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帝拿起幾個詩書畫突出的作品,一一詢問是何人所作。也問了他們幾句學業上的問題。

    能到這個場合來的,都是事先在家裏經過考核,有一定基本功者。承慶帝問了幾句,頗為滿意。對著眾們勳爵道:“眾位愛卿能教導家族子弟勤加讀書,實乃我朝之幸。想那前朝三代帝王之後,勳貴家族子弟沒落,文不成武不就,生生折斷了皇家的一支臂膀。以至景豐年間民不聊生、動亂連連。若是那些前朝勳貴都能向眾卿家一樣,教出這些優秀子弟,想來周朝也不至隻有三百多年國祚。”

    永昌侯謝殊道:“陛下,我大夏朝承天護佑,陛下又聖明英德。自然千秋萬代。”

    其他人也紛紛大拍馬屁,說咱們皇朝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獨一無二的強大啊!一定能子子孫孫延續下去。

    葉明淨聽的雞皮疙瘩直冒。

    薛皇後笑道:“皇上身邊人才濟濟,國事自然無憂。今日風光正好,各位卿家不光生了好兒子,還生了不少好女兒。本宮剛剛冷眼瞧了,都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無所不能。陛下何不也瞧瞧?”

    承慶帝笑道:“好!少年兒郎、纖纖素女。本就不該辜負青春時光。就依梓潼說的辦吧。”

    薛皇後以下歡喜,就挑了幾個姑娘過來展示才藝。撫琴的撫琴、唱歌的唱歌、吹蕭的吹蕭、跳舞的跳舞,這其中也有才女揮毫作畫,吟詩寫賦。熱鬧程度不下於剛剛。

    這個時代的人比較講究表現自己。以展露自身的才學為驕傲。除了向皇帝推銷自己外,也是向異性展示魅力的一個途徑。

    秋狩的這幾天,會不斷的有這一類的聚會。某些人很容易在期間名聲鵲起,也有人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今天這一場,隻是開始。

    傍晚時分,五公主和晉國公家九公子合作了一首詩的風聲就傳遍了整個上林苑。

    葉明淨去福壽公主的住處串門,福壽公主見了她就笑著調侃:“我們的才女公主來了。”

    因為知道景鄉侯和齊靖都不在,葉明淨見房間裏除了連喜再沒第二人。便放鬆了身上的骨頭,倒在矮榻的迎枕上,連聲哀嚎:“姑姑就別笑我了。累死了。和這幫之乎者也的人應酬真累!”

    福壽公主示意連喜給她上茶,嘖嘴道:“我可是聽說你連黃庸行都能說的啞口無言,在大理寺鎮定自若的。還怕那幾個年輕小子?”

    這話觸痛了葉明淨的內心,她一把

    坐起:“姑姑,要真是大理寺那地方我到不累了。你是沒看見那些人那,看見山好要吟兩首,見著水美又要豪放兩句。要是裏麵真有個李白再世我也就認了。可那些人不過是在那裏為賦新詞強說愁,我牙都要酸掉了。”說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福壽公主看著她細膩如同玉脂的脖子,感慨的道:“我十五歲參加秋狩那會兒,也是這麽個情形。好多人聚在一起,吟詩、猜枚、行令、作畫。每年都是這樣的,習慣就好了。那句‘為賦新詞強說愁’倒是不錯,你新做的?”

    葉明淨張了張嘴,複懊惱的揮揮手:“哎呀!就這一句。煩死了,他們明日還要去溪邊‘曲水流觴’,我是死活不去了。”

    福壽公主笑道:“今兒你可是出風頭了。薛家的小九怎麽樣?”

    葉明淨又靠迴了迎枕,懶懶的道:“不錯,應該還有幾分才學。至少能把那兩句詩補完。”

    福壽公主道:“那詩是照著你說的大意補的,沒他你也能在接上。我倒是覺得他這麽迫不及待接你的詩,有點兒別的意思。”

    葉明淨隨口道:“什麽意思?”

    福壽公主笑了笑,眯著眼上下掃視了她半天,別有深意:“你真不知道?”

    葉明淨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姑姑,我才十一!”小學都沒畢業呢!

