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腳步,迴身,望見福管家穿著那身永不改變的純黑色褂子站在那裏,一張稍顯老道的麵上,有著一雙奕奕神采的目光,他的聲音低沉洪亮,音調穩重斯文。一見便知是深懷不露,低調沉穩的角色。


    霽初和他的目光碰上,挺冷地問了一句:“對了,昨天是你將那藍衣少年攔在府外的吧?”


    昨日一大堆家將簇擁著辰爵與自己進來,卻唯獨沒有見到這位德高望重的管家,那麽去攔人的,就隻會是他。


    “迴公主的話,正是老夫。”福管家謙恭地低了低頭,道,“倘若因此得罪了公主,請公主責罰,切莫為此不辭而別。”


    “我幹嘛要責罰你?”霽初冷冷一笑,“你不也是聽人命令的人嗎?”


    福管家隻管低頭,並沒有直接迴答。


    霽初接著道:“既然你在他身邊這麽受重視,那就將此事拜托你吧。”


    “公主盡管吩咐。”


    “你告訴他,我走了,莫要找我。”


    “倘若大將軍問起公主離開的原因,那我該怎麽迴答?”


    “就說我沒說原因,所以你也不知道。”


    福管家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大將軍晌午便會從宮裏迴來,約麽時間也差不多了。老夫一向敬佩公主直爽倔強的性格,告別這種事,相信公主不會草草托人代勞如此輕率的吧。”


    霽初的嘴角略過一絲苦笑,道:“我不想等了,所以就讓我輕率一迴吧!”


    說著霽初轉過頭便想走,卻不想轉頭的瞬間撞上一個胸膛。


    龍涎香的味道傳入鼻端,她與辰爵撞了個滿懷。


    跟在辰爵身後的,還有一位女將軍,葡萄一般的眼瞳,目光清亮有神,雙唇豐潤微厚,烏黑的發絲高高地束在腦後,一身銀白色的鎧甲後麵披著雪白的披風,顯得風姿颯爽。


    這是辰爵麾下唯一的女將軍洛子衿。霽初剛剛被辰爵撿迴來時,辰爵怕她悶,就讓洛子衿來陪她。之後,她們的關係越來越好,洛子衿更是經常從軍營裏跑出來和她聊天。


    此刻洛子衿正以驚詫的目光望著霽初,霽初的話仿佛是全都聽到了。


    霽初後退幾步,從辰爵的懷裏出來,抬眼與他的目光交接了。


    辰爵略微歪著頭,頗有些黯然的眼瞳不解又驚異地凝視著她,也許是發現這視線蘊含著深刻的溫柔,她別過頭去,問道:“你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


    辰爵的聲音低沉,音調好似還有一點點低落:“從你說‘告訴他我走了,莫要找我’時,站在這裏的。”


    霽初的目光又迴到他的臉上,帶著凜然不可改變的魄力,道:“好,那你都知道了,我要走了。”


    辰爵問:“你想去哪?”


    她迴答:“我還沒想好。”


    “為什麽不住在這裏慢慢想?”


    “我不想住。”


    辰爵輕歎一聲,寥落的聲音似有些嘶啞:“你可以聽我解釋嗎?”


    霽初淡淡地看著雪地中的落梅,道:“解釋什麽?”


    辰爵道:“那枚頭飾,其實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霽初笑了笑,抬頭看著辰爵,他大紅的朝服襲身,充滿著王者的威勢,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視,但她就這麽盯著他,說道:“大將軍認為我想的是哪樣?”


    辰爵沒有在意旁邊站著福管家和洛子衿,他淡然地說道:“前些日子,有個女子對我投懷送抱,我拒絕了。”


    “哦。”霽初冷淡地點了點頭,“大將軍可能是誤會了,我並不是因為這件事而離開。”


    原本以為她會咄咄逼人,不肯相信這簡單的解釋,辰爵做好了近一步說明情況的準備,但卻沒想到她的迴應竟是這般冷漠,好像完全沒有在意這件事,他的心不免有些空寂。


    本應是一場風卷殘雲般的爭吵,卻在這默默不得語中不了了之,辰爵悲傷地凝視著霽初冷漠的臉,沉聲道:“那你告訴我原因,我不會強迫你。”


    霽初嫣然一笑,但眼中毫無笑意:“我不想不明不白的住在你家。”


    辰爵閉了閉眼,滿麵空寂寥落之色,他緩緩地說道:“霽初你已經到了連拒絕我的理由都懶得想的地步了嗎?”


    霽初沒有說話。


    辰爵說道:“如果你真的隻是不想不明不白住在這裏,那麽和昨晚說的一樣,我給你名分。”


    霽初歪頭看他,問道:“什麽名分呢?我是合過婚的公主,你能明媒正娶?”


    “可以。”辰爵恢複了鎮定自若,是那麽俊美,那麽冷漠,那麽的……不容撼動,“讓你成為北宸大將軍唯一的夫人,會比你現在公主的地位更高。”


    他說的沒錯,但是——


    “哈哈哈!”霽初笑了,但笑得淒然悲壯,又夾帶著深深的嘲諷,“你說得不錯啊,大將軍!我們整個萬俟皇族都要在你的手中討生活,對麽?”


    辰爵一怔,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時下不知該怎麽答,但她卻根本不需要他的迴答,繼續道:“先皇在你12歲時將我皇兄托孤給你,從此你一躍成為顧命大臣,僅有9歲的我的皇兄要對你言聽計從,對麽?這麽多年,你表麵不爭不搶,全無野心的樣子,其實是因為你根本不需要搶,因為我們萬俟一族的皇權早就是你的囊中物了,對麽?”


    辰爵的目光像是焊鑄一般凝結在霽初的臉上,他的表情驚訝,並不是因為處處被霽初說中,而是驚訝霽初一直以溫柔小兔般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麵前,而現在卻能這樣淩厲地質問他。


    他是那種一個眼神就可令人渾身顫抖,沒人敢高聲對他講話的人,而如今,這個小女孩,看他的目光竟然如此的輕蔑。


    霽初的聲音仍未停止:“我北宸國的大司馬、大將軍,你12歲修得金身,術法已無人能及,普通的大妖怪都被你踩在腳下。你麾下十二名將,每一個都有獨門術法,個個都有單槍匹馬屠一個國家的本領,所以你目中無人,草木知威,吹唇沸地。卻獨獨喜愛我這個軟弱的小公主,我應該忘掉自己是皇族公主的身份,伏地感激,每日叩謝你對我的恩寵,對麽?”


    霽初的話如此嚴苛,但辰爵卻似是從這字字句句中尋到了什麽,他微一皺眉,又將目中的精芒藏於眼底,眼波一轉,像是有些東西在他心中舒卷。


    他撩起朝服,單膝跪地,微微低頭,一字一頓地低沉道:“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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