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她將被子牽好。


    長明燈不能滅,他重新將長明燈放迴案幾遠處。又在木架一側的臉盆處簡單洗漱,而後也寬衣上了榻間。


    被子裏,他替她鬆了厚衣裳。


    他動作很輕,怕吵醒她。


    她的唿吸聲一直均勻,他將她的衣裳放在不顯眼處,而後,才側身攬了她在懷中,下顎抵在她頭頂,將她整個人環在臂彎裏,心中充溢了溫暖與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她翻身,頭靠近他胸前,而後沒再動彈過。


    他抱緊她,似抱緊最珍貴之物。


    子時了!


    邊關不似京中,沒有煙火,隻有大營中巡視的士兵敲著梗,提醒著時辰。


    “阿悅,新年好。”他吻上她額頭,溫和道,“我們守歲了。”


    沈悅未醒。


    但唿吸聲依舊平穩,緩緩落在他的心口上。


    他再次吻上她額頭。


    ***


    沈悅隻覺這一覺睡得極好,仿佛睡了許久一般。


    醒來的時候,陽光不算刺眼,被窩裏很暖,身上沒有昨天那身沉重的鎧甲,窩在被子裏,暖洋洋的不想起來。嗬欠來時,又伸手伸了伸懶腰,而後又重新窩迴被子裏,側著身子,如果一隻慵懶的貓咪一樣,蜷在被窩裏,將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也一直沒睜眼。


    再醒的時候,仿佛陽光都已經有些刺眼。


    沈悅微微睜眼,見到並不熟悉的寢帳頂端和帳內的陳設,忽然醒了。想起昨晚大雪封路,過不了馬車,他們留在軍中大營裏,她也似是迷迷糊糊有印象,卓遠抱了她到床榻上,醒來就是這個時辰了,卓遠不在寢帳中。


    沈悅不敢一個人在寢帳中睡太久。


    坐在被窩裏,一點點將衣服穿上。


    而後去了一側洗漱,才重新穿好了那身盔甲,帶上帽子,這才撩起簾櫳出了寢帳。


    近衛在寢帳是普通事,來來往往和巡邏的士兵,也並未朝她這裏看過來,倒是付成一直守在寢帳外,不敢離開。


    自從她來,卓遠就一直讓付成跟著她。


    眼下,見沈悅出了寢帳,付成才輕聲喚了聲,“夫人。”


    “卓遠呢?”沈悅問。


    付成應道,“晨間來了緊急軍情,王爺去了主帳,眼下還未迴來。”


    聽到緊急軍情四個字,沈悅的心不由咯噔一下。


    想起昨晚校場上的慷慨高歌,還有數不清的將士,用酒水祭奠逝去的戰友,沈悅的心,忽得沉入穀底。


    “夫人,融雪了,外麵天冷,您在寢帳中稍等,末將取早飯來。”付成思慮周道。


    “好。”沈悅也沒多問,怕給付成添亂。


    迴到寢帳中不久,付成端了早飯來。


    沈悅隨意用了兩口,就聽到門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她聽得出卓遠的腳步聲,停在寢帳外,應當是同付成問起她的事,正要撩起簾櫳入內的時候,“將軍!”


    似是有人又喚住他。


    兩人說了稍許話,沈悅聽不大清楚。


    很快,卓遠撩起簾櫳,入了寢帳中,他們二人已經親近過,他寫在臉上的情緒,她不會看不出來。


    “卓遠?”沈悅心中凝重。


    卓遠上前,聲音略微有些發沉,“阿悅,我不能同你迴巒城了,今日晨間有軍情,羌亞集結大軍壓境,昨日被困在暴風雪裏,今日風雪散了,這場仗要繼續……”


    他未說完,她上前擁他。


    他亦擁緊她,喉間咽了咽,沉聲道,“巒城也非久留之地,我讓付成現在送你迴巒城,你帶著孩子們今日就啟程迴京。陶叔早前在軍中,你把我剛才告訴你的那翻話同陶叔說一遍,他自然就明白了……”


    “我舍不得你。”沈悅低聲。


    她的聲音,似一把鈍器劃過在他心底。


    卓遠聲音更沉了幾分,“我也舍不得你們……尤其是你……”


    沈悅其實淚盈於睫,但寢帳裏,她不敢出聲。


    “阿悅!”他抱緊她,“別再來邊關了,我會擔心的。”


