妾甘願常跪以示清白。”

    夏沐烜的眉頭皺起來,眸中有疑惑,視線似有若無掃過匍匐在地的陸達有。

    楊卉忙跪下陳情:“臣妾有錯。”

    夏沐烜問:“你有什麽錯?”

    楊卉道:“臣妾奉太後懿旨,打理六宮,可還是防範不周,讓這個黑了心肝的東西謀殺皇嗣在先,潛逃在後。如今內庭衛雖已捉了他迴來,然而這事說到底,終歸還是臣妾治下不力。臣妾於此事上難辭其咎,懇請皇上責罰。”

    她雖是在陳情,然而也是在拐著彎說事。

    夏沐烜聽出眉目來了,眸色陰沉下去。

    竹息適時將供狀呈給夏沐烜,唏噓道:“若非攸關皇嗣,太後又怎麽會氣怒至此呢?更不至於怨怪皇後娘娘啊,皇上瞧過就明白了。”

    這話聽著就玄妙,夏沐烜接過去供狀看完,臉上有電閃雷鳴般的陰霾湧上來。

    太後的神情已經緩和許多,她的視線虛虛實實落在我身上,問夏沐烜:“皇帝,供狀在此,人證也在,哀家是氣極了,隻問皇帝該怎麽辦?”

    夏沐烜望著我:“清清,你怎麽說?”

    我鄭重朝夏沐烜一叩首,坦然了神情望著他:“此事臣妾沒做過,也不曉得如何認罪。”

    夏沐烜望我片刻後點一點頭,轉而對太後說:“朕信皇後。皇後絕非惡毒人,更不會謀害皇嗣,此事想必另有內情。”

    太後不吭聲,似乎對夏沐烜會維護我並不吃驚。

    她的視線掃過跪著的陳氏,陳氏膝行上前來,俯首在地嚶嚶哭道:“皇上,嬪妾的那個孩子死得冤枉,還請皇上為嬪妾做主啊。”

    陳氏方小產幾日,一臉蒼白全無人色,連

    嘴唇都泛著青白,此刻整個人趴伏在地向夏沐烜求情,哭得肝腸寸斷,那樣子真真無助。

    夏沐烜念及她剛剛失了孩子可憐,未免心存憐惜,於是睇一眼陳氏的近身婢女雲芬:“扶你家小主起來。”轉而又向太後道:“此事朕已交由審刑司在查,必然得有個結果。至於這個奴才……”夏沐烜冷凝了視線掃過陸達有:“既然也涉案,就一並交由審刑司再行審問吧。”

    太後搖頭:“那倒不必。人哀家已經審過,皇帝若還不信,大可以當麵質問他。”

    夏沐烜想也不好太過拂逆太後的麵子,於是就點頭了。

    太後旋即覷一眼竹息,竹息忙道:“陸達有,如今太後開恩,再許你一次機會向皇上陳情,你要老實迴話,若有欺瞞,就當真是罪不可恕了。”陸達有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點頭。竹息又道:“你將你知道的,仔細再說一遍給皇上聽。”

    陸達有砰砰朝夏沐烜磕了兩個響頭,脫口就道:“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太後,那香火,確是皇後娘娘命奴才進給昭純宮的。當日皇後單獨宣了奴才去棲鸞殿,親手將一盒子佛香交給奴才,還特意囑咐奴才,要日日不落將那香送去給昭純宮的珞婉容用。”邊說邊偷偷覷我一眼,又道:“至於後來奴才離宮,也是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

    夏沐烜聽得眉頭打結。

    楊卉嗬地一笑:“真辛苦皇後,特意選了尊送子觀音給婉容日日參拜,好周詳呢。”

    趙氏媚笑:“皇後心思細膩,嬪妾真萬分拜服。”

    德妃的視線冷冷掃過陸達有:“話都由他一個人說,如何能辨真假?為求自保,大約再問他一百遍,也是同樣一番迴答。不聽也罷!”

    太後聽得皺眉,不過也沒有嗬斥德妃,隻朝竹息點點頭。

    竹息向夏沐烜道:“德妃娘娘的這層顧慮,想來也正是皇上所顧慮的了。其實除了內務府的這個陸達有,奴婢尋著蛇蛻皮這層線索去找,還查出了一人。”

    夏沐烜問:“是誰?”

    竹息道:“迴皇上,是沈府管事沈三。他是沈府的老人了,自老太爺一輩就已入府,待沈府忠心,無人可比,想來不會汙蔑皇後娘娘。”

    太後一臉痛心:“一會兒他人來了,哀家也要問他,可對得起沈府列祖列宗!”

    竹息忙勸慰太後:“太後息怒。”

    太後冷哼一聲再不開口。

    竹息轉而恭恭敬敬

    對夏沐烜道:“沈三已經進宮,老奴敢問皇上,可要傳召他?”