    福壽公主點頭:“唔——,過完年就十二了,然後再過三年就可及笄。是不小了。”

    葉明淨暈:“姑姑,你確定有人會對十一歲的小孩子有想法嗎?”真有想法的話,那人也應該是變態吧。

    福壽公主白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麽!我問你,這京城裏世襲罔替的國公也不止他薛惟一個,為什麽現今人人都以他馬首是瞻?還不是因為他家出了個皇後。薛家享受了這麽多年外戚的好處,自然還想一直延續下去。薛洹之比你年長三歲,年紀上正合適。他那個喜歡吟詩畫畫的性子,隻怕也很討你父皇喜歡。不然他一個三房的庶子,怎麽就忽兒巴刺的來上林苑了?人家分明就是衝著你來的。”

    葉明淨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同時心裏也鬆了口氣。有目的就好,那個她就能理解了。就說嘛,哪有那麽多一見鍾情的事。於是她也公事公辦的分析開來:“既是這樣,為什麽是庶子?父皇不會同意由一個庶子來做我丈夫的。”

    福壽公主嗤笑兩聲:“投石問路,庶子就夠了。再說,萬一你就心儀上了那人,非他不嫁呢?”

    葉明淨隻覺好笑:“真要那樣,父皇不會允許的。薛洹之就得小命不保。”

    福壽公主吃吃一笑:“沒關係,薛洹之丟了小命,皇上必定對你和薛家都會愧疚。到時候就該嫡子出馬了。”

    葉明淨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他們這麽想?當我是傻子嗎?當父皇是傻子嗎?”

    福壽公主冷笑一聲:“被情愛衝昏頭的女人,可不就是傻子!”

    葉明淨立刻有所感歎:“是啊,比如李青瑤。”

    這下,連福壽公主也沒話可說了。

    李青瑤的命運,實在是悲慘到了極致。從一個擁有一切的女人,到一無所有,直到丟了性命。而這些,又都是由她親手一件件交到那個她深愛的男人手上的。國家、皇位、婚姻、對等、兒女……在放上這一切的時候,她也徹底喪失了自己的尊嚴。自己都把自己看輕的女人,又怎能指望男人會尊重你。

    福壽公主歎了口氣:“景豐年間,本就民間動蕩、戰亂四起。周肅宗也沒那個能力去治理。”

    “可她從來沒有努力過。”葉明淨的臉上流露出絕然的神色,“我讀過她的生平記事。她一點點都沒有努力過。什麽都等著那個男人來替她完成。她從來沒有把自己放在和那男人對等的位置上。這樣的女人,怎麽不會被拋棄?為什麽要相信那個男人?為什麽不早早悔悟!連累了孩子,連累了親人!為什麽就那麽相信那個男人!”淚水劃過她光潔的臉龐,眼中在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哀傷。

    福幫公主嚇了一跳:“淨兒!”

    葉明淨狠狠的咬牙:“想用男人來我!十惡不赦!”

    福壽公主看著好悲憤的小臉,意外的詫異。分明是未經情事的小女孩,說到這些怎麽這麽激動?

    想了想,她決定換個話題:“……秋狩時節上林苑這邊的防禦一向由西山大營的負責外圍,禦林軍負責內圍。武成伯帶著大軍去了西邊後,西山營的人馬少了一在半。這一次上林苑的護衛人手就有些吃緊。”

    葉明淨擦幹眼淚想了想,“我聽著往年來過的宮女們的口氣,上林苑的巡邏班次並沒有減少,隊員也是足的。如果人手緊還這樣安排的話,那就勢必是增加了個人職守的時間。也就是說,士兵和侍衛們的休息時間變少了。”

    福壽公讚許的點頭:“沒錯。安插在裏頭的人說,他們如今一天隻能睡三個時辰不到。”

    葉明淨算了算。三個時辰

    是六小時。正常的二十到三十歲的男子每天睡眠連六個小時都不能保證,長此下去,精神狀態肯定會衰退。反應變慢,思維也會遲鈍。更何況這裏麵還有值夜班的。同樣的時間白天睡還是晚上是有區別的。再加上倒班的問題。兩三天還好,時間一長,安全性就會下降……秋狩一般會延續二十來天的時間。顧緝本來在秋狩前就該班師迴朝的。結果談判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大軍要遲上一個月才能迴來。

    葉明淨笑了笑,按照父皇的脾氣,別的不說。西邊這迴的鬧事,到底是誰插的手,他一定已經弄清了。

    突然,她想起了一個問題,對福壽公主道:“姑姑,你剛剛說你安插了人?你在西山營、禦林軍裏安插人???”