    沈悅哽咽,“你要平安迴來,你答應過我的……”


    他狠狠吻上她嘴角。


    ……


    “付成,送夫人迴巒城。”卓遠囑咐一聲。


    付成拱手應是。


    沈悅眼底猩紅,但是大營外,盡量忍住淚水和哭聲,不敢看他,又不想移目。


    她一共見他才兩日。


    重逢太遲,分別卻在眨眼間。


    “走吧。”卓遠溫聲道。


    侍衛置好腳蹬,沈悅踩著腳蹬由付成扶著上了馬車,卓遠莫名想起她昨日才來軍中的時候,腿短得下不來,有些窘迫得不知怎麽辦才好……


    但眼下,一日的時間不到,就要分別。


    再見不知什麽時候。


    馬車緩緩駛離,她撩起車窗上的簾櫳看他,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紅的,但一句話都來不及說,也不能說,甚至不能喚一聲他的名字,隻是一直看著他,直至馬車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


    沈悅屈膝,顫顫打開他塞在她手中紙條。


    —— 盼重逢。


    沈悅淚目。


    盼重逢的字跡旁,畫了一朵紅色小花。


    沈悅泣不成聲。


    ***


    迴到驛館時,已將近午時。


    孩子們聽說阿悅迴來,都連忙從屋中跑了過來。


    “阿悅!阿悅!”跑得最快的永遠是小五,卻隻見到沈悅,沒有見到卓遠,“六……六叔呢?”


    沈悅還未應聲。


    小八樂淘淘道,“哦,我知道了~六叔讓你和我們躲貓貓是不是?”


    沈悅鼻尖更紅。


    小七歎道,“肯定是因為昨天六叔答應我們要迴來的,沒有迴來,他自己覺得愧疚,所以想讓阿悅來,自己悄悄躲起來,等我們原諒他了再出來。”


    桃桃笑眯眯道,“我們原諒他了呀!昨晚的雪好大,陶爺爺說,馬車在路上不安全,讓我們等今日。”


    小六跟著頷首。


    但阿四和卓新卻不由皺緊了眉頭,都沒有說話,阿悅明顯是路上哭過,眼眶和鼻尖都還隱隱有些泛紅,尤其是方才聽小五,小七,小八和桃桃幾人說過話後,眼眶和鼻尖都紅得更厲害了。


    沈悅果真上前,伸手攬緊身前的幾個孩子,輕聲道,“寶貝們,我們可能要先迴京中,暫時見不到六叔和舅舅了。”


    “啊?”孩子們都似不敢相信。


    “阿悅?”陶伯上前。


    沈悅起身,“陶叔,有戰事了。”


    沈悅按照卓遠說的,將他早前那番話複述給陶叔。


    —— 羌亞集結大軍壓境,昨日被困在暴風雪裏,今日風雪散了,這場仗要繼續。


    “巒城非久留之地,讓我們帶著府中孩子今日就離開。”沈悅說完,阿四和卓新都愣住。


    陶東洲眉頭皺了皺,近乎沒有遲疑,“卓夜,準備馬車上路,現在。”


    大軍壓境——尤其在沉寂一段時間後,勢必瘋狂反撲。


    昨日被困暴風雪裏——說明事前一點消息都未收到,對方有備而來。


    今日風雪散——說明馬上要兩軍相交,對方又是大軍壓境。


    這場仗繼續——是最好許久不迴的準備。


    無論哪一條,巒城都不是安穩的,陶東洲不敢遲疑。


    卓夜連忙去做。


    “可是,我還想舅舅啊~”桃桃聽說要走,第一個哭起來,“我們就見了舅舅兩麵,我好想舅舅!我不要走!嗚嗚……我要見舅舅!”


    桃桃一哭,苑中的孩子們都跟著哭起來。


    “我也要六叔!”小八也哇得一聲哭出來。


    小七,小六每個人都跟著摸眼淚。


    沈悅伸手摸了摸桃桃的頭,“桃桃乖,我們不在這裏,舅舅才能安心,我們在京中好好等舅舅迴來,好不好?”


    沈悅說完,桃桃都明白,隻是還是搖頭。


    沈悅抱緊她。


    小八也哭得不依不撓,整個臉上都是眼淚鼻涕混做一團。


    小五上前,鼻尖紅紅的,卻認真道,“聽話小八!”


    卓新和阿四都垂眸。


    ……


    眾人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離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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