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很快就被帶了過來,他跟先前薨了的王忠是堂兄弟,都是虞宸宮的人,或者該說,兩人都是太後信賴的人。

    王貴見殿中場麵混亂,偷偷覷我一眼後,趕緊朝夏沐烜跪下,一臉戰戰兢兢請安:“奴才拜見皇上、皇後、淑妃娘娘,皇上萬福金安,皇後鳳體安康,淑妃娘娘千安吉祥。”

    夏沐烜睇他一眼,指了指禦案上一隻鎏金瓷碗:“太醫在今早你們禦膳房進給皇長子的牛乳中,驗出了杏仁薏米,均是寒涼東西。你這個禦膳房總管的差事,真是越辦越好了!”

    夏沐烜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很少這麽疾言厲色嗬斥下人。

    王貴被嚇得不輕,劈麵先給了自己兩嘴巴子,口中道:“奴才該死!奴才萬死難辭!奴才當真不曉得,怎的會有杏仁薏米摻進皇長子進的牛乳中。懇請皇上給奴才機會徹查此事,奴才必定給皇上皇後淑妃娘娘一個交待!”

    我淡淡望著他道:“查必定是要查的,到底皇長子安危攸關社稷福祉,縱使淑妃不追究,本宮也不能由著什麽人在暗處興風作浪,危害皇嗣。至於如今,其實並不是皇上肯不肯給你機會,而是在於你,要不要坦白。”

    王貴滿目委屈道:“皇後,奴才當真毫不知情呀。”

    楊卉冷著臉狠狠剜他一眼,厲聲道:“好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老東西!本宮現奉勸你一句,嘴巴硬是一迴事,這身老皮老骨熬不熬得住刑,又是另外一迴事!別真到用了刑才肯乖乖就範,那可就悔不當初了!”

    說完又向夏沐烜哭道:“皇上,這樣不忠不實的奴才,理該交給審刑司法辦!”

    夏沐烜以指揉眉心,一臉的苦惱。

    他的視線懸在王貴身上,神色瞧著有些猶疑。

    我在心中冷笑,隱約能猜到夏沐烜在顧慮什麽,臉上卻依舊平靜無波,轉而勸楊卉:“淑妃你是急過頭了,有些話還是要在心裏先過一過的好。其實此事是否另有內情,如今下決斷還言之過早,到底禦膳房人多手雜,不定是什麽人不小心弄錯了,又或者有意栽贓陷害呢?說起這個,臣妾倒想起來,先前臣妾的隨侍**,就是為了馮妹妹衣裳上沾惹的一點附子粉,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臣妾事後想想,都覺得事情太過蹊蹺,或許有冤屈也說不定。其實宮中似是而非的事實在不少,總歸慎重些好,畢竟開弓沒有迴頭箭,人命不是兒戲。”

    楊卉冷哼一聲別過臉去哄尹澤。

    夏沐烜讚同地點點

    頭,又帶了愧疚神情對我說:“朕當日確實是過於急切了,不過皇後說得在理,此事確該慎而重之。”

    我含了得體的笑意迴視夏沐烜,口中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且事關皇嗣,縱使有失,求的也是個寧枉勿縱,臣妾都明白的。”

    夏沐烜聽我如此說來,臉上釋懷不少。

    我又肅然了神色望向王貴:“隻是你身為禦膳房管事,此番皇長子出事,你到底身負監管不力之責,實在難辭其咎。”

    監管不力隻是連帶責任,縱使罰,也不會罰得太重,王貴趕緊感激了神情朝我砰砰磕頭,口中念叨:“皇後仁德充懷,奴才甘願受罰。”

    楊卉恨道:“皇後這是擺明了要偏袒他?”

    我和聲道:“本宮也是秉持以公,不想冤枉無辜人。”

    楊卉瞪眼向我:“那麽臣妾的公道呢?”

    我依舊殷切切勸她:“事情早晚會有水落石出那一日,到時候本宮跟皇上,自然會給你跟皇長子一個交待。”

    楊卉一臉不屑地從鼻子裏嗤了一聲。

    夏沐烜冷下臉道:“淑妃,你在妃位,當曉得尊重皇後!”

    楊卉隻作不聞。

    倘若換了平日,夏沐烜不定會如何發怒,然而眼下楊卉抱著尹澤在懷裏,大人哭,孩子也哭,一聲聲聽在耳邊近乎撕心裂肺,瞧著都覺得不忍。

    我極力收斂著尷尬勸道:“皇上,皇子還在病中呢,妹妹不過是性子急了,不必怪她。”說完去看王貴:“你如今還在嫌隙中,本宮就先罰你停職以待,加罰一年薪俸。至於禦膳房瑣事,暫且交給旁人代管,你且退下吧。”

    這處罰顯然並不合楊卉心意,然而王貴卻很高興,深深感激了神情,朝我跟夏沐烜再拜後去了。

    *********

    事後我將此事跟太後提了,太後聽得很滿意,然而猶不忘告誡我:“打理六宮,最要緊就是求一個安穩。先前太醫院鬧得動靜大了,前朝都有所耳聞,眼下也不適合再動幹戈。你是皇後,有安撫六宮之責,淑妃那兒就先開解著。至於王貴,他在禦膳房當差不是一兩日了,辦事也還妥帖,就不必多生事端了。”

