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她又問:“那這些和這幅畫、和榮枯佛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天無疾的視線又轉向了那副畫,淡聲道:“因為這一任佛子似乎比他的前輩們要通透許多。”


    秦拂也看向那副畫。


    虛無縹緲的佛陀、青麵獠牙的鬼怪。


    她若有所思道:“前幾任佛子都把自己當成人間真佛,以人間為己任,舍生忘死,固然可歌可泣,但既已做了人間的真佛,就相當於絕了他們飛升的路。□□枯佛子……”


    她看向了畫中那虛無縹緲的佛陀。


    她輕聲道:“在他的畫中,佛陀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更何況所謂人間真佛。”


    他或許能當個合格的佛子,可佛子在他心中,大概也隻是個地位崇高一些的職業而已。


    天無疾輕笑道:“說不定,這位枯榮佛子有可能就是萬年以來第一個飛升的佛子。”


    天無疾話音落下,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說話。


    良久,外麵有動靜傳來,兩個人同時迴頭。


    透過靜室敞開的大門,兩個人看到一身白衣的佛子從門外緩緩走進來。


    此時此刻,他沒了在玉台之上時那聖潔到讓人看不清麵容的光輝籠罩,那光頭之下也隻不過是一張俊美卻又格外蒼白的青年麵容而已。


    算不上過分俊美,也算不上平平無奇,沒了那層光輝,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那一身白衣近乎寡淡,更襯得佛子的身軀清瘦到心驚。


    白衣佛子雙手合十衝他們行了一禮,開口之時,聲音都是寡淡的。


    “秦拂施主,還有這位……施主。”


    “幸會了。”


    第85章


    秦拂三人與佛子端坐在玉案兩邊,姬澗鳴跪坐在秦拂身邊,難得的老實。


    既已落座,佛子卻也不急著問他們什麽,伸手給他們斟了三杯茶,這才開口,緩緩道:“秦施主居然已經突破了元嬰期,我還未道一聲恭喜。”


    秦拂忙說道:“何足掛齒。”頓了頓,她抬頭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個白衣佛子,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我記得我應該是不曾有幸和佛子見過麵,那佛子是如何認得我?”


    佛子輕笑道:“我確實不認得你,不過我認得斷淵劍。”


    秦拂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腰間的劍。


    斷淵劍配一把烏黑劍鞘,從外麵上看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殊之處。而且斷淵劍本身氣息內斂,除非是秦拂用劍的時候,否則外人甚至都看不出這把簡樸到爛大街的劍會是一把名劍。


    這也是秦拂為什麽敢帶著斷淵劍滿世界亂晃悠的原因。


    它看起來足夠普通。


    可佛子卻能在她不出劍的時候一眼認出這是斷淵劍。


    這一次,沒等秦拂問,佛子主動開口解釋。


    他緩緩道:“我少年時曾與前任斷淵劍主寒江劍尊有過幾麵之緣,我贈他一餐一飯,後又蒙他拔劍相救,自然對斷淵劍印象深刻,時隔多年,每每憶及當時,也覺得如在昨日。”


    他說的輕描淡寫,可秦拂卻覺得這一番話問題大了。


    佛子少年時寒江劍尊就已然是劍尊了,既已辟穀多年,那佛子贈那一餐一飯又給誰用?


    更重要的是,每一任佛子都是自年幼起就在禪宗長大,大多數佛子畢生不會出城,偶爾出城,也總有一大堆禪宗高手前後擁簇,若是想讓佛子處於深陷險境,除非禪宗大半高手死絕了。


    所以到底是什麽情況下,佛子會身陷險境卻隻能等到寒江劍尊來救?


    可麵前的這位佛子明顯沒有想解釋的意思,秦拂也隻能壓下心中的疑問。


    佛子看了秦拂一眼,輕笑道:“斷淵第二任劍主是天衍宗劍修秦拂,想來如今修真界也鮮少有人不知。我少年時有幸蒙寒江劍尊搭救,如今又與斷淵劍第二任劍主見麵,也是難得的緣分。秦施主既來這菩提城,有何難處盡管與我說,也算是全了我這場緣分。”


    他話音落下,秦拂開口道:“那還真有一樁難處。”


    “哦?”佛子麵上微帶疑惑。


    秦拂卻沒說話,徑直朝天無疾伸出了手。


    天無疾極其配合,從姬澗鳴脖頸間摘下那顆金線穿起的佛珠,遞到了她手上。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秦拂的錯覺,天無疾被她使喚的時候,她總覺得麵前這看似無欲無求的佛子似乎是看了天無疾好幾眼。


    但等她定睛看去,卻又發現佛子依舊是一瞬不瞬的看著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


    秦拂也隻能放下心中的疑惑,伸手將那顆佛珠推到了佛子麵前,問道:“佛子可認得這個?”


