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在她人生的舞台上來了個華美的謝幕,陪著她一起倒下的就是那棵大楸樹。


    爺爺說這棵位於氺墅中央,枝繁葉茂的百年大樹,就是氺墅興衰榮辱的見證,它是高祖爺和高祖奶成親時種下的,和它同時種下的還有一棵大棗樹,和一棵石榴樹,這裏麵的含義不言自逾。


    曾祖母對這棵樹有著特殊的感情,想當年她想伐倒這棵大楸樹,做房梁,受到了懲罰,她的親女兒被雷震死了,她在迴娘家的路上,遇到那個神秘的算卦先生,給她講了那個神奇的故事,她就是深信不疑,就是認為這棵大樹上住著神仙,這個神仙就是書仙,書仙護佑這她的子孫愛讀書、會讀書,她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端著果疏蛋糕來拜祭大樹,誰要是對大樹不好,稍微的傷害大樹,她都不依不饒。外人不知道這中間的秘密,都覺得很可笑,把曾祖母稱為樹癡,的確是,曾祖母對這棵樹可以說是關愛有加,春天他要讓家人把樹上枯枝病斑除掉,夏天她不讓孩子們隨便爬到樹上玩,碰到天旱的時候,就要讓家人挖大樹坑,澆水,還要施點肥,冬天怕樹冷,就用穀草把樹幹包起來,無論春夏秋冬,她都愛和家人一起坐在樹下吃飯、喝茶、打牌、聊天、做針線。


    而如今這棵大樹要倒下了,它被派上了大用場,人民公社成立了,要蓋一座大禮堂,大禮堂缺少一根主梁,父親說:”俺水墅院子裏有一棵百年大樹,是做中梁的材料,俺願意貢獻出來。”


    父親迴家通報信息,全家人都反對。


    爺爺說:“咱氺墅不是小氣之家,當年你在西安把寶貝捐出去,親伯不是不心疼,但一想到是為國家,就沒有怨你,但是這樹是咱氺墅的寶樹,不能隨便刨,刨了對咱家人不利,這樹堅決不能刨。”


    奶奶說:“你這孩子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入合作社,你動員家人要帶頭,咱家的土地、牲口、大馬車如今都成公家的了,俺也沒意見,可是,咱氺墅現在沒有什麽寶貝了,也就隻剩下這棵樹了,是你祖宗留下的,算是傳家寶,不能隨便毀棄,所以俺也反對刨樹。”


    母親說:“你做革命工作,俺也是堅決支持你,家中的事情都不叫你分心,可是你咋一點都不為自家想想,咱家現在還有啥?就是這棵樹是寶貝,奶奶把它看得金貴死了,你伐了它,就是伐奶奶的命。”母親看看曾祖母說:“俺也不同意刨樹。”


    父親說:“你這婆娘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一棵樹都舍不得,還說要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呢,你這就是嘴上說得好聽,行動另外一套。“


    母親說”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俺知道幹活掙工分,掙下工分才能分下糧食,一家老小才能有飯吃,幹活掙工分是俺的本分,至於什麽共產主義,俺沒見過,你說說共產主義是啥樣子的。“


    父親說:”共產主義是人類最美好的社會,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有飯吃,人人有活幹,電燈電話,樓上樓下,牛奶麵包、餃子麵條、土豆燒牛肉,蘑菇燉小雞,糖醋鯉魚、醬香豬蹄,想吃啥有啥,西裝革履,長袍短卦,想穿啥穿啥,汽車、火車、飛機、宇宙飛船,想坐啥有啥。“


    母親說:”你說的這些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我隻看見這棵樹長得枝繁葉茂,不能隨便毀了。”


    父親說:“公社要蓋大禮堂,缺了主梁就沒法蓋,這棵樹派個大用場難道不好嗎?再說這樹伐了,我們不能再種?幾十年後,又是大樹。”


    曾祖母說:“孫子,你說得這共產主義社會真是太好了,啥時間俺能看到?不要說牛奶麵包、土豆燒牛肉了,就是冰糖肘子、紅燒裏脊、白蒸饃、香酥雞、鹵豬肉夾火燒饃,醪糟紅酒稠米湯,天天讓我吃飽喝足,就行了。”