    福壽公主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說漏了嘴。她哪裏能在軍隊裏安插人?就是安插了也不敢這麽大大咧咧的說出來。這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來告訴連喜的。看著葉明淨似笑非笑的臉。她不由一陣羞惱:“就你心眼多!你看你,像十一歲的樣子嗎?”

    葉明淨收住笑臉,幽幽的道:“姑姑,我要是真的和十一歲的孩子一樣,早就不能在這裏了。”

    福壽公主頓時語凝。

    連喜飛快的閃身進來:“公主,公子迴來了。”

    姑侄兩人趕緊整理衣服,做出一副正在閑聊的架勢。

    連喜遞給葉明淨一塊濕布巾擦臉。

    齊靖急匆匆的跑進來,滿頭大汗:“表妹,原來你在這兒!外頭都傳遍了,說你和薛小九看對上了眼。有沒有這事?”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著薛凝之、孫承和、江涵。孫承和嘀嘀咕咕:“看對眼都不和我們說一聲,太不夠意思了。”

    薛凝之表情嚴肅,江涵一臉新奇。

    福壽公主道:“咋咋唿唿的,像什麽樣子!你們都是大人了,行事要穩重。別遇上一點兒小事就沉不住氣。”

    四人這才發現,福壽公主還坐在角落裏,紛紛收斂手腳,上前行禮。

    福壽公主起身:“你們都是一塊長大的。有什麽話就好好說。我去瞧瞧。今兒就留下來在我這兒吃晚飯。家裏那邊,我會吩咐人去說的……”

    她剛剛走遠,齊靖就迫不及待的問:“是不是真的?”

    葉明淨涼涼的看了他一眼:“什麽真的假的。你們都聽見什麽了?先說來我聽聽。”

    孫承和一向樂於擔任五人中的解說員,他繪聲

    繪色的道:“外頭都傳遍了,說你被薛洹之的畫藝傾倒,親自賦詩一首,題在畫上。你們兩人還在皇上和皇後麵前有說有笑。皇上問了晉國公薛洹之的年齡。國公說比你大三歲。皇上就微笑不語……我們問了好幾個在場的人,都這麽說。”

    他說完後,葉明淨鼓掌表揚:“說的很好。現在再告訴。你們沒有去問另一位傳聞中的當事人,究竟是怎麽迴事嗎?”

    孫承和叫道:“我們和你是一夥兒的,當然要先來問你。”

    “是啊,可你們不是一時沒找到我麽。”葉明淨笑眯眯的誘導,“真的沒去問薛洹之?他是凝之表哥的九弟吧。”

    齊靖瞪了她一眼:“問了,你滿意了。”

    薛凝之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洹之說沒什麽,都是傳聞。”

    “嘿!話不是這麽說的!”孫承和跳了起來,“你家那個薛九,那個表情,那個口氣,像是說沒什麽的樣子嗎?分明就是有什麽。公主,我學了給你看。江涵,你來配合一下。”

    江涵看了看齊靖:“是齊兄先問的。”

    孫承和示意齊靖表演:“快問啊,那小子的派頭,隻有演出來才能讓人明白。”

    齊靖翻了翻眼珠子,口氣很衝的道:“……說!外頭的傳聞是不是真我?”

