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嬤嬤就連太後慣用的茶具,都收拾起來了。


    “要不說你來的巧,再晚來一個時辰,哀家便要動身了,留給你的,隻一道懿旨。”


    薑嬤嬤小心地把太後的茶具放入檀木盒子裏,又把她吃慣了茶葉收好,才笑著迴道。


    “天氣炎熱,娘娘每每睡不安穩。今年有大選,又不好出去避暑,老奴想著不若讓娘娘去廣濟寺住幾天,待大選前再迴來主持大局。”


    廣濟寺就在京城西郊,那兒占地遼闊,雖比不上五台山的寺廟,倒也清幽別致,比京中涼爽許多,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如此,孫媳過去陪您呀,等大選再陪著您一起迴來好了。”


    寧容一雙黝黑的杏眼,眼巴巴地看著太後。


    一副她若不答應,她便不讓她走的架勢。


    又要伺候太子,又要哄太子。


    身累心也累,寧容樂得給自己放假。


    再說她來得莫名其妙,原主消亡,卻有一股殘存的意識影響著她。


    這其中緣故,連寧容自己都無法解釋。


    她想去廟裏,給原身點一盞長明燈。


    希望原身能順利轉世,下半輩子安康順遂,能和心愛的人廝守到老。


    “當真要隨哀家去?”太後有些高興,想到太子又不確定了,“你和太子如今新婚,陪著哀家一塊兒,若是想太子了可怎麽好?”


    “難道還指望,薑嬤嬤這把老骨頭,再連夜送你迴來?”


    太後長久無人陪伴,當然希望難得合眼緣的孫媳婦,能陪在左右。


    可這丫頭到底新婚,馬上太子宮裏又要進人了,難免為她憂心。


    薑嬤嬤也道,“太子妃娘娘,您可饒了老奴,老奴都一把身子骨了。”


    寧容被她們主仆合起夥兒來,鬧了個大紅臉。


    “哪、哪兒就有這般......離不得......”


    她說著生怕太後還要調侃,急急道,“皇瑪嬤,您等我片刻,我迴去收拾了東西就來。”


    *


    太子收到信兒時,正陪著康熙和大臣們商議政事。


    德住附耳過來,言語幾句,胤礽眉頭擰緊,片刻後又一鬆。


    胤褆看在眼裏,挨在太子身邊,聲音不輕不重,“太子,你宮中可是有事?不若我替你向皇阿瑪請個假,讓你速速去處理?”


    他這一句,不止康熙,殿內大臣、阿哥們俱都停下來,靜靜看著他們。


    眼下處理的事不算頂頂要緊,可太子一走,在座的大臣們會怎麽看他?


    胤褆想想都覺得心中得意,他果然聰慧機敏,這麽一刹那就想出了一個好計謀。


    若太子漸漸失了人心,往後......他未必沒有一爭之力。


    胤褆眼神關切地看著太子,心中給自己加油鼓勁,仿佛那位置唾手可得一般。


    胤禛捏住茶盞的手,微微一緊,不動聲色地盯著太子。


    難道,是她出了什麽事?


    他煩躁地放下茶盞,轉動扳指,掩飾自己的不安。


    胤礽捏了下掛在腰側的九龍玉佩,很高興看見胤褆因為他這個動作,而麵露嫉恨。


    雖然老大是個沒腦子的莽夫,但這時不時出來蹦躂兩下,也怪煩的。


    是該給老大找點事幹了......


    他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麵上一片清風朗月。


    太子起身,對康熙拱手一禮,風姿清然。


    “稟皇阿瑪,是太後娘娘不耐暑熱,要去廣濟寺禮佛。太子妃不放心娘娘,兒臣剛剛已經允了她一起陪著去。”


    胤禛手一鬆,重新端坐起身子。


    “陛下,難為太子和太子妃一片孝心。”


    “正是,太後娘娘身邊有太子妃伴著,您在紫禁城也能放心不少。”


    “說來太子夫妻尚且新婚呢......”