    父親說:“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共產主義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得我們一代一代人努力奮鬥去實現,人民公社是實現共產主義的第一步,如今,我們都是公社社員了,要愛社如家,有一首歌是這樣唱得”


    東院的蔓二奶說:“這歌我們會唱”,就亮開嗓子和蔓二爺來了個男女聲二重唱:“公社是根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瓜兒連著藤,藤了離不開瓜,藤兒越長瓜越大。公社的青藤連萬家,家家戶戶種莊稼,手勤莊稼好,心齊力量大,幸福的種子發了芽。公社就像紅太陽,社員都是向陽花,花兒朝陽開,香飄千萬家,社員的心中樂開了花。”


    蔓二奶和蔓二爺這男女聲二重唱,唱得其實不咋地,他們的嗓子不好,五音不全,又沒有接受過名師的指導,受到場地的限製,沒有舞台效果,至少和謝麗斯王潔實的男女聲二重唱比起來,差的很遠,但是這歌的旋律好,也感染了每個人,大家就為蔓二奶和蔓二爺鼓掌叫好。


    父親說:“歌唱的好,還要有行動,公社要蓋大禮堂,缺一根主梁就蓋不成,奶奶你說說,是讓咱這大楸樹,為共產主義事業做點貢獻呢,還是讓它老死氺墅了?”


    曾祖母說:“奶奶,我當然和孫子你是一派了,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奶奶都堅決擁護,不要聽你親伯的話,也不要理會你親娘,還有你媳婦,他們投的反對票無效,他們都是鼠目寸光,沒有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奶奶做主,明天你就領著人來刨樹吧。”


    母親說:“奶奶,你在下麵說的好好地,堅決反對刨樹,說這樹就是你的命,誰要敢毀樹,你就和誰拚命,我們都是聽你的呀,怎麽一到會議上,你就變卦了,你當先進,讓俺當落後分子呀”


    曾祖母說:“俺這不是與時俱進嗎?俺要跟著俺的孫子,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你們都是落後分子,不準拖俺的後腿兒。”


    爺爺跺跺腳說:“就是讓你這老太婆,慫恿著你的孫子,把俺這點家產全都掏空了。”


    母親也說:“說不定哪一天,連氺墅都被你充公了,看你的孩子都住哪兒?”


    父親說:“都住哪兒?不會住到撂天野地裏,電燈電話,樓上樓下,俺的兒子閨女肯定得比你住得好,城裏的高樓大廈是給誰蓋得?”


    爺爺說:“不是給你蓋得,你就做夢吧,還電燈電話,樓上樓下,汽車、火車、宇宙飛船,這根本就是你們,這些不著調的年輕人,說好聽些是空想社會主義,難聽了,就是做夢娶媳婦兒,淨想好事兒。”


    東院的蔓二爺說:“大哥你千萬別生氣,老太婆的孫子不是咱們的兒子?兒子敗家自有敗家的道理,兒子說的話我覺得有點道理,與其讓大樹老死氺墅,不如讓它派個大用場吧。”


    蔓二奶也說:“既然敗家,就敗光算了,兒子閨女沒有想頭了,都得自立自強,我們就供他們好好上學,冒不準還真能到城裏住上洋樓,比咱這鄉下土房子強。”


    蔓二奶她說到做到,她為了供兒子上學,還真是賣光了家產,如今她的孫子,孫女都住在城裏的洋樓裏了。


    父親領著人來刨大樹的前夜,曾祖母端著果蔬蛋糕,香箔冥幣,最後一次,祭拜了大楸樹。


    當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曾祖母神色肅穆,她放好了祭品,點燃香箔冥幣,跪下磕了三個頭,霧靄消散了,銀色的月光好像一襲白得耀眼的紗裙,覆蓋著巨大的樹冠,像從幽暗的深澗裏升起的白嵐,一道慘白的光,給樹頂鑲了一個銀圈,好像孩子脖頸上戴的銀項圈,這些反射在銀項圈中的樹冠的蔭影,一個時辰比一個時辰顯得更為凝重,曾祖母雙手合什對大樹說:“住在樹上的神仙,俺今夜是要告訴您,您不能在俺氺墅住了,您吃了果蔬蛋糕、收到香箔冥幣,趕緊給自己找個好去處,明天,俺的孫子就要領著人來刨樹,神仙,您可不能怪罪俺的好孫子,他是大好人,他把俺家的寶樹獻出去,是給公社的大禮堂當主梁,如果,神仙您要怪罪,就怪罪俺,是俺做主讓孫子刨樹的,神仙您不管到了哪裏,都要惦記著俺家,俺會讓俺的子孫,世世代代都供奉您,您要保佑俺的子孫,讓俺氺墅的子孫都愛讀書,會讀書,讓俺這氺墅中出個大文人。”


