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間,西市裏又有馬車經過,其實西市裏每日經過的馬車不少,但這個點兒,周遭的店鋪都陸續打烊了,還往西市來的馬車便少見了。


    陳嬸詫異的目光裏,見馬車在自己店鋪外緩緩停下,當即歎道,“這麽晚了還要客人來……早知道方才打烊了好了。”


    陳嬸常說銀子是掙不夠的,夠用就行了,所以也不指望多掙,平日裏收攤也早。


    今日是因為她的緣故。


    隻是眼下還能乘馬車來西市的,非富即貴,陳嬸知曉不好得罪,隻能硬著頭皮去招唿。沈悅也順勢望去,她倒是沒先留意馬車處,因為目光企及之處,隻見葉子恭敬得朝馬車處拱手行禮。


    沈悅微楞,來的是……卓遠?


    果真目光朝馬車看去,是平遠王府的馬車,馬車上掛著平遠王府的牌子,沈悅一看便認得。


    駕車的人是府中的侍衛,馬車緩緩停下,車內的人伸手撩起簾櫳,一襲錦衣華袍,從馬車中出來。侍衛已經放好腳蹬,卓遠踩著腳蹬下了馬車,剛一抬眸,便正好看見迎麵而來的陳嬸。


    陳嬸頓了頓,隻覺眼前這個生得俊俏,又身姿挺拔,還氣度不凡的公子哥似是在何處見到過,隻是一時想不起來,便微微皺了皺眉頭,腦海中方才有些許眉目,似是要想起什麽的時候,就見卓遠嘴角微微揚了揚,輕聲笑道,“陳嬸,好久不見……”


    陳嬸?


    他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有辨識度,陳嬸似是瞬間同腦海中早前的印象連在一處,驚訝道,“平……平……平遠王……”


    陳嬸忽得反應過來,激動行禮,“民婦見過平遠王!”


    “陳嬸不過多禮,我剛好從宮中出來,來找沈悅。”卓遠言罷,目光從一旁看向沈悅,既而上前。


    “你怎麽來了?”沈悅意外。


    卓遠一麵落座,一麵溫聲笑道,“剛從宮中出來,說你去了西市,我想你是不是在陳嬸這裏,我也想喝陳嬸的黑芝麻糊了,就一道來了。”


    卓遠看了看周圍,“但好像是打烊了。”


    陳嬸連忙道,“沒有沒有!沒有打烊!平遠王來,怎麽會打烊!您稍等片刻,黑芝麻糊馬上就來!”


    看著陳嬸背影,想起陳嬸早前雖然也對他恭敬,但其實截然不同的態度,卓遠忽然會意,“你告訴陳嬸我們的關係了?”


    要不怎麽陳嬸突然間就待他親厚了?


    第174章 他鄉遇故知


    卓遠突如其來的一問, 沈悅直接被他問得有些懵,什麽叫……她告訴陳嬸他們的關係了?


    卓遠翻開桌上的杯盞,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 慢悠悠端起茶盞, 淡聲道, “陳嬸之前見我沒這麽親厚的。”


    所以他才會認為是沈悅同陳嬸說了他們兩人事情的緣故。


    早前他正好聽到沈悅和陳嬸的對話。知曉陳嬸不僅一直在撮合她自己侄子和沈悅, 還說他……年紀大!孩子多!讓沈悅不要貪圖他好看,貪圖他身材, 貪圖他身份地位……


    他是“耿耿於懷”了。


    早前朝中抨擊他的政敵不少,但陳嬸應當屬於其中的佼佼者。


    他是想不通好端端的, 他怎麽在陳嬸這裏就成了年紀大!孩子多!沈悅怎麽就不應該貪圖他好看,貪圖他身材,貪圖他身份地位……


    後來沈悅提到青年才俊, 陳嬸才釋然。


    在陳嬸眼中, 他不算沈悅的良配。


    聽他言罷,似是語氣間都帶了些許酸溜溜的意味, 沈悅不知道他怎麽, 但確實換作任何人都肉眼可見, 今日陳嬸對卓遠殷勤備至。


    沈悅笑道, “是迴京之後,我來見陳嬸,陳嬸問起涵生的事,又順道問起你和府中的孩子來。說府中的孩子乖巧可愛,又覺得見你似是麵熟, 好像早前在哪裏見過,有些對不上人,我想陳嬸遲早有一日會在京中遇見你, 就如實同陳嬸說了,之前那群孩子都是平遠王府的公子小姐,你是平遠王……”


    “然後呢?”卓遠的確意外。


    沈悅繼續笑道,“陳嬸光是聽說平遠王府幾個字,目光就變了,而後話匣子就似收不住了一般,說平遠王府在西秦百姓心中,是保家衛國,血濺沙場,一門忠烈的武將世家,說難怪一見你就覺得風采絕倫,氣宇軒昂,這個人都透著一股正直清高,原來平遠王……”


    卓遠忍俊,早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還說什麽了?”卓遠洗耳恭聽。


    “還說……”沈悅話到嘴邊,忽得噎住,陳嬸是說——平遠王是不會把主意打在你這個小姑娘身上的,人家多正直清高啊!


