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爵一臉驚訝:“初兒,你何出此言?”


    霽初盯著辰爵的雙眼,辰爵幽亮如玉的黑眸溢滿不解,甚至有些無辜。


    霽初笑笑站起身子,道:“咖啡一向是苦的,加了糖和奶,隻不過是掩蓋了苦味,卻並沒有真的把它變甜。”


    辰爵瞬也不瞬地看著霽初,突然哀哀地笑了:“原來你是這樣想我,我道貌岸然,我裝腔作勢,我陰險毒辣,我謀朝篡位!既然如此,藍宇尊派人接你的時候,你又何故演那出愛我的戲?”


    霽初道:“我那時隻是想,如果你對我真的有愛,也許會柔化你的戾氣,如果你願意對我真誠,我也願意這一生守在你身邊。”


    辰爵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可思議:“霽初,你的意思是說在考驗我?”


    霽初道:“辰爵,我們在初源的那晚,我問你是不是想要和我長廂廝守在那裏,其實是認真的。你曾說你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將所有阻撓我們在一起的障礙清除,才會如此冷酷殘忍不擇手段。


    “但那時我就在你眼前,我願意與你不問世事相守於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但你卻不願意。


    “辰爵,所以你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我。那晚我之所以孤身與你前往初源,就是想給你最後的一個機會。倘若你能因為我而停止對我族人的殺伐,我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和你在一起。我那時已經做好了與夜空決絕的準備,做好了與真尋解除契約的準備,做好了將霽初這個名字於世間剔除的準備,如果你願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但,你不願意。”


    辰爵的表情隨著霽初的這些話逐漸變得憤怒,他一向陰冷的眸子,此時甚是冷得可怕:“霽初你是在告訴我,你是在犧牲自己,和我在一起的嗎?我辰爵就如此不堪要讓一個女子以交換條件為代價與我在一起嗎?霽初,你捫心自問,在你準備與我廝守的時候,你愛我嗎?”


    霽初緩緩說道:“我已決定愛你。”


    辰爵愴然一笑:“好一個決定愛我。但愛情本身不應該是身不由己的感情嗎?一個以決定來維持的愛,未免也太可悲了!”


    辰爵轉身想走,霽初拉住他的衣袖,望著他的眼睛,口吻似是哀求,道:“辰爵,我萬俟一族已不剩什麽人了,皇權你已到手,我隻求你高抬貴手,讓他們活下去。還有,我的十一妹到底在哪?她是死是活?”


    辰爵勾起唇角,露出一副冷笑:“霽初,我辰爵做事一向磊落,你認為我為了皇權逐一害你的族人,都是你的臆想。所以,在你想通之前,我不會再來這裏。”


    “你要將我軟禁在這裏?”


    “不要把話說得那麽難聽,我隻是不喜歡你把愛我作為交換條件,如果你的愛意不再有這些雜質,你還是我的皇後!”


    一朵煙花綻在天際,將辰爵的臉映得光華璀璨,接著一朵又一朵,除夕夜是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日子,這種洋溢的喜慶氣息映照在天際,就連他的怒容都看起來美豔無雙。


    霽初卻感覺這一刹那,不認識眼前這張臉,不認識和她對視的這個人。


    這就是所謂的“完形崩潰”嗎,忽然在這個瞬間,對本應熟悉的人或物產生出離的生疏,仿佛完全不認識一般。


    辰爵與她對望,冷漠掩蓋了柔情,無言間,二人仿佛都意識到,他們的感情許是再也迴不去了。


    辰爵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廊間,如那夜空中的煙花一般刹那不見。


    霽初漠然地抬頭仰望天空在不停綻放的煙花。


    明日,便是萬俟皇朝隕落之日,曆史的車輪滾滾,沒有哪個皇朝是永恆不衰的。再美的煙花都有泯滅的時刻,而北宸這朵煙花,卻冥冥中因她而亡,她此刻心情是五味雜陳。


    辰爵出了霽月新殿,心情亦是跌落至穀底,他雖心知霽初是個倔強脾氣,但從初源迴來之後對他千依百順來看,他以為自己對她的柔情已經感化了她。


    今日才知,這一切在她心裏,隻不過是一種犧牲,一種交換。


    太諷刺了,她還不如像以前那樣一口拒絕的好。


    辰爵越想越惱怒,怒氣隨著他的身體散發,周遭的空氣隨之不自然地流動。


    漆夜如墨,他一身黑袍穿行在林間小路,渾然一體,不見異常。但當空中煙花綻放的一瞬,因此而照亮的植物竟因他的憤怒死黑一片,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


    光芒一閃而過,漆夜依舊淒迷。


    突然,自小徑前段,一條身影飛到辰爵的麵前,單膝而跪。


    辰爵停住腳步,輕道:“還是沒有?”


    對方搖了搖頭,抬頭時,剛好迎上煙花的光芒,是杜淳。


    辰爵冷冷一笑:“半年了,那癡傻老婦到底是何本事,能將那虎符藏到哪去?”


    杜淳道:“迴大將軍,屬下等認為,那虎符已經不在壽康宮了。”


    辰爵道:“的確不在了!所以,杜淳,我還養著這沒用的老東西做什麽?”


    杜淳沉默。


    似乎對霽初的所有怒氣都轉嫁在婉熙太後身上般地,辰爵的目光泛起濃濃的殺氣。


    “給我殺。”聲音輕而緩,卻如寒雪利刃般冰冷可怕。


    杜淳稍有一頓,道:“那七公主那邊……”


    辰爵冷笑:“就算我留她母親一條命,她也不會念我的好!倒不如讓她恨我一輩子!”


    杜淳又道:“那萬俟楠呢?”


    辰爵道:“杜淳,朝代更迭,你見過新朝帝王養前朝帝王的麽?”


    杜淳低頭抱拳道:“抱歉,大將軍。”


    辰爵問:“南邊呢?”


    杜淳迴道:“千雲去了一趟夢梁,藍宇謙百般討好,隻要大將軍登基後,不動他們的領土,他仿佛什麽都答應。”


    辰爵揚起唇角,淡然清淺的眸內浮上譏色:“藍宇尊竟然將縮頭烏龜做到如此地步,倒是讓我有些無法理解。”


    杜淳道:“所以,大將軍切莫掉以輕心,畢竟,那是一隻狐狸。”


    辰爵笑笑沒說話,繞過杜淳跪拜的地方,揚長而去。


    杜淳站起身子,仰望天空,卻並沒有如霽初那般看向絢爛的煙花,而是出神地望著黑暗中最濃烈的方向。


    隆冬的深夜,蒼穹自是如鉛色墨染,但這種異常的黑,卻仿佛是遮天的幕布,阻擋了一切光亮。更不可思議的事,它像是要將這無邊的黑暗流瀉入人間般地,以難以察覺的速度,逐漸擴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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