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高祖奶新婚後的第四天,就下地勞動了。


    我們這兒的風俗,新媳婦三天新,高高在上當貴人,三天已過,就被安排到了家庭的最低層,早晨你要起得早,晚上你要睡得晚,家務活都由你來幹,低眉善言討公婆喜歡,說是公婆喜歡,其實就是婆婆喜歡,隻要婆婆露笑顏,陰雲迷霧都消散,高祖奶當然知道這一些,她已經做了很好的準備,一定要讓婆婆心中喜歡,有句話叫投其所好,高祖奶知道婆婆最愛勞動,一年四季很少在家休息,即使數九寒天,大雪紛飛,她也要背一張大鐵鍁到山上修地邊,像我們家這麽多地的人家,一般都要顧兩個長工,農忙時還要顧短工,可是,我們家沒有長工,太祖奶說她就是太祖爺的長工,幹起活來,一個頂兩個,婆婆愛勞動,當然也喜歡媳婦愛勞動了。


    太祖奶那天身上不甚得勁,很可能就是娶媳婦給操斂下病了,而且她也想品一品當婆婆的滋味,於是,早飯就沒有按時起來吃,高祖奶把飯做好,對太祖奶說:“娘,我把飯做好了,您再睡會兒起來吃,吃過了,碗就放到鍋裏,我迴來刷,您這幾天累壞了,不要下地了,我去把您鋤剩下的半畝穀子鋤完吧”


    太祖奶答應著,真的沒有起來,又睡了好一陣子,才起來吃飯,飯菜都被媳婦準備好了,太祖奶第一次吃上現成飯,心裏很是痛快,對太祖爺說“難怪,人家都要早點娶媳婦,這有媳婦伺候著,還真是不賴。”太祖爺抬頭看看太陽說:“大半晌了,說不定媳婦都鋤完了,你不去地了,等一會兒,就給他們做飯。”


    太祖奶是痛快了,但是高祖奶卻痛苦著,這半畝穀子放到太祖奶手中真是小菜一碟,不到半晌她就能鋤完,可是,高祖奶就是個嬌滴滴的小花妮,她身小力薄,細皮嫩肉,她在娘家長了三十年,下地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是被父親霸在家中當家的,隻管內務,不管外事,做飯,做衣是她的本分,禮尚往來是她的強項,但是,所有的重活、髒活、累活都不必她幹,都是四個弟弟的,更不用說這頂著大太陽一個人在地裏鋤穀子了,這不就是婆家虐待媳婦嗎?這事情被她的三弟看見,她的三弟就是俺們的高舅爺,人稱愣頭青,愣頭青最心疼姐姐了,在娘家所有的髒活累活她都不叫姐姐幹,都是他來幹,如今卻看見姐姐一個人頂著火辣辣的大太陽在地裏鋤穀子,他好心疼啊,心想這水墅真是可惡,虐待媳婦,於是愣頭青就跑到林子裏,去找林呆子他的姐夫理論,君子動口不動手,但愣頭青恰恰相反,他是動手不動口,他來到姐夫麵前,沒有開言就動粗,先讓姐夫嚐嚐掏心拳的味道,再讓姐夫品品窩心腳的滋味,姐夫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說:“小舅子你有何吩咐?”


    愣頭青這才說話:“你們水墅是娶媳婦呀,還是雇長工?就是扛長工,也不能頂著大太陽鋤穀子,你不心疼你媳婦,俺還心疼俺姐姐呢。”


    高祖爺說:“俺咋能不心疼媳婦呢,俺這就從林子裏走出去,幫你姐鋤地去。”


    太祖奶左等右等,眼看太陽都到正午了,媳婦還沒有迴來,太祖奶就嘟囔:“我說這小花妮身小力薄,不是幹活的料吧。”


    太祖奶雖然心中有點不滿意,但她是寬厚之人,不是尖酸刻薄的婆婆,再說他就這一個媳婦,想著這大熱的天,媳婦還在頂著烈日幹活,心中也蠻心疼的,就到了廚房,把鍋中的碗洗淨,又生火做飯,想給媳婦做一頓可口的飯菜。


    高祖奶氣喘籲籲,汗流浹背,六月正午的太陽真是太毒了,把她的臉曬得像雞冠子一樣的紅,火燒火燎的鑽心的疼,腳下的地熱又像蒸饃時冒得大氣,蒸的她幾乎暈過去,但是,她咬著牙,堅持著,因為她知道,隻要她今天半途而廢,她在婆婆心中的形象就真的完了,她就是今天熱死在地裏,也得讓婆婆知道,她的媳婦不是個不愛勞動的人,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她的丈夫了,高祖爺在前麵接她了,她舒心的笑了,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一陣涼風吹來,她頓時覺得像喝了井涼水一樣,涼爽又舒泰,她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和丈夫會師了。