    沈悅目光微妙得看了看卓遠,而後話鋒一轉,“……陳嬸是說,下次如果你再來,讓我記得告訴她一聲,她要給他做一品芙蓉金湯。”


    沈悅言罷,又補充道,“方才應當是見到你,激動了吧。”


    卓遠果真沒有再深問。


    也恰好,陳嬸端了黑芝麻糊迴來,這一碗,比剛才沈悅那碗還要再大些,再滿些。


    沈悅果真見卓遠微微攏了攏眉頭。


    卓遠晚飯大都吃得很少,或不怎麽吃。他方才口中的想要喝黑芝麻糊是禮貌,卻沒想到陳嬸這麽實沉。


    沈悅悄聲朝陳嬸做口型道,“陳嬸,太多了……”


    卓遠笑著看她的小動作。


    陳嬸也啞然做著口型,“不多啊……”


    卓遠忍不住笑道,“不多,正好。”


    陳嬸這才朝沈悅擠了擠眼睛,意思是,看吧……


    沈悅看了卓遠一眼,隻得作罷。


    卓遠嚐了一口,麵露笑意,“好喝。”


    仿佛等到了這一聲讚賞,陳嬸才一臉喜色,“就怕做得不好,不和王爺胃口。”


    “很好喝。”卓遠溫和。


    陳嬸越看,越覺對方要涵養有涵養,說話也溫文如玉,和京中旁的那些紈絝子弟不同。


    卓遠也朝她道,“陳嬸,坐吧。”


    陳嬸微楞,她先前一直站在一側,但是卓遠忽然開口讓她坐,她一時受寵若驚。


    “坐吧,不礙事的。”卓遠溫厚,陳嬸再推脫反倒不好,一側還有沈悅在,陳嬸在沈悅身旁坐下倒也不算拘謹。


    陳嬸越發覺得卓遠人很好,不止是涵養好,而且,平易近人。


    眼見卓遠低頭喝著黑芝麻糊,陳嬸看著他,不由想起早前在沈悅麵前說他的那些話,頓覺有些內疚,心底由衷歉意,便開口道,“說來,之前還誤會過王爺,那時候不知道王爺就是平遠王,還覺得王爺對阿悅別有所圖……”


    陳嬸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卓遠和沈悅兩人都險些被嗆住。


    卓遠還稍微好些。


    沈悅直接嗆了一口,臉色漲紅,眼淚都要嗆出來……


    “哎喲,這是怎麽了!”陳嬸擔心,上前關切,沈悅連忙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別說了的意思。


    但陳嬸全然會錯了意,以為沈悅是說,她沒事的意思。


    卓遠看了沈悅一眼,他是猜到了沈悅的意思,也猜到陳嬸會錯了意,明明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卻還是忍住了。


    陳嬸繼續道,“王爺這麽正直清高的人,能有什麽壞心思呢?王爺是不會把主意打在阿悅這個小姑娘身上的。”


    沈悅想死的心都有了,忽然覺得連嗆得這口黑芝麻糊也不是那麽難過了。


    卓遠跟著陳嬸笑了笑,“陳嬸說的是。”


    沈悅看他。


    他繼續低頭喝著黑芝麻糊,仿佛早前的插曲,過去就過去了。


    陳嬸又和沈悅,卓遠說了些話,差不多夜色深了。


    “陳嬸,下次再來。”卓遠起身。


    陳嬸連忙起身,“等王爺下次來,早讓人說一聲,我給做一品芙蓉湯。”


    卓遠應好,這才伸手,牽起一側沈悅的手,輕聲道,“走吧,有些晚了。”


    陳嬸整個人都僵住,沈悅臉色也微紅。


    卓遠又朝陳嬸溫聲笑道,“陳嬸,多謝招唿,我和阿悅大婚時,陳嬸一定要抽空來。”


    “啊……哦……好……”陳嬸驚得下巴都了下來。


    剛才見他起身,侍衛就將馬車駕了過來,置好腳蹬,卓遠正好牽了沈悅來,而後扶了沈悅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滾滾從眼前駛過好遠,陳嬸才伸手將下巴懟了迴來,也才反應過來,平遠王方才的確是說,和阿悅大婚……


    天哪……


    ***


    馬車中沒有旁人,沈悅和卓遠各自坐在馬車一端。卓遠目光時不時看看窗外,忍不住隱晦笑了笑。


    逗逗陳嬸也挺有趣,尤其是最後,陳嬸的表情,他實在覺得好玩,鬧夠了,也過癮了……


    他原本性子就熊,隻是後來做了平遠王才左右收斂了些,又不代表他原本不熊。


    惡作劇他還是喜歡的。


    隻是這麽同陳嬸一鬧騰迴去,卓遠頓時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眼見他看著窗外偷笑,沈悅也猜得到他方才是在特意逗陳嬸的,陳嬸後來也確實當場聽懵住了,正中他下懷。


    她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卓遠要這麽逗陳嬸。


    卓遠似是也猜到她心思,懶洋洋道,“剛才和陳嬸抵平了!誰讓她早前詆毀我年紀大!孩子多!妻妾成群,又有外室生養?”


    沈悅頓時愣住,這不是……陳嬸早前悄悄同她說的話,卓遠怎麽?


    卓遠湊上前來,繼續道,“你怎麽就不能貪圖我好看,貪圖我身材好,貪圖我身份地位?”


    近乎原話拓下來的,沈悅想抵賴都不好抵賴,支吾道,“你偷聽……”


    忽得,又仿佛想起什麽一般,忽然反應過來在栩城的時候,他為什麽酸溜溜的左一個青年才俊,右一個青年才俊的……


    因為當時陳嬸說完這一達通的時候,她敷衍了陳嬸一句青年才俊。


    沈悅頓時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早前在栩城是在吃這攤子無名醋……


    果真,他伸手將她抵在馬車一角,下一句就輕聲問道,“我算青年才俊嗎?”


    沈悅頓時頭疼了幾分。


    熊孩子的腦迴路果然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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