    曾祖母祭拜完畢,凝神佇立,虔誠的和大楸樹對望著,大楸樹幽幽地擺動著枝葉,沒有了平時的輕盈與瀟灑,隻是沉鬱的站在那裏,和這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默默相視,那月光則應和著撒下一片盈盈的綠光,然後逃過樹葉的遮攔,軟軟地降落在金黃的落葉上,月光斑駁蒼白地流散著,曾祖母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凋落的葉子,她看見一縷白色的煙氣,嫋嫋娜娜的升到高空,慢慢的幻化成一團五彩的祥雲,她微微笑著,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像這祥雲一樣,輕飄飄的,軟綿綿的,飛了起來,曾祖母她慢慢閉上了眼睛,軟綿綿的倒臥在樹下,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父親領著人來伐樹,看見曾祖母依偎著大樹睡著了。


    悼念一棵大樹


    我家院落有一棵大樹,蓊蔥鬱勃挺拔剛勁,夏日她像巨傘垂著濃蔭,冬日她用軀體擋住寒風,寂寞時她搖曳倩影和著鳥鳴


    焦慮時她合起雙手擋住噪音,高興時她柔枝婆娑翩翩起舞,憂傷時她喁喁私語傳送慰藉,在一個陰雲密布的早晨,無情地刀斧斫進她的胸膛,綠色的血液噴射出憤怒的心胸,悼念一棵大樹,多少個夜晚她走進我的夢境,悼念一棵大樹,希望悲劇再也不要發生。


    嗉兒把這首詩念給了爺爺聽,爺爺說:“你寫的不賴,你老奶算是沒有白巴結你,你讓她夢想成真了。”


    曾祖母的夢想,就是想讓水墅出一個大文人,那個算卦先生的一句話,竟成了她的癡心妄想,其實這也不單是她的夢想,而是一個家族幾代人的夢想,想一想,成就一個人,成就一番事業,真是太難太難了,但是越是難做的事情,越是充滿誘惑力,水墅到這時候,算是什麽都沒有了,寶貝沒了,土地沒了,牲口沒了,古樹也沒有了。


    爺爺說:“這是世事到這一步了,人都得跟著世事走,你親伯捐出玉鐲,獻出寶樹,把土地、牲口、大馬車都充了公,積極地表現自己,就是為了入黨提幹,好把孩子老婆帶到城裏享福。”


    但是父親最終沒有入黨,沒有提幹,更沒能將我們帶進城裏享福,他就是個教書先生,他一輩子什麽也沒幹,就是教了四十多年書,到退休還是個小學教師,而且沒有職稱,父親臨終的時候,總是愛說這句話,三十年看父敬子,三十年看子敬父,言外之意就是他這一輩子沒有什麽出息,功不成名不就,默默無聞,但是他養的兒女們卻比較有出息,入黨的、提幹的上大學的,碩士、博士還有留洋的,特別令他自豪的是他的大閨女,嗉兒繼承了他的事業,書教的好,文章寫得也好。爺爺說:“你親伯他年輕時比你們兄妹都心高氣傲,他有才華、也有機遇,剛解放那時候,有文化的人太少,他是洛陽中學的高材生,不亞於現在的名牌大學畢業生,領導很器重他,他也很努力,而且全家人也都支持他,他說讓幹什麽,俺這當爹的就是無條件服從,他說去抓土匪,俺就給他路費,不光是他的路費,和他同去的七八個人,一路上吃喝玩樂,都是俺掏腰包,他在西安玩,把碧玉鐲捐給香玉劇社支援抗美援朝,俺也不怪罪他,合作化,人民公社,俺都是積極分子,咱家的地多,地好、牲口壯實,村裏的窮人家,都跟咱家沾光了,五八年成立公社,咱家把那棵百年大樹貢獻出來給公社的大禮堂當主梁還不算,還將咱氺墅的後半個院子也獻出來給隊裏當了食堂,家中的桌子板凳、鍋碗瓢盆、篩子笸籮、酒缸醋壇、大鍋、大盆都獻出來了,村裏人真是開眼界了說:“這才是百年大戶,家底真殷實啊。”


    我說:“我親伯真是這樣的大公無私?”