    太後顯然話中有話,我隻作聽不懂其中深意,賠笑應下。

    迴到靜德宮,獨自待了不到片刻,外頭來報說賢妃帶著芷媛來了。

    等賢妃進了殿來,我讓秋覃陪芷媛去一旁玩

    耍,又將賢妃迎到對座坐下,然後將政元殿的事細細說與她聽。

    賢妃聽完清淡了眉眼笑道:“我還道你會主張嚴查呢。”

    我拿小拇指的護甲一點點撥弄瓷甕裏養著的一株珊瑚:“因著上迴王忠的事,我到底擔著**那層嫌隙,若說嚴查,皇上心裏未必不會存下心思。”

    賢妃點頭:“**確實去的冤枉。”說完又伸手握住我的手寬慰我:“人既已去,你也不必太傷心了,保重自身要緊。”

    我感激地迴握住她的手,片刻後重又振奮了精神,自嘲一笑:“也是我不中用,始終放不下。”

    賢妃望著我的眼中有懂得也有憫然:“都是一樣的,哪裏真能忘得幹淨?縱使我如今已有芷媛,也還是會時常想起那個早夭的孩子。”見我悲憫了神情,賢妃緩一緩精神後道:“王貴如今沒有禦膳房總管的職位在身,辦起事來倒方便許多。”

    這話說得含糊,然而我卻聽得明白,勾著嘴角笑起來:“太後今早還對我千叮萬囑,別再滋生事端呢。”

    賢妃微笑:“太醫院風波剛過,外頭風聲還未大止,太後也確實不容易。”

    我冷笑,拿護指哧一聲哧一聲劃過花梨木桌案,緩緩道:“太後也經不起接二連三的波折吧。其實我此番刻意壓下這事,一來是想以退為進避嫌,二來嘛,也是想往他那堆柴火上好好再添把柴。姐姐也知道,皇上一貫孝母,太後若真要保他,未必不可以。”

    如此,**豈不是去得更加不明不白?

    我總忘不了王忠當日是如何讓**著的道!

    賢妃點頭:“我想著楊卉那兒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你總不至於全無安排。”想了想後又叮囑我:“行事還須小心,太後既然放下話來,勢必不能坐視不管。”

    我篤定地朝她笑笑:“姐姐放心,我保管這迴太後也無話可說。”

    *********

    對賢妃說的話很快就兌現了。

    這日午後正在小歇,方合一溜兒小跑著進殿來說,午膳時分有人暗中舉報王貴偷藏禁藥,夏沐烜得了消息,立即遣人去搜查,果真就在王貴屋裏搜出了分量不輕的零陵香、白附子粉等禁物。

    夏沐烜一氣之下,當即將王貴下了獄。

    我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心中有些微複仇的快意。

    於是問方合:“皇上怎麽說?”

    方合道:“

    皇上的意思是,絕不姑息!力查到底!”

    我又問:“太後那兒呢?發話沒有?”

    方合搖頭。

    我攏攏頸後墜下的一縷發絲,淡淡道:“那就等著吧,左右王貴都是太後提拔的,太後不急,咱們也不必著急。”

    夏沐烜這迴是真動了肝火,他自然知道王貴是誰的親信,搜出白附子粉也就罷了,零陵香可是致人絕育的東西。

    從前我宮裏就很長一段時間置著這香,這麽些年後宮一直少有所出,多半就是長期聞了零陵香的緣故。

    夏沐烜膝下唯有尹澤一子,如今看來,王貴可謂居功厥偉,難怪當日王忠伏法之時,一直查不到他偷藏的禁藥在哪裏,原來早已暗渡陳倉。

    方合見我坐著自顧自烹茶,也不說話,就問:“娘娘不打算過問麽?”

    我不答他,隻問:“皇上如今人在哪兒?”

    方合道:“政元殿那邊來了話,說是去了太後宮裏。”

    我含笑望一眼淨雯。

    淨雯道:“皇上心中有疑問,自然得問個明白。”

    我但笑不語,繼續往紫砂壺裏舀水,待茶水滾了,自顧倒了一杯端起來喝,隻喝了不到一半,六宮宮嬪就前腳跟著後腳到了。

    我的宮裏少有這麽熱鬧的,忍不住笑:“這一個個消息倒靈通。”

    淨雯端著盆水給我浣手,低頭抿著嘴笑。

    到了正殿一瞧,烏壓壓數十人站在殿內,見我來了趕緊請安。

    宮中妃嬪平素來我宮裏問安,很少有這麽整齊的,此番除去馮若蘭,竟一個不落來全了,我當下也覺得壓抑。

    然而再一想又明白了。

    其實六宮吹什麽風,妃嬪們一個個心裏頭通透得跟明鏡似的,且她們向來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先有太醫院提點章顯辭官,後有禦膳房總管王貴涉案,誰占上風,隻一眼便知了。

    可歎世態炎涼,也不過如此。

    一殿的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吵得人煩心。

    我端坐在正殿主位上,一臉平靜,也不摻和她們說話,隻靜靜想著,夏沐烜估摸著隔多久才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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