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秋雨寂寥,雨打芭蕉,淅淅瀝瀝的細雨已經飄了第三天了。


    去年此時,同樣的雨天,母親慘死,如今才過去一年,怎麽就覺著有一輩子那麽長呢?


    葉綰抬眸看了看香案上供著的通體漆黑罐子。


    那時她抱著母親的骨灰,帶著跗骨嗜血的恨意迴了葉府。


    隻是本性裏的良善,終是一次又一次放過那些處心積慮想要害他的人。


    葉綰單手撐著下巴,看著屋子外的細雨,天空灰蒙蒙的也讓人壓抑的慌。


    眸子裏沒來由的就蒙上了一層水霧,他在心底對自己說,也對娘說,自己會活的很好。努力的活的很好。


    好到讓那起子小人需要仰望的高度,那麽她們也就沒有害她的膽量。


    隱逸遠遠的看著葉綰,這樣的葉綰不多見,柔柔弱弱的模樣,不似平日裏的老氣橫秋,運籌帷幄,安之若素。


    隻是看著怎麽就那麽讓人心疼呢?心疼到想要上去給她個擁抱,借個肩膀。


    可是依著隱逸的性子這些她是做不出來的,於是她搗了搗難得安靜的福安,朝著葉綰的方向努了努嘴。


    福安歎了口氣,一副操心大媽似的表情,理了理衣衫,走了過去。


    葉綰覺著僅有的昏暗的光線被一團黑影給覆蓋了,知道必定是福安。心下不由一暖。


    “小姐,我有個繡花的地兒不太明白,您過來教教我唄。”福安眨巴著眼睛,一臉求知欲的看著葉綰。一動不動。


    葉綰終於沒忍住,被這樣長時間的盯著到底也是挺怪異的,轉身一指點在了福安的腦袋上,“小妮子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福安揉著腦袋委屈道:“都說大腦門有福,若是小姐將我的額頭給點平了,丟了福氣,以後福安就纏定了小姐。”


    葉綰笑著被葉綰拉到繡架前,繡架上是一幅卍字的蠶絲被麵。


    這是葉綰準備燒給娘的,原是打算自己親力親為一示孝心的,隻是福安看著自己受累,硬是磨了許久,葉綰無奈也隻得答應由福安幫襯著。


    修長的如羊脂玉般的玉指輕輕扶過繡架上的料子。娘,一生未曾享福。死後再做這些有用嗎?大抵隻是活人的安慰之舉吧。


    “小姐,您這兩日怎麽了?懨懨的不說話,也不練字,也不下棋的…”福安有些擔憂的問道。


    “這雨什麽時候停啊?”葉綰答非所問的說著。


    “小姐要出門?”隱逸準確的抓住葉綰話外的意思問道。


    葉綰點頭淡淡的說道:“過兩日是娘的祭日,我得去看看她。”


    福安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香案上的漆黑盒子,道:“夫人的骨灰咱們不是日日供著的嗎?怎麽………”


    葉綰自嘲的笑著迴道:“那隻是娘墳前的一捧土罷了。若是娘不能入得葉府祠堂,我怎會帶她迴來受苦。”


    福安恍然大悟的點頭。又問:“那夫人的墳埋在很遠的地方嗎?”


    葉綰想了想道:“遠又不遠。在安國寺的後山。悔過崖邊。”


    遠,是距離的長短。不遠,是心裏的思念。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同樣適用於親情間的生離死別。


    福安閉目,雙手合十祈禱著,若上天體念小姐孝心,就讓雨停下吧。


    清悠原本最近幾日是要到附近的寺院去講經的,想著這幾日葉綰一定會來的,於是推脫著雨天路滑,山路難行,將日期給推後了。


    為著心裏冒出的這絲雜念,清悠嚇的打坐了一整天。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葉綰成了他行事裏不得不考慮的一部分。


    比如聽到她在葉府受難,他會生氣。比如此刻他為了見她一麵推遲了行程。


    這些下意識的考慮,讓清悠有些惶恐。


    何時葉綰成了他心裏的親人?亦或是其他的…


    “少主,京城傳來消息似是有人在調查葉姑娘。”隱修說道。


    “知道是誰嗎?”


    “新晉的秦王,司馬烈。”隱修迴道。


    清悠狐疑道:“是他?”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查綰兒做什麽?於是吩咐道:“吩咐下去,派人保護好葉姑娘。”


    “是。可是據傳消息的人說隻是調查,並無其他意圖。”隱修解釋道。


    清悠的語氣莫名含了一絲慍怒,迴道:“小心為上。你去安排吧…”


    隻有清悠自己知道這怒氣是衝著自己發的,他氣一聽到關於葉綰就亂了心神,慌了方寸,也氣葉綰左右了他的情緒。


    心誠則靈。果然到了傍晚時分,雨漸漸就停了。


    剛好先前打算帶給莫問的東西這次一並給帶過去。


    否則這小子就又該念叨了。


    葉綰看著福安一樣一樣的點著數。不覺嘴角上揚。


    馬車在車夫的吆喝聲裏緩緩駛向城外。


    葉紫瀾一臉怨毒的看著馬車漸行漸遠,轉頭對著丫鬟吩咐了幾句。


    這個葉綰見天的往外跑,難不成外麵有金子不成?


    否則就是有見不得光的秘密。葉紫瀾冷笑著,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扳倒葉綰的細枝末節。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雨後的落霞山,空氣清新,薄霧縈繞,似是仙境般的縹緲夢幻。


    順著登山石階,金黃色的銀杏落葉鋪滿了一片,又有似火的楓葉點綴其間。


    “一會兒到了山頂。福安你將東西帶去給莫問,隱逸你去告訴師傅。我先去悔過崖。”葉綰吩咐道。


    “可是小姐…”福安擔憂道。小姐身邊不跟著人,她怎麽能放心呢?


    葉綰安撫道:“安國寺乃國寺,不會有事的。”


    福安還待勸說著,被隱逸給捂住了嘴巴,這個福安聰明時聰明,笨起來怎麽就那麽笨呢?


    小姐將她二人支開,明顯是想一個人靜一靜,跟自己母親說說體己話罷了。


    悔過崖,地勢較高,雲遮霧繞的隱在濃霧裏。


    葉綰這一年也到過安國寺數次,隻是從未到悔過崖來。


    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害怕母親看到她活的小心翼翼的模樣會心疼,害怕母親知曉她的午夜夢迴的徹夜難眠會不安。


    今日,是母親的祭日。她不能不來。


    葉綰跪在濕濕的泥土上,有涼意自膝蓋處傳來。絮絮的說著一年來發生的事情,有好的有不好的。但是總體來說還是好的多些。


    比如話嘮的福安就是個開心果,比如淡泊的師傅其實很會心疼人,比如冷酷的隱逸話雖少心地很善良,比如莫問……


    末了,葉綰喃喃道:娘,您放心好了。綰兒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


    轉身時淚珠在空中劃出個優美的弧度落在濕潤的泥土裏。


    有風嗚咽,似是母親溫柔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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