    夏沐烜目中閃過猶疑,他下意識望向我。

    我情知太後此番已做足功課,眼下退避也是枉然,於是對夏沐烜說:“皇上若真有疑惑,但傳了他來問過無妨,臣妾總問心無愧。”

    夏沐烜沉吟再三,終是點頭。

    於是沈三很快就被帶進殿來。

    他被帶進殿來時,一臉的不知所措,見了我臉上驀地一喜,許是見我跪著,轉而又變得擔憂。

    夏沐烜似乎也認得沈府這位老管事,又將沈三方才一連串的表情轉換看在眼裏,目中分明閃過疑慮。

    大約換了誰,都是要起疑的。

    沈三近前來,朝夏沐烜跟太後叩頭。

    太後並不急著問話,隻淡淡道:“老三,你在府上辛苦數十載,待沈府最忠心不過。哀家也知你一向安分守己,所以有些話,你今日當老實說,也當說真話。須知這兒不是府上,縱使哀家能顧念舊情,然而皇帝麵前,可容不得你有半分不盡不實。”

    沈三蒼老了聲音道:“皇上太後麵前,老奴不敢渾說。”

    太後這才問來:“哀家問你,皇後月前可曾差人迴去過府上?”

    沈三點頭。

    我本能地緊了心神,然而也就是一瞬,想著方合辦事一向靠譜,必定不會漏出什麽不該漏的馬腳。

    然而縱使不是方合出錯,此事也還是被利用了。

    竹息問:“那你可知,是為了什麽事?”

    沈三如實道:“迴皇上太後,方公公過府來,就隻是送皇後賞下的幾樣東西,順道問老夫人好。”

    太後笑笑,拿眼去看竹息,竹息從袖中又掏出張紙來,我瞧著像是張醫藥方子。

    竹息將紙遞給沈三:“這個方子你當認得了。”

    沈三拿近了一看,就點頭了:“是給皇後娘娘抓的一劑補身方子。”

    太後點頭:“這是實話。哀家聽太醫說,仿佛這是道民間的生子偏方。”

    沈三帶了關切神情望我一眼,複又耷拉下垂老的眼皮去:“老夫人體念小姐身子弱,想為小姐盡一份心。至於這方子,是老奴親自尋來,藥也是老奴親自抓的。”

    我為皇後,宮中多的是名醫調理身子,哪裏需要什麽生子偏方?

    然而這位沈府老管事這樣盡心待我,我

    卻不能不感動,又見他以老朽之態跪伏在地,一口一個小姐地喊,一時也聽得喉嚨發哽。

    然而我那感觸隻維持了不到片刻,隨即就傳來了太後的一聲冷哼。

    太後道:“竹息,也把方子給皇帝看看,究竟有什麽名堂在裏頭?”

    沈三聽得一臉不明就裏,將方子遞給竹息,竹息又轉而呈給夏沐烜。

    夏沐烜接過去方子一看,臉上幾個表情輪番轉過去。

    我此刻反倒一顆心大定。

    夏沐烜問我:“清清,你當真差人迴府取過這藥?”

    方合有沒有取過這藥,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合確實迴去過沈府,而這劑藥方裏頭,大約就正好有一味蛇蛻皮在裏頭。

    其實我前番失子後,身子虧損不少,太醫常日調理亦不見效,連賢妃閑話間,都不止一次提起來,讓我去民間尋個生子偏方試試。

    因而太後今日這一手,倒正好戳中我要害,想來諒誰聽了今日這事,都是要懷疑我的。

    果然太後不遺餘力栽贓,就必定會做到滴水不漏。

    然而既是作假,就不可能真的毫無破綻。

    太後的聲音淩厲且森冷:“皇帝,如今證據確鑿。縱使陸達有不可信,然而沈三,卻是在沈府伏侍了有數十年了。試問他能信口開合,陷害皇後麽?”太後轉而迫視我:“皇後,你不招認,是要哀家將你母親也宣進宮來,一並治個夥同之罪?你有當日一番惡行,就當知道,會有今日一朝間的敗露!哀家可以看在你父兄逝去多年的份上,饒了其餘一幹涉事人,隻看你肯不肯跟哀家坦白,跟皇帝坦白!”

    頤寧宮的鳳座那樣高華,鎏金鑲鳳首的扶手,將太後的神情襯得前所未有的端肅,那鳳首上各銜一顆兩指合圍的大金珠子,比作鳳目,仿若太後一雙怒眼,透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強橫氣勢,從我跪著的方向望去,隻覺得太後那張臉瞧著渾不真實,冷然如神祗,卻不是行救贖的那個。

    我在那威嚴悚然的冷冽裏,突然衝著夏沐烜無奈卻也輕鬆地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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