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唿唿,今天真的是冰寒入骨。


    一個看上去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緊了緊身上大衣,望了望灰暗的天色,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掏出手機一看來顯:地府來電。


    他按了接聽鍵,電話裏的一把男聲:“宣,她的大限已到,引魂光已啟動,但她執念太深,引魂光透不過執念層,引不迴她。而她一生行善積福,吃齋念佛,是一個深受佛門看顧之人,我不願對她動用追魂使者,更不願見她這樣的人含恨而終。你,是她執念之源,這事,你給我搞定!”


    沒有這通電話,他也會來,現在,他就是來赴這一場一百年前的約定,了結這一場延續了一百年的塵緣。


    對於他來講,這是他在這個塵世最後的一點牽掛。今天過後,對於這個世界隻有責任而再不會有牽絆。


    他加快了兩步,拐入市人民醫院的大門。


    他進入到醫院,但他卻不知道具體哪間病房。這時,他想起那個女孩的電話。


    醫院中一婦人正哭泣著俯身對病床上一行將就木的老人說:“姥姥,我們相信那個人也活著,在某個地方曾經一直好好的活著,隻是他沒有您這樣的高壽,已經先您而去了,您也放心去吧。”


    金遙已痛得有點麻木的心再一抽痛,一個能親口叫自己至親嗯氣的人內心此刻正經受著怎樣的疼痛?


    床上的老人已經120歲了,人體生理機能已運行到極盡,油盡燈必枯,沒人能控製,但她卻死死撐著,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那艱難破落的唿吸聲,扯得人心痛欲碎,恨不能將餘生所剩之命都續在她身上。


    婦人不明白自己的姥姥為什麽如此執著,她都堅持了一百年,辜負了姥爺一生,為何到此刻還不肯放棄,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那樣一個人存在過嗎?


    這時金遙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在這種時候,她根本無法接聽任何電話,但是它卻頑強地震著,震動也有點聲音的。


    所以她把手機掏出來,本來想關機的,但看到屏幕上顯示:“救命恩人”四個字,她便鬼使神差的按了接聽鍵,把手機放耳邊。


    那邊傳來:“在哪?”


    金遙:“市人民醫院。”


    “哪間病房?”


    金遙:“706”。


    剛說完,對方就掛了,事實上,金遙跟此人不熟。跟他這樣說話,是因為她正在哭泣狀態,無法說更多的字。而且,她根本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時候按接聽鍵的。他這樣掛了倒是好。


    她剛把手機放下,就聽到站在病房最外麵的表姐的聲音:“先生,您走錯病房了”


    對方說:“沒錯。”


    金遙轉頭就驚訝地看到這個剛剛跟自己通話的人走了進來。


    更驚訝的是,病床上自己的太姥姥一見這人,就突然激動了起來,似乎想用盡殘存所有力氣舉起右手,但也隻能微微地舉起來那麽一點點,病房內所有人都迴頭望向他。


    那個婦人叫方宜家,是金遙的母親。


    她此刻估計悲傷過度,有點糊塗了,居然一下子衝過去,把他拉到床前去,說:“姥姥,他的孫兒來了。您看,他都有孫兒了,這麽多年他一定好好活過的,您就放心吧。”


    年輕人一聲不響,伸出手去,握住了那雙枯槁的手。病床上的老人對他微笑了一下,長長籲了一口氣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引魂光,終於暖洋洋地罩向了她。


    活了一百二十年,人生百味嚐遍,看透人情世故的她,唯一的心結終得解開,再無牽掛,她的靈魂安詳地隨著引魂光而去。


    金遙感覺心中一根弦崩一聲就斷了,痛得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屋裏瞬時哭聲震天。那是人間至痛!


    這種痛真是一次也不想受,但可惜,隨著年齡漸長,你得開始一次一次地受,直到你讓別人也受受這種滋味為止。


    第二天下午接過骨灰盒時,金遙與家人的情緒都算穩定下來了。就如同別人勸慰的一樣:這樣大的年紀,是喜喪。


    老人說過,如果她死了,就要把她的骨灰帶迴去,灑在那棵愛情樹下。讓她永遠永遠守護她的愛情,還叮囑:年年清明,不必來祭。


    對於散落四麵八方的其他親人來說,那個偏遠的山區是那樣的陌生遙遠,但對於金遙來說,卻是很熟悉的。


    因為每年她都會陪老人迴去一次。每次都必須在十月二十九號之前到,十一月三號過後再走,風雨不改。


    小時候金遙家窮,宜家生下她後,就扔給她姥姥,可是姥姥身體不太好,太姥姥卻硬朗得很,所以把她接過去養。


    唉,她生養金遙的姥姥,又幫養大金遙的媽媽,最後卻又要養大金遙,真是悲催的很。不過似乎這個時代的女人都這樣,越長命越悲催,似乎一生都沒真正為自己活過。


    還好,金遙長大後,有點本事了,就接她到身邊親自看顧,至孝至順!