    “真是孝心可嘉。”


    在座的大臣們一片讚譽,對太子夫妻愈發讚許。


    儲君如此,太子妃如此,乃大清一大幸事。


    康熙聞言也笑了起來,“太子妃恭順賢良,太子機敏寬和,確實是對佳兒佳婦。”


    他說著,清淡的眼神在胤褆身上滑過。


    胤褆心中驟緊,雙手成拳,臉上猶帶不服之色。


    在康熙的注視下,終究垂下頭,掩飾住神情。


    這一茬過後,他們很快迴歸正題。


    胤礽麵上神色認真,其實心裏一直在想寧容,本來便想專心於政事,她這一走倒好,也可讓他收收心。


    可思緒卻像有自己的意識,隨著她一起遠走了。


    手邊的茶盞飄著嫋嫋青煙,定睛一看,似能看見寧容笑靨。


    胤礽抿了下唇,端起茶盞,一口飲盡。


    胤禛垂著眼,殿中發生的事,與他無關。


    但他總忍不住下意識關注,再迴神,大臣們已經談論到下一樁事。


    他擰擰眉心,想著,或許該早點成婚了。


    *


    廣濟寺離皇城不遠,寧容坐在太後車架上,陪著一塊兒說說笑笑,半個時辰以後,便到了寺院門口。


    她扶著太後下了馬車,站在院中,老遠變得聽見一片清幽誦讀之聲。


    深吸一口氣,仿佛隻站在這裏,靈魂就已經得到了洗滌。


    廣濟寺從院門口直入寺廟內,共有九百九十級台階,舉目望去,寺廟隱沒在雲霧裏,翩然若仙府。


    “怎麽樣,哀家選的這個地方可好?”


    太後和寧容的手挽在一起,另一邊由薑嬤嬤扶著,拾級而上,聞著草木清香,心中鬆快極了,也有興致和孫媳婦說笑。


    “可不是,還是皇瑪嬤有眼光。”


    此處草木深深,綠樹成蔭,比皇城中涼爽許多。


    明明是盛夏,卻有種初秋之感。


    本還有些汗津津的,來了這裏,清風裹著涼意而來,身心都輕鬆不少。


    當著太後的麵,寧容帶來的丫頭、嬤嬤們,都緊墜在身後,並不敢多言。


    可寺廟高深,台階漫漫,櫻桃心中的擔憂,如何也止不住。


    娘娘初初懷孕,還未坐穩了胎,萬一累了,或是哪兒磕碰了......她不過略想一下,額間冷汗都要落下。


    好在太後年邁,並不曾一路走到頂上去,沒有轎簾坐,卻有小沙彌大開方便之門。


    她們沿著小徑,一路往上,地勢平緩,如履平地,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上了山。


    確認主子沒有累到,或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櫻桃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太後顯然是來慣了的,她一到,寺內的方丈一早領著所有僧彌在大殿等候。


    就連太後的住所,也是她一直住慣了的,平日並不對外開放。


    一路顛簸,太後有些疲累,薑嬤嬤扶著太後,領著宮女們,迴廂房布置去了。


    寧容這迴托太後的福,住的地方也格外清幽。


    在一片竹林之後,廂房的左邊還有一條淺淺溪流經過,很是有幾分意趣。


    小宮女們一來就新奇地四處探看。


    見領路的小沙彌要走,寧容笑著挽留。


    “小師父,你們廟中可有專門給故人立長明燈的地方?”


    她生得好看,眉眼精致,笑起來時姝麗無雙,哪怕今日刻意往素淨裏打扮,也難掩風姿。


    隻站在那裏,淺淺一笑,從未見過女眷的小和尚,就結結巴巴紅了臉。


    “有、有的......您、您請隨我來。”


    小沙彌不過十一二歲,先時安排住宿還有些活潑,寧容一搭話反倒束手束腳起來。


    他察覺以後,懊惱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


    丫頭們被他的舉動逗樂,哄笑起來,小和尚一張臉漲得通紅。


    寧容抬眼掃了丫頭們一眼,她們這才閉上嘴巴,掩了笑意。


    “師父,有位女施主來立長明燈。”


    進了大雄寶殿,小沙彌臉色也恢複了,對著裏麵脆生生道。


    “進來吧。”


    宮女們在外頭留守,寧容一人進了殿,跟著小沙彌行至殿內一角,抬頭便見這裏點滿了長明燈。


    燭火交映,影影綽綽。


    站在一旁負責點燈的師父,更顯幾分高深。


    “可是施主要點燈?”


    大和尚轉身,臉上無悲無喜,卻有種叫人信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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