    孫承和立刻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表情:“齊公子,你說的是什麽?”然後又催齊靖,“快接著再問。”

    齊靖的怒氣被這麽一弄,早就不知跑哪裏去了,沒好氣的道:“行了,不就兩句話麽。你就說你的吧。”

    孫承和隻得獨自表演,他正色道:“我與公主,不過是皇上命作詩畫畫,偶然相遇,在下畫了一幅牡丹,蒙陛下賞識……公主提筆賦詩,那幅畫,本是普通之物,隻因有其絕色之唱,才牡丹增色……”

    他嘮叨的說完,使了個眼色給江涵。江涵立刻接道:“那皇上為何問你年齡多大,又為何笑而不語?”

    齊靖的臉頓時漲紅。

    孫承和學著薛洹之的表情,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陛下聖意,洹之怎敢猜測。陛下為何笑。洹之,洹之也不清楚。”孫承和說道這裏,露出一個很怪異的表情。

    麵皮扭曲了半天後懊惱的道:“奶奶的,那小子說到這裏臉就紅了。這個小爺是怎麽也學不來的。”

    江涵“噗——”的一聲捂住嘴。肩膀不停的抖動。

    孫承和遂轉身走了兩步

    ,複又迴頭,惆悵萬分的對著薛凝之:“五哥,家中之事,你向來也知一二,又何須帶了外人來問我?”這迴再猛一轉身,頭也不迴的走了。

    “哈哈哈哈!”葉明淨終於忍不住指著孫承和的臉,笑得說不出話來。

    齊靖也撐不住了,笑罵:“你那什麽表情,惡心死了!”

    薛凝這苦笑:“九弟偏愛文人行徑,一向如此。”

    江涵用力捶了半天桌子。

    孫承和見大家笑夠了,方才道:“我一見那小子這副模樣就知道公主看不上他呢!齊大哥偏不信,非要找你問個明白。”

    葉明淨揉了揉肚子,笑道:“小和這點說對了,我可沒有看上薛洹之。”

    齊靖道:“那皇上怎麽會問他多大?”

    葉明淨詫異:“這有什麽稀奇。咱們見著一個新認識的人,也會習慣性的問他叫什麽,多大年紀,家住哪裏。家中作何營生,兄弟幾人。這不就是客套話麽?”

    齊靖還想說話,葉明淨立刻問:“表哥,什麽叫三人成虎?什麽叫曾參殺人?”

    齊靖說不出話來。

    孫承和得意的笑道:“齊靖兄這迴不如我了吧。我早知公主看不上他。公主看不上,皇上怎麽會看的上?”

    薛凝之突然道:“這次外頭傳的這麽兇,主要是因為公主越來越大了。婚事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皇上總要為公主挑個人的。”

    齊靖一怔,看向薛凝之。薛凝之意有所指,慢吞吞的道:“不是洹之,也會是別人。公主總要成親的。”

    江涵也是一愣。

    葉明淨笑道:“偏是凝之想的最多。我大了要成親,難道你們都不成親的?別忘了,你們都比我大。尤其是靖表哥和凝之表哥,你們兩個一定比我們誰都先成親。”

    孫承和恍然,一拍大腿:“就是!差點被他繞進去。大家都要成親的嘛。”

    這個時代的男子,成親就是成人的標誌。成人後則需擔當家業。他們小小年紀就知道,成親並不是風花雪月,更多的是肩負興旺家族的責任。故而提起此事,沒人會不好意思。

    隻有江涵感到了一絲違和。他已經發現過好幾次了,有很多時候,大家會忘了五公主是個女子。不!確切的說,知道她是女子,但從來沒有那種因為她是女子而談話不方便的意思。

    就像現在,他們五人大大咧咧的談論成親、婚事。

    這個問題,真的是男子和女子能肆無忌憚的一同討論的嗎?

    他隻知道,若是換成別的女子絕不會這樣。

    齊靖真的對公主有異樣的心思嗎?他家大哥和未婚妻在同一場合遇見,別說談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題了。就是講兩句普通的話都會臉紅。

    大哥說,男人若是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就不願意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不喜歡她對著別的男人笑。

    有時齊靖不在,公主單獨和他、孫承和在一起讀書。齊靖並不會不滿。

    剛剛公主對著孫承和不停的笑。齊靖也沒有任何表示。

    妒忌是什麽樣的,他幼年見過很多。聽到薛洹之的消息時,他在齊靖身上感受到的是氣憤,而不是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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