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莞爾一笑,望向太後,道:“母後方才還說兒臣嘴皮子利索,如今看來,兒臣是真真要甘拜下風的。”

    說完笑著握了握孩子軟軟的小手,放她下地,溫然道,“上你皇祖母那兒討好處去罷。”

    太後臉上已然都是笑意,麵向皇帝道:“皇帝也聽聽,這是多厲害一張嘴。理都說去她那兒也就罷了,還成日裏惦記著哀家這兒的好東西。”

    皇帝笑道:“有母後疼愛,是孩子們的福分。”

    彼時月籬已近榻前,正睜著一雙歡歡喜喜的大眼睛望著太後跟皇帝,那樣子分外可愛,連皇帝都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道:“往後再不許給你母妃惹麻煩。”

    顧氏目中一濕,似有無盡感懷,礙著眾人在場,不好表露,立馬側臉掩了去,皇帝倒仍舊是一副淡然然的模樣。

    那頭竹息已經得了吩咐,拿了佛手來給兩個孩子玩。

    月籬窩在太後懷裏,拿起佛手天真真衝我一笑,道:“母後也玩。”

    我啞然失笑,太後也笑了,道:“嗯——是個孝順的,到底是咱們家的孩子,教得不錯。”

    說完覷一眼顧氏,對錦秋道,“扶修容坐下。”

    顧氏一臉的受寵若驚,忙不迭謝恩。

    太後神色淡淡掃眾人一眼,道:“皇帝也不小了,哀家隻盼著楊氏這一胎,能為我皇家延續香火才好。”

    這話聽著不無憂愁,皇帝淡淡付之一笑,不語。

    座下眾人神色各異,我隻垂眸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半晌後,太後注目於我,和顏道:“皇後也該著緊些,快快讓哀家抱上乖孫才好。”

    突然間成了焦點,我倍感尷尬,可太後發話,也不能不應,隻能低眉順目道一聲“是”,待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氣氛已有些冷場。

    怎麽能不冷場呢?

    楊妃如今有孕,自然是眾矢之的,可太後方才明裏暗裏對我的偏袒跟期許,也未必不讓人吃味。

    我自然不願意如此,想了想,坦然笑道:“兒臣日前去普安寺祈福,順道帶了幾串佛珠去佛前供奉,想著既然吃過香火,自然比旁的東西靈性通透。如今給各宮備上,母後還怕心願達不成麽?”

    說完覷一眼**,**恭恭敬敬地將東西呈到太後榻前。

    迦南佛珠香味陳舊,淡而不濃,百年不盡,方入殿來,已能聞到淡淡芬芳。

    太後禁不住讚道:“好香的東西。”

    “母後喜歡就好。”

    眾人少不得附和,又一同領了賞。

    那一圈碧瑩瑩的翠玉鐲印在宸妃粉白勝雪的肌膚上,果然妙不可言。

    都道紅酥手配綠羅衣甚美,今日紅酥手配翠玉鐲,卻也不遑多讓,難怪聖寵優渥,常年不倦。

    宸妃從我進殿來後就甚少開口,見了這好東西,忍不住讚道:“這可真是個稀罕物。”

    我將她一臉驚歎的模樣看在眼裏,隻當她是在借故示好,全沒放在心上。

    又見太後正在興頭上,斟酌一二,道:“本想送一串給楊妃安胎,隻是不知道這迦南香味,會不會衝撞了胎氣?”

    太後凝眸思索片刻,讚道:“你慮得也是。她日前動過一次胎氣,確該上心些。”

    說完看向錦秋,“帶上章顯,一並去瞧瞧楊氏的胎。”

    **如何不明白,將東西交給錦秋,錦秋恭順地福了福,自去了。

    如此,又絮絮叨叨說了會兒話,皇帝稱有政務要忙,先行離去。眾人又陪著太後說了會兒話,才各自散去。

    迴了宮裏,四下無人,**小心湊到我耳邊,低聲道:“錦秋那邊來了話,說楊妃胎象確有些極穩,像是動過胎氣的樣子。”

    “哦?”我微微挑一挑眉,複又垂眸,恢複了一貫的從容,“看來上迴摔的那一跤,也不是全無緣故。”

    **很以為然地點一點頭,越發壓低聲音道:“更稀奇的是,說是足三個月的胎了。三個月才有所察覺,這…似乎不太尋常。”

    “當真?”