    高祖奶和高祖爺背著鋤頭迴到家,太祖爺笑著說:“今天的太陽從西麵出來了,這從不下地的呆子,也下地鋤穀子了,自己的媳婦自己心疼啊。”


    高祖爺說:“爹,那你也該心疼俺娘,這麽熱的天,把她一人放到廚房,你不心疼嗎?”說著又鑽進廚房。


    太祖奶說:“兒子不光是心疼媳婦,還學會了心疼娘,這娶媳婦就是好呀。”


    高祖奶洗了臉也走進廚房要做飯,太祖奶說:“看把閨女熱得,你倆都出去,涼快一會兒就吃飯。”


    這是高祖奶最難受的一頓飯了,這渾身酸痛,再加上飯菜難吃,她這才知道,丈夫為什麽一定要娶她小花妮做媳婦的原因了。


    太祖奶做飯的技術的確是不敢恭維,甚至是極其糟糕,這不怪她,她本來是女王的命呀,女王能做飯嗎?還有,她雖然流落民間,當了農婦,但她身上的英雄氣質不能改變,廚房是英雄的用武之地嗎?還有,就是她十歲,來到這個家,都是先祖奶給她做飯吃,她下廚房的次數也和高祖奶下地一樣是屈指可數,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太祖奶雖然可以評為國家級的勞動模範,但是,她又是個不稱職的主母。


    不過太祖奶的態度很認真,她是真的想給媳婦做一頓好飯,他做了炒雞蛋蒜麵條,涼拌黃瓜,還烙了薄餅,熬了豇豆米湯,這飯在農家可都算是最好的了,隻不過,太祖奶擀的麵條太硬太粗,吃到嘴裏真的像嚼幹草,蒜味太濃了,鹽也太多,高祖奶的腸胃太弱,挑起麵條呲牙咧嘴難以下咽,可是又不能不吃,因為婆婆笑眯眯得看著媳婦吃飯,高祖奶知道,這吃飯和幹活一樣,也得經受住婆婆的考驗,自己無論怎樣都得把婆婆舀到碗裏的飯吃完,還得一邊吃一邊誇獎婆婆做的飯好吃,好不容易吃完了,太祖奶又要給媳婦舀,高祖奶怎樣都不要了,太祖奶又給媳婦卷了薄餅,高祖奶真的是吃不下去,這薄餅咬到嘴裏像牛皮筋,而黃瓜又太辣太酸了,高祖奶覺得牙都要酸倒了,努著嘴,像老婆兒一樣圪蚋圪蚋的,逗得高祖爺吃吃的笑,太祖奶說:“不好吃就不吃了,喝點米湯吧”高祖奶搖搖頭說:“娘烙的餅好吃”就堅持著把餅吃完了,端起碗,給每個人都舀了米湯,米湯不錯,就是豆子沒有熟,這不能怨太祖奶,因為時間不夠,生一點就生一點吧。


    二十年媳婦,二十年婆,太祖奶都六十歲了,才榮升為婆婆,迴歸家庭做了主母,和她一樣大的女人,早在四十多歲都迴歸家庭了,隻有她這六十歲的老太太還在廣闊天地裏犁耬鋤耙,出大力流大汗,我們這兒的風俗,年輕的女人都要在田間勞動,年老的女人在家做飯、洗衣、帶孫子,而年輕與年老的標準,不是看年齡,而是看是否娶了媳婦,這也是許多家早娶媳婦的原因,像李家婆娘,不到二十歲就嫁了丈夫,兒子不到二十歲又娶了媳婦,她不到四十歲就當了婆婆,迴到家中享清福了,久而久之,媳婦在田間幹活,婆婆在家做飯,也就成了一種規矩,太祖奶非常想成為一個好主母,她知道媳婦在田間勞動非常的辛苦,就想把家中的家務活都承擔起來,可是,她沒想到,這主母還真的不是好當的,這廚房真的不是她這女王的用武之地,她費時費工,費水費麵做成的飯,媳婦皺著眉頭吃上半飽就不吃了,就連高祖爺和太祖爺的飯量也銳減,她自己吃一吃,和娘做的飯真不是一個味,可是娘死了,再不會給她做飯了,她確實心疼媳婦,看見兒子媳婦脫下了髒衣服,就拿出來洗,可是,她那雙蒲扇般的大手,在廣闊天地的確大有作為,可是放到小小的洗衣盆中,就顯得笨拙了,她真的想把媳婦的衣服洗幹淨,拿出全身的力氣使勁搓,梁山英雄的力氣真大啊,高祖奶出嫁時穿的那件花衣服沒幾下就被她搓爛了。