    爺爺說:“他是真正的共產主義者,比雷鋒還雷鋒,他上過省報,見過省長,還給劉主席握過手呢,也就是他的命好,什麽都順,二十歲不到就成了國家正式教師,剛解放那會兒,教師的地位可是不低,你親伯就是拿著國家的高工資,,他的工資和縣長一樣高,他在縣小學又結識了馬校長,馬校長的父親就是馬大縣,這時候已經是省長了,他受過咱氺墅的救助,非常器重你親伯,你親伯他那年才二十五歲,就要被提拔當鄉長,其實,這鄉長就是起跳板,馬省長看中了他的文采,把他提拔到省裏也不是難事,和他同時提拔的那一批幹部,隻要不出什麽意外,幹到現在,差不多都是省一級,有的還到了中央。”


    我說:“那我親伯怎麽既沒有入黨,也沒有提幹,是他犯錯誤了?”


    爺爺說:“他一輩子都沒有犯過錯誤,既沒有政治問題,也沒有經濟問題,更沒有作風問題,他把自家的東西都拿出來充公了,不像現在有些幹部,見錢眼開,恨不得把公家的錢都裝進自家的腰包,你親伯他就是兩袖清風,一身正氣,他如果當了********,就是第二個焦裕祿,他入不了黨,提不了幹,是因為他的牽掛太多了,舍不了他的老婆孩子,太在乎這個小家,如果一個人,他的牽掛太多了,就幹不成大事業,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你親伯他入不了黨,提不了幹,就是因為嗉兒這個醜閨女”


    我說:“管嗉兒什麽事?”


    爺爺說:“怎麽不管嗉兒的事?”


    父親最終沒有經受住組織的考驗,他放棄了入黨提幹的機會,迴到了學校,默默無聞的當了一輩子教書先生。


    那是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元宵之夜,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父親和母親,不用約會,母親已經坐在床頭,看著父親睡覺,整整兩天了,父親終於醒來了,父親睜開眼,看見母親抱著一個閨女,在朝他笑,這閨女不是別人,就是嗉兒,嗉兒已經兩歲了,嗉兒雖然長得不漂亮,但是,嗉兒愛笑,特別是愛給父親笑,嗉兒的笑意就像三月的春風,融化了父親心中的冰霜,他從母親懷中接過他的寶貝閨女說:“俺睡著了?”


    母親說:“你太能睡了,整整睡了兩天兩夜。”


    父親說:“我就是太乏了,這一下子睡夠了。”


    母親說:“你們男人咋都是這德行,心裏有了難事兒,不給人說,先是喝酒,喝醉了就是睡,睡醒了就好了,心裏敞亮了?”


    父親說:“敞亮了。”


    母親說:“敞亮了,咱就把事情說說。”


    父親說:“說什麽?”


    母親說:“我們離了吧,我不能連累你了。”


    父親看著母親,抿著嘴,不吭聲,母親從父親懷中把嗉兒接過去,嗉兒大哭,母親很生氣,母親就是這個毛病,心裏不痛快的時候,就是拿嗉兒出氣,她覺得她的不順心都是嗉兒造成的,自從嗉兒來到這個世上,她就是沒有好日子過,母親在嗉兒的屁股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但是嗉兒沒有哭,反而咯咯咯得笑,因為那一巴掌嗉兒沒覺得疼,就是覺得十分開心,嗉兒一笑父親也笑了,嗉兒又向父親耍鬼臉,嘴裏伯婆膜法的叫著,手舞足蹈,搖頭晃腦,父親看著嗉兒,笑得更開心了。