    你養我小,我養你老。這算是親情因果裏一個最好的狀態了吧。


    所以送她最後一程,沒有人,比金遙更合適。


    金遙說:”年年都是我送她迴去,今年,也由我送她最後一程吧。”沒人反對。


    可是宜家不放心,這時那年輕人走過來說:“我是吉吉的朋友,我陪她迴去吧。”吉吉,是金遙的小名,太姥姥起的。


    眾人認得他,他就是昨天出現在醫院裏的年輕人!大家昨天都處在悲痛中,沒注意他的來去,想不到他今天也跟了過來。


    宜家:“啊,原來你是吉吉的朋友,昨天在醫院,我拉你近病床時,還怕你介意呢,這樣的事,別人都是不願靠近,怕沾了晦氣,你卻這麽有心,真是謝謝你。”


    他說:“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的言行舉止,讓宜家瞬時就有想法,悲痛的眼睛竟有了點神彩。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中甚是安慰。


    終於看到自己的女兒身邊出現一個公的,且還是這樣俊逸人才。真是姥姥保佑!


    她哪知道對於此人的了解,她的女兒,比她多不了多少。而此時金遙正在悲痛中,整個人木木傻傻的,有點反應遲鈍,悲傷過度也許就是她這樣的情況。


    所以當宜家跟那年輕的人:“有你陪她迴去,那我就放心了。”時,金遙根本就沒心情解釋。


    各親人就安心把金遙交給那個年輕人後,就各自散了。


    他問金遙:“什麽時候迴去?”


    金遙說:“你不必陪我去。”


    他說:“我說了,陪你去,就一定會陪你去。”


    金遙:“我現在沒辦法靜下來,你如果真要陪我去,就馬上走。”


    冬天,現在已傍晚,萬家燈火已起。


    他走到車前開門說:“那上車吧。”


    金遙抱著骨灰盒,木木的坐上車。他關上車門後就開車。


    車一開動,金遙望著抱在懷裏的骨灰盒悲從中來,淚一下又滾了下來,不禁訴說起她太姥姥的事來,似對他說,又似自言自語。


    她說:“那天,我太姥姥一直不肯咽氣,是因為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如傳說一般的人,她跟我們說她與那人的緣份在他們出生前就已注定了。她說一百二十年前,有兩家人是至交,雙雙遷到一新村居住,比鄰而居,然後又非常巧合的在同一天,都生了孩子,一家生女兒,一家生兒子。這個女兒就是太姥姥,這個兒子就是太姥姥口中的他。”


    年輕人把一盒紙巾遞了過來。金遙伸手抽了一把,抹抹眼淚,擰擰鼻涕。


    繼續說:“太姥姥說他們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美好得像活在童話裏,一直到二十歲那年,兩家人看兩個孩子感情甜蜜,年紀也到了,就打算親上加親,就讓算命先生合了兩人八字,最終將婚期定在那年十一月三號。”


    他靜靜地開車,靜靜地傾聽著她如夢囈一般講述著這個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的故事,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她太姥姥的,但也是他的。


    他當時還屬於這個世界,但是,當他再次踏入這片塵世的土地之時,他已經被這個世界遺棄。徹底遺棄!


    金遙咳了一下,繼續說:“就在感情正濃的兩個人盼著結婚日子到來的時候,他們聽說了一個關於愛情樹的美麗傳說,很是感動,於是想在婚前栽種一棵屬於他們的愛情樹,就在十月二十九的那天,他們雙雙到村後山,選了一塊地,一起栽種了一棵小榕樹苗,新種樹是要澆水的,所以他讓她等著,他到前麵小水塘去打水,當時她的心裏眼裏隻有那人,眼睛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看著他提著桶到池塘邊輕輕勺了點水,轉身,微笑向自己走來,走著走著,就在自己的麵前消失了。”


    說到這裏,金遙抬頭問那年輕人:“你信嗎?你相信人會走著走著,就憑空消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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