    高祖奶的日子也不好過,她就是身小力薄,不是幹活的料,她背著鋤頭到田間勞動,雖然勁頭很足,卻效率不高,至少和太祖奶比,要差三倍,一塊十畝的穀子,太祖奶不起五更,不搭黃昏,輕輕鬆鬆三四天就鋤完了,可是,她七八天了還沒鋤完,她隻好笨鳥先飛,天不亮就起床了上地了,晚上星星滿天才迴來,幹這麽重的活,卻吃不好,這樣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高祖爺確實是心疼媳婦,於是,就從林子裏出來,也到田間幫媳婦鋤地,這夫妻雙雙到田間勞動是好事啊,可是,高祖奶卻不這樣認為,她癡心不改非要嫁林呆子,不是讓林呆子走出林子幫她鋤地,她的人生理想,“就是當個好主母,相夫教子,讓林呆子一心一意的種樹”,她把丈夫的事業當成了自己的事業,可是,如今自己不但沒能幫得了丈夫,反而連累了丈夫,“早知這樣,你還是娶了華影好,至少,她有力氣,能把地裏的活做好,不連累你。”高祖奶對高祖爺說。


    高祖爺說:“花姐姐,你說的什麽話?”


    高祖奶說:“花影妹年輕,有力氣,能勞動,娘心裏高興,你才算是孝順的兒子。”


    高祖爺說:“我就是為了娘,才娶你的。”


    高祖奶十分的驚訝說:“你是氣娘吧?”


    高祖爺說:“我是想孝順娘。”


    高祖爺雖然是個林呆子,但他確實是麵呆心不呆,他想事情想的很深,這也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拿娶媳婦來說,對一般人來說,這花影和花妮姐妹倆,花影比花妮年輕,比花妮漂亮,比花妮能幹,比花妮識得字多,而且,自己的母親又十分的喜歡花影,不喜歡花妮,但是,他卻選擇了花妮,放棄了花影,其實,他的心中對花影也是十分鍾情的,高祖爺這種有悖常理的做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就是“花妮比花影細密懂事,會做飯,會做衣,會疼人,能把娘侍候好。”


    高祖爺說:“花姐姐,你知道嗎?娘可是女王的命啊!但是,她這大半輩子沒享過一天福,她一歲多就被女王姥姥拋棄了,她隨著姥爺顛沛流離,討茶要飯,在破廟裏藏身,是咱爺,可憐她,把她帶下山,到了咱家,她才十歲就給咱家扛長工,咱家能有今天的日子,都是她幹出來的,她隻想著幹活,根本不想著享受,從不講吃講穿,她不會做飯,不會做衣,村裏人都說她是:“出的牛馬力,吃的豬狗食,穿的乞丐衣,行的大俠事,”我這當兒子的,如何盡孝?我又不會做飯,不會做衣,不會侍候她,我就想娶個好媳婦侍候她,讓她的後半輩子享點福。”


    花姐姐明白了林呆子娶自己的良苦用心,心中也是非常的感動,她認為自己的丈夫就是最大的孝子了,為了母親,放棄自己心愛的姑娘,放棄自己心愛的事業,這可不是一般的男人能做到的。


    高祖奶說:“呆子,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娘侍奉好的,讓她過得像女王一樣。”


    高祖奶有高祖爺的幫助,地很快鋤完了,迴到家,太祖奶還沒有做飯,高祖奶說:“娘,你歇著,我來做飯。”


    太祖奶拿著扇子坐到了門樓下,享起了婆婆的清福。


    日頭到了當院,太祖爺和高祖爺都迴來了,高祖奶也做好了飯,一家人坐到當院的大棗樹下吃飯。


    這頓飯和太祖奶做的一樣,也是炒雞蛋蒜麵條,涼拌黃瓜,薄餅,豇豆米湯,但是太祖奶吃到嘴裏卻感到和自己做的完全不是一個味,和娘做的差不多,這麵條比娘擀的還要光滑,薑蒜香油味直朝她的鼻子竄,她深深地吸一口,“真香啊!”,而那炒雞蛋黃嫩黃嫩的冒著香油泡,媳婦夾起來,像蘑菇一樣,輕輕放到雪白的麵條上,細長的黃瓜絲,酸溜溜的但不會酸倒牙,鬆軟的薄餅像白麵紙一樣,卷上黃瓜絲,到了嘴裏,不用怎麽嚼,就碎了,黏糊糊的豇豆米湯,高祖奶又放了冰糖,揭開鍋涼了一會兒,喝到嘴裏不熱不冷,綿甜綿甜的好爽口,這頓飯,每個人都胃口大開,太祖奶邊吃邊說,“俺還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卷餅呢?我就不明白了,這一樣的水,一樣的麵,一樣的菜,一樣的調料,做出的飯菜差別咋這麽大呢?”