    父親說:“馬校長找俺談話了,這一次報上去的幹部就是我沒有批,沒有批得原因是我不是黨員。“


    母親說:“你你就入黨唄。”


    父親說:“入不了了,我已經遞了三次申請了,該表現的我都表現了,組織部長給我談話了,說按我的表現,是完全夠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的,但是,我的正審不能過關,社會關係太複雜了,山莊是地*,胡家寨是地*,劉家莊出個土匪惡霸劉慶霖。”


    母親說:“哪你給上級說清楚呀,劉慶霖這個土匪惡霸還是你領著人抓迴來的,為民除害,你是立了功的。”


    父親說:“這事情,我說了,人家說,組織隻調查現存的社會關係,其他事情管不著。”


    母親說:“這事情真就難辦了。”


    父親說:“最難辦的就是你娘家了,夫妻關係是直係關係,部長說,除非你們夫妻脫離關係,否則----。”


    母親說:“這事兒我想的時間不短了,奶奶也同意了,為了你的事業,也為了孩子們,將來有個好的前途,離就離吧,明天咱就去辦手續。”


    父親說:“馬校長這下是真的要走了。”


    母親說:“咱離婚和他有啥關係?”


    父親說:“局長和他打賭,說如果,我王書圖這個柳下惠也變成了陳世美,就同意他辭職,放他迴省裏。”


    母親說:“那正好,你跟著他去省裏吧,我就呆在家中,離婚不離宅,老人孩子不用你管,你將來幹成了,把孩子們帶到城裏住高樓大廈就行了。”


    父親說:“那我就太虧欠你了,你可是在我家破產時嫁給我的,沒有你的幫助,我上不了學,也幹不好工作,現在,我這樣做,就是連陳世美都不如。”


    母親說:“陳世美拋棄了秦香蓮,秦香蓮也沒有怨他,秦香蓮帶著孩子尋到京城,就是求陳世美收下孩子,可是,陳世美壞了良心,要殺妻滅子,這才惹惱了秦香蓮,你不會這樣的,你幹成了,你的孩子會跟著你享福,至於俺你就不用操心啦,俺能養活自己。”


    父親說:“咱們大人誰離了誰都能過,主要是孩子,孩子咋辦?”


    母親說:“男孩子是家中的根,兒子跟你吧,你把他帶到身邊好好培養教育,長大了讓他有出息,上大學,當幹部,光耀門庭。閨女嗎,就留在家中,我來養活吧,閨女就是一門親,培養的再好也是別人家的,費恁大勁兒沒啥意思,有她一碗飯吃餓不死,搞搞打打上幾天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長大了,隨便找個人家嫁出去就完事了。”


    母親確確實實是重男輕女,她紮根兒就沒打算好好養育嗉兒,不過,嗉兒不怨她,她有她的難處,如果她和父親離了婚,她一個鄉下婦女,就是和秦香蓮的遭遇一樣,在那個饑餓的年代裏,她能不能有一碗飯給閨女吃,都是個未知數。


    父親看著嗉兒,嗉兒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又蹦又跳,還和他依依呀呀的學說話,父親把嗉兒抱過去,放到她的身邊,他就是想再給閨女親一晚上,到明天他就離開閨女了,嗉兒雖然在名義上還是他的閨女,但是,有其名無其實了,嗉兒還是給她笑,笑著笑著就睡著了,嗉兒把他的手指頭放到嘴裏吮著,就是睡著了,也不讓他拿開,就是吮著,吮著。


    父親說:“俺把寶貝閨女給你養,不放心。”


    母親說:“俺把寶貝兒子給你養,俺更不放心,這不是沒辦法嘛。”


    父親說:“那就不離了。”


    母親說:“你可不能變卦。”


    父親說:“我變卦了,這黨我不入了,幹也不提了,就是給我個縣長我也不幹了,我就踏踏實實迴學校,當我的老師。”


    母親說:“你努力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放棄了,可惜。”


    父親說:“我辛苦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這個家,家散了,才可惜呢,特別是,我這醜閨女,就在我的心肺上掛著,舍了她,我這一輩子還有啥幹頭。”


    母親說:“你舍不了醜閨女,那你就帶上算了。”


    父親說:“帶上閨女讓閨女受罪我更難受,算了,這婚俺不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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