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雪花飛揚,萬裏雪山連綿不絕,這裏是雪的世界,玄靈大陸上唯一一個常年飄雪的地方,雪域。


    風已住,雪未停。


    遠方傳來一陣細碎的踏雪聲,隻見一個身著破舊單服,鑲嵌著黃色金邊,頭發淩亂,麵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在雪中前行。


    他的人看上去雖然憔悴,甚至還有些頹廢,但是他的眼睛,卻是明亮的。


    因為他要用這雙眼睛去了解真相,他不相信流言蜚語,他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知道,為什麽,那個女人竟忍心拋下他和孩子?


    他走得很快,以至於身後的少年難以跟上。


    那少年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每一腳踩下去都會陷入雪裏,直沒膝蓋。厚厚的絨服上已有積雪,紅彤彤的小臉上沒有一絲疲憊與不滿。


    中年男人走過的積雪上並沒有留下任何足跡,踏雪無痕,顯見其功力。


    他走得雖然很快,但始終與少年保持一定距離。


    這對父子不知在雪中走了多久,也不知他們要到何處去,茫茫白雪中僅有