    高祖奶說:“娘,您隻要愛吃媳婦做的飯,俺就天天給您做,您為這個家出的力夠大了,現在老了,該享幾天清福了,我們都年輕,多幹些活累不著,您就不用做飯了,我從地裏迴來做。”


    太祖母奶坐在家中享起了清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洗腳水都是媳婦舀好,再用手試一試溫度,從沒有疊過得被窩,也被媳婦疊的板板整整,掃的幹幹淨淨,太祖爺說:“女王閣下,媳婦把你侍奉的不錯吧?”太祖奶說:“不錯,俺挺滿意的。”太祖奶嘴說不錯,但心中卻不痛快,她這不痛快,不是衝著媳婦,不是因為媳婦把她侍奉的不夠周到,恰恰相反,就是因為媳婦侍奉的太周到了,使她產生了深深地失落感和愧疚感,“大黑妞你是誰呀,你是梁山英雄的後代呀,英雄應該馳騁沙場,最不濟也得在廣闊天地裏大顯身手,你雖然六十歲了,但身體甭棒,吃飯甭想,走路就像一陣風,砍柴就像刀切蔥,你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如今把你關到這小院子裏,不讓你幹這,不讓你幹那,這不是把你當成廢人了嗎?”太祖奶自言自語,百無聊賴的坐在水墅中,心情鬱悶到了極點,她那生命的熱情,老想從禁錮的胸膛裏冒出來,於是,她的老毛病犯了,在那月圓之夜像牤牛一樣的吼叫,婆婆這樣的吼叫,讓鄉鄰聽見了,都認為是媳婦氣婆婆了,各種流言蜚語就出來了。


    “這大黑妞是多好的脾氣,如今也被媳婦氣的半夜在院子裏嚎叫。”


    “對呀,如果不嚎幾聲,還不得憋屈死”


    “這仇家的閨女進門當媳婦,會好好待婆婆,說什麽,仇家變親家,變來變去,媳婦把婆婆氣死了。”


    “氣死了好,省的她一天到晚女王似的,勸這家媳婦要孝順婆婆,勸那家丈夫要愛見媳婦,就顯得她能,這一下,她也嚐到滋味了。”


    “其實,這大黑妞就是不識足,媳婦對她可是不賴,又要下地幹活,又要迴家做飯,連洗腳水都給婆婆備好。”


    “人家是女王嗎,不得騎在勞動人民的頭上作威作福。”


    “清官難斷家務事,媳婦和婆婆就像那勺子碰鍋,鍋說鍋有理,勺說勺委屈,反正就是亂線扔進漚麻坑,臭攪不清”


    “這小白哥和大黑妞有好果子吃了,看他倆以後還賣嘴不賣嘴了,俺娶了媳婦要好好待,事到誰身上誰知道,沒有老子誇孝順,沒有小子誇幹淨,沒有娶媳婦你什麽大話都能說,娶了媳婦你就得裝鱉。”


    這些議論慢慢的都進到太祖奶的耳朵裏,他越發生氣啦,就和那些說閑話的婆娘們理論,其中就有李家婆娘,這李家婆娘雖然是太祖奶的閨蜜,但高祖奶是她的親侄女,人家有血緣關係,自然說話向著親侄女,李家婆娘說:“你這黑妞婆婆也太惡了,俺侄女給你當媳婦,不是給你當牛馬,你讓她又下地幹活,又迴家做飯洗衣侍候你,你是女王嗎?你是女王咋不坐到王宮裏呢?”