    佛子低頭看過去。


    下一刻,他臉上那無悲無喜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滯。


    他伸手撚起那枚佛珠端詳半晌,良久之後,沉吟道:“桃源秘境。”


    秦拂點了點頭。


    佛子看著那枚佛珠,眉宇之間透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悲憫。


    他似乎是輕歎了一聲,抬頭時卻又神情如常,輕聲道:“這佛珠流落魔域多年,原本是禪宗看護不周,如今被秦施主所得,還不辭勞苦的送到禪宗,枯榮多謝秦施主。”


    他說著,居然起身朝秦拂合十行禮,可見這佛珠對禪宗而言有多重要。


    佛子成名的時候秦拂還籍籍無名,她哪裏敢接他的禮,立刻就想起身去扶。


    可佛子隻將手輕輕一壓,並未觸碰到秦拂,秦拂卻覺得自己被人重新按了下來。


    於是隻能被迫受了佛子一禮。


    而她沒發現,從頭到尾,天無疾動都沒動,受這一禮受的理所當然。


    佛子行完一禮,重新落座,端詳著佛珠,輕聲道:“秦施主既然將它送到禪宗來,想來也是知道了這桃源秘境的由來,本就是禪宗犯下的過錯,禪宗又護持不力丟失了佛珠,秦施主幫了大忙,這一禮自然是受得。”


    秦拂聽完,猶豫片刻,說:“實不相瞞,我等其實進入過那個秘境,又意外觸及到了秘境之中的煞氣之地,其中的煞靈之主已然成型,情況不是很妙。”


    佛子的神情立時嚴肅了下來,沉聲道:“我今日就將佛珠重新送迴佛塔,秦施主盡管放心,禪宗的過錯,禪宗自然一力承擔。”


    秦拂鬆了口氣。


    而這個時候,她才分出心思看自己那個顯得格外沉默的小徒弟。


    姬澗鳴安安靜靜的坐在她身旁,卻從始至終隻盯著那顆佛珠,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


    秦拂輕歎一聲。


    她知道自己那小徒弟在想什麽,他從割裂於現世的秘境中而來,人間沒有他的根基,但那顆佛珠於他而言卻是故土。


    而今故土就要遠離。


    長痛不如短痛,既然佛珠已然送到,秦拂幹脆就帶著姬澗鳴起身告辭。


    然而就在她說出告辭的時候,姬澗鳴卻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


    秦拂低頭看過去。


    姬澗鳴仰著小臉,輕聲問道:“師尊,我能再摸一摸佛珠嗎?”


    他眼神中帶著渴求,明明是混世魔王一般的孩子,此時卻乖的不行。


    秦拂心中一軟,低聲說:“好。”


    她抬起頭看著佛子,在後者不悲不喜的視線之中,輕聲說:“這孩子……是我從那秘境之中帶出來的,秘境於他是故土,故土難離,還請佛子全了他這個心願。”


    她說完,滿以為佛子會驚訝那麽一時片刻,她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若是佛子問起她為什麽能帶秘境中的人出來時她該怎麽解釋。


    可佛子卻連半分驚訝都沒有。


    他似乎早已知道姬澗鳴的來處。


    他隻是平平淡淡的彎下了腰,和姬澗鳴平視,手中托著那顆佛珠,遞到了姬澗鳴身前。


    姬澗鳴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一般將佛珠一把抓在手中,動作甚至粗魯的有些失禮。


    佛子卻沒有任何不滿,隻用空掉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頭,低聲道:“孩子,這本是禪宗之錯,而不是你之錯,過錯已生,悔之晚矣,害得你骨肉分離,背井離鄉,是禪宗對不起你。”


    姬澗鳴楞楞的抬頭看著他。


    佛子近乎承諾般的說:“貧僧許誓,隻要貧僧還在禪宗一日,日後你若是有什麽難處,如非背離本心、殘害生靈之求,禪宗必然助你。”


    佛子話音落下,一股幾乎不能被察覺的力量自佛子周身蕩開。


    以心立誓,誓約已成。


    誓約成型的那一刻,姬澗鳴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秦拂卻幾近震撼。


    佛子為這個幾乎還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以心結誓。


    若是違背誓約,佛子修為終身難進。


    明明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娃娃,明明桃源秘境之事根本不是他的過錯,可他卻願意為了別人的過錯去贖罪,去以心結誓。


    秦拂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她終於明白,佛子為什麽能是佛子,又為什麽能受到萬千信徒的愛戴。


    這是個聖人般的人物。


    秦拂不曾見過所謂的真佛是什麽模樣,但倘若人間有真佛的話,那大概也就是佛子的模樣。


    秦拂自認自己做不到這樣。


    姬澗鳴雖然什麽都不懂,但似乎也同樣被震撼到了,他楞楞的看了佛子半晌,突然抬手擦了擦淚,將佛珠重新放迴了佛子手中。


    他大聲道:“我日後一定會好好修煉!救我爹爹娘親出來!”


    這是姬澗鳴自出迴到人間之後第一次這麽篤定的說出這句話。


    佛子柔聲道:“好孩子。”


    他起身,又看向天無疾,緩緩道:“秦施主帶來佛珠,於禪宗也是恩人,貧僧立誓……”


    “不必!”秦拂連忙打斷他。


    佛子微微不解的看向他,神情有些許茫然。


    這樣的神情削弱了他身上過於聖潔的部分,讓他難得的有了些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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