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眼睛全都看向了夜空。


    夜空此時隻覺得自己被視線射成了篩子。


    他滿臉尷尬地試圖抽出手臂,無奈此時已經沒有袖子可扯,萬俟凝死死捏著他,恨不得指甲摳進肉裏。


    夜空抬起另一隻手,捏著萬俟凝肩頭的要穴,稍微用力,萬俟凝的雙手便突然用不上力氣,攬著夜空手臂的手跟著一鬆,夜空輕輕一推,她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一係列動作發生在眨眼之間,萬俟凝還什麽都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推出了圈外。驚詫地望著眼前的幾個人,她這兩年一直堅守的信念好像全都崩塌了。


    即便是偷吃別人的殘渣剩飯也要堅強活下去的信念,那個一定要嫁給夜空的信念,竟被夜空輕而易舉地推開了。


    夜空的眸中又籠上了她將他騙去朝凝宮,試圖用“仙若春水”逼他就範那一晚的冷冽的鋒芒,她頓覺透不過起來。她一直覺得隻要自己堅持,夜空早晚有一天會被她的真情打動,同是萬俟家的女兒,她生得又比霽初美上好幾分,他一定會喜歡上自己的。


    可是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非但沒有獲得他的真心,反而令他厭惡了。


    “三公主,請你自重。”


    夜空的話語簡單,卻如巨石壓在萬俟凝的頭頂。


    “好,既然你們都這麽不歡迎我,那我走好了!”說完,萬俟凝轉身就往大門跑去。


    霽初麵無表情地轉身迴房。


    夜空瞧著自己那半截袖子心疼地搖頭,心想“這是小初親自給我縫的啊”。


    山童道:“解決了?”


    貓又道:“誰做晚飯啊?”


    山童道:“今天輪到誰了?”


    貓又道:“你啊!”


    山童道:“怎麽又是我,我昨天做過了啊!”


    貓又道:“昨天隻有我們倆,不算!今天初大人迴來了,你重做。”


    山童道:“你這麽欺負小孩子,良心不會痛嗎?”


    兩人拌著嘴朝後院廚房走去。


    眾人做鳥獸散,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


    夜空在拉開自己房門的那一刻,突然被人從後麵抱住腰身。


    萬俟凝的臉貼著他的背上,喃喃哭泣道:“不要丟下我,夜空,我已經沒有家沒有親人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夜空轉過身,看著她。


    他憐憫她無依無靠才會如此執著,現在他更深地體會到,她執著的心靈充滿冰冷和無助,這才渴望擁有。他對她說道:“如果你願意留在這裏,相信不會有人趕你走的,但住進我房裏,恐有不便。”


    “我……我知道了……”


    這時,院子的另一頭,傳來霽初的聲音:“貓又,今晚你就搬來我這裏吧。”


    貓又欣然行禮:“是,初大人。”


    萬俟凝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一個房間,但她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推開窗,便看到夜空坐在樹下石桌邊翻書,他新換了一身白袍,係帶鬆懈,寬袖延展,如瀑黑發隨意散落,是一派風輕雲淡的瀟灑。


    她望著他出神,腦中幻想與他琴瑟和諧的景象。但是,幻想得越幸福,那種難言的寂寞就會悄然彌漫在心頭,她不由得歎了口氣。


    突然,霽初的身影闖入萬俟凝的視線,令萬俟凝的心境由憧憬立刻下沉,變成不甘。


    她坐在夜空的對麵,與夜空淺笑輕談。貌似是在討論夜空所看的書中內容,他們時而拿筆寫字,時而在書頁上指指點點,好一幅琴瑟和諧的畫麵。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一些未知名的細小花瓣隨著晚風散落,有幾片落在霽初的發絲間,夜空隨意抬手為她摘下,霽初攤開手掌,夜空將花瓣放在她的手上,霽初望著花瓣出神。不一會,他們又討論裏這是什麽花兒來。


    萬俟凝“嘭”地一聲關上窗子,坐在銅鏡前,望著自己的臉。


    到底哪裏不如她?到底哪裏不如她?


    萬俟凝不停地對自己發問,突然,她的窗子被很重地敲了三下,“砰砰砰”!


    她沒好氣地推開窗子,窗外站著貓又,手上端著一盤紅燒肉,散發著縷縷香氣。


    “初大人喊你吃飯!”


    也沒等她迴答,貓又就像小鳥一樣輕快地走掉了。


    她想非常有骨氣地喊一聲:“我才不吃你們的飯!”可是聞到紅燒肉的香氣,她的肚子早就對她瘋狂叫囂。


    沒骨氣總比餓死好,她一邊對著鏡子梳了梳頭,一邊自言自語道:“以後慢慢再算賬!”


    是夜,無風無雨,卻有一陣陣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晚飯是給霽初和夜空洗塵,大家都喝多了,此時都在房中熟睡。唯有夜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獨自在涼月下小酌。


    突然一抹緋色的人影翩然而至,夜空也沒抬眼,默默拿起一隻空杯,斟滿花釀,放在自己對麵。


    當他拿起酒杯放到自己唇邊的時候,對麵那一身紅袍的男子已經將杯中花釀飲盡。


    夜空笑笑,放下酒杯,說道:“楓鬥,我來了西邊這麽久,你這是第一迴來看我。”


    楓鬥自斟自飲,紅發下的俊臉慵懶不羈:“你不怕我再拐跑你一個女人?”


    夜空仿佛對這頂傳說中的“綠帽”不以為意,斟酒的手不慌不忙地落下,唇角微勾,說道:”“是你拐跑了她,還是她拐跑了你?”


    “這有什麽區別?”楓鬥道,“結果都是,你連尋都沒有去尋。”


    “那如果是她想要的,我自會放她去。”


    “同樣是離開你,你卻追另一個女人到天涯海角。”楓鬥的麵上蒙上一層捉黠。


    “這不就是宿命麽?”夜空寂寞地一笑。


    他說的宿命是什麽?是為了保住禦狐令必須得到心宿?是為了大天神的旨意,保人間平安?還是愛不由己,全憑天命?


    沒人看得出,他這一抹寂寞的微笑,是在怨天,還是在自嘲。


    楓鬥在這一刻很想明白直接地問他,愛心宿是出於你的真心嗎?但醞釀了好久,出口的卻是:“不如賭一把。”


    “賭什麽?”


    “賭宿命。”


    “如何賭?”


    “我再拐跑你一個女人。”“


    起風了。


    溫潤的春風將夜空散在胸前的發絲吹起,他那張原本被朗月映成白玉色的臉突然因天邊的雲層遮擋了月光,而籠上了一層陰影。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兩人在院子裏各自飲酒,沉默不語。


    夜空的眼神如一片沉靜的湖水,不起漣漪,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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