    太祖奶無話可說,她真的是理虧,她是有話說不出,她是有勁無處使,她說,“是俺媳婦甘心情願侍奉俺的”,這話誰會信?“親閨女侍奉娘都講條件,媳婦會甘心情願的侍奉婆婆?騙鬼去吧!”太祖奶有話說不出,氣在肚子裏鼓,鼓的裝不下就得發泄,也該李家婆娘倒黴,“誰讓你是大黑妞的閨蜜,還不替大黑妞說話?”太祖奶伸開蒲扇般的巴掌,用力搧過去,“這巴掌就是“梁氏金砂掌”,是西梁女兒國的武功絕技,據說就是梁山英雄矮腳虎王英的防身功夫,力道極大,大黑妞手下留情,僅僅用了不到一成的力道,就把李家婆娘的大牙搧掉了,鮮血突突的往下流,李家婆娘捂著血糊糊的臉跑迴娘家搬兵,一邊跑一邊吆喝,“大黑妞是個惡婆婆,虐待咱家的閨女,咱閨女在她家像牛馬一樣出大力,流大汗,迴到家,不能吃一頓現成飯,還要像丫鬟一樣侍候婆婆,俺這當親姑的不心疼誰心疼,俺去找她理論,她將俺的牙都打掉了”


    街麵上擁了幾十口人,大都是高祖奶的娘家人,聽說,閨女在婆家受欺負,連姑姑都挨了打,怎能氣憤的過,愣頭青踮起一根棗木棍,十幾個侄子也磨拳擦拳,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手中拿著冷兵器,愣頭青大聲吆喝“走,去和大黑妞過過招。”


    太姥爺聞聲跑出來,奪了愣頭青的棍子,“你這闖禍精,滾迴家吃飯去。”太姥爺勸迴了族中的子侄,又把姐姐拉迴家,端出洗臉水,讓姐姐洗了臉說:“姐,你六十多歲的人了,咋還是麥秸棍脾氣,一點就著,你了解情況嗎?就跟著村裏那些攪屎棍胡說八道,大黑妞她是你的閨蜜,你倆從小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你不知道她嗎?她打你一巴掌你白挨,長長記性吧,想想大黑妞平時是咋對你的,她對你,對村裏人都那麽好,她會虐待媳婦嗎?”


    李家婆娘說:“兄弟,你是不知道,咱這妮子身小力薄,從小沒出過什麽力,到了婆家,下地幹那麽重的活,迴家還得侍候婆婆,就這,那大黑妞還不滿意,半夜裏在院子裏嚎叫,外人聽見了,還說閑話,說是咱妮子把婆婆氣的半夜嚎叫,你說說,我這當姑的不應該和她理論嗎?兄弟,你得給我做主,我這一巴掌不能白挨,把閨女叫迴來,不給她個老東西當媳婦了。”


    太姥爺笑笑說:“姐姐,兄弟會給你主持公道,你這一巴掌不能白挨,你說吧,讓大黑妞陪你什麽?陪你一條褲子吧?要不陪你一包棉花。”


    李家婆娘笑了說:“讓她陪我一條棉褲,要新裏新表新棉花,細想想,這大黑妞也不賴,他對我都這樣好,也不會虐待媳婦吧。”


    太姥爺說:“這就對了,是我叫妮子這樣做的,她年輕,吃點苦,受點累不算什麽,媳婦侍奉婆婆是天經地義的事,大黑妞她消受不了,所以,他們家的事我得給親家商量,想出個好法子,讓妮子不那麽累,讓大黑妞不憋氣,讓林呆子再迴到林子裏,這一家的日子過好了,對咱家才有好處。


    太姥爺拿著那瓶藏了三十年的紅花郎,去到水墅找太祖爺喝酒。


    太姥爺進門的時候,太祖爺正在那兒數落太祖奶“你這大黑妞好沒道理,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巴掌的分量嗎?你是想把這個家搧散夥的吧,你是想把媳婦搧迴娘家的吧?媳婦走了,看誰侍候你這老東西”


    太祖奶說:“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不是生媳婦的氣,也不是生李家婆娘的氣,我就是憋氣,覺得渾身的勁兒沒地使,憋得難受,誰讓她倒黴趕上了呢,我這巴掌可沒隨便搧過,隻要她不叫親家來把媳婦接走,我情願賠她一條棉褲,新裏新表新棉花。”


    太姥爺踏進門大聲吆喝:“俺來接閨女了。”


    太祖奶趕緊站起來“親家,俺錯了,您千萬------”


    太姥爺說:“大黑妞,你憋得難受,就上廣闊天地裏引吭高歌啊!”


    太祖奶眉開眼笑說:“知俺心者,親家也。”


    太祖爺說:“你都六十多了,還要去地幹活,別人不知道,不是會說兒子媳婦不孝嗎?”


    太祖奶說:“這孝不孝是俺說了算,俺才不管那些攪屎棍說什麽呢,怕聽蛄螻叫,俺還不種穀子了。”


    太姥爺說:“不吵、不吵、俺帶來一瓶陳年的紅花郎,咱親家幹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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