    “應該不差,章顯正是如此迴的太後。”

    我明白她的意思,尋常宮嬪一兩月不聞月信,就該宣太醫瞧狀況。如今竟然足三個月才放出風聲,可見當心得很,隻是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

    再一想,必定是知道的。否則今日這脈象診了出來,不可能傳不到皇帝耳裏,一旦日子有所出入,楊妃必定落個“欺君罔上”的罪名,甚至連腹中胎兒都要遭人詬病。

    然而,我心中總有一層隱約,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

    **以為我擔心楊妃的胎,安慰我道:“宮裏頭傷陰,本不容易生下一男半女。娘娘別擔心,左右不是咱們要害她,髒水也潑不到咱們身上。”

    “但願罷。”我思

    索著搖了搖頭,心思深重。

    宮中黑白混淆的事太多,栽贓嫁禍的事也不是頭一迴見,不得不慎重。想了想,又問,“那兩串佛珠呢?楊妃要的哪一串?”

    彼時巧馨正捧著東西進來,聽了個話尾,酸溜溜道:“自然是水玉鐲了。那樣的成色,都是積年府上的珍品,憑她再怎麽得寵,也不是什麽大門大戶的出身,哪裏不會撿好的東西挑?”

    我被她那樣子逗得有些想笑,然而想起宸妃那句“無心之語”,很快就驚得渾身一凜。

    沈家鼎盛之時,想必是真的繁華似錦。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沈樂清父兄當年究竟身犯何罪,我不得而知,不過隻消瞧一眼這些私藏,已能明了沈家家底委實不薄。

    都道天上帝王家,人間宰相府。沈家這個國丈,確也不遑多讓,所以今日這禮送得實在有些不妥,當下就後悔了。

    不過再一想,也就釋然了。左右沈家已經沒落,別人再怎麽留意,也是多此一舉罷了,於我做足場麵,已然足夠。

    深唿一口氣,吐去所有繁雜心思,將手中畫紙卷成一卷,道:“算了,這些也不是我們能操心的。你們去忙罷,我去後院走走,都不用跟了。”

    後院有株紫嬌玉蘭,聽聞已有百年歲月,如今正是迎春怒放之時,花開滿樹,潔白如棉的花朵密密匝匝簇滿枝頭,蔚為可觀。

    畫架是早就搭好的,提筆勾畫,一筆筆勾得緩慢,卻分外能靜心安神。

    畫了一半,正要起身伸個懶腰稍作放鬆,冷不丁從身後投下一片陰影,猛一迴頭,差點跟來人撞個正著。

    皇帝伸一隻手臂穩住我,勾唇笑道:“朕還不知道,你有如此畫技。”眸中有懷疑之色轉瞬即逝,快得直讓我以為是自己眼花,可到底還是看見了。於是穩一穩心神,道:“皇上政務已經忙完了?”

    皇帝“嗯”一聲,再不言語,隻微眯雙眼盯著我的畫細瞧,末了低低一笑,說了句讓人倍感心驚的話:“朕還以為,隻有桃花入得了你的眼。”

    這一句似問非問,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普安寺遇見那人,那一手飄逸的草體,還有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心下一陣驚跳,臉上卻還得極力裝得鎮靜,淡淡笑道:“什麽入不入得了眼,莫非在皇上心裏,臣妾是這樣的世俗人麽?”

    “哦?這話怎麽說?”

    皇帝背對著

    我,一手搭在朱色長欄上,玄色長衫映襯著一天一地的白玉蘭,衣袂飄拂間,那玄色也格外深邃起來。

    青天白日一看,淩然不容逼視。

    我垂眸,不無感慨道:“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皇上又怎麽肯定,我就隻是在畫一棵樹一朵花了?”

    說完迎上那投注過來的視線,笑得一臉坦然。

    皇帝沉默半晌,竟撫掌笑了:“這話聽著有意思。”說完擁我過去,低聲道,“朕今晚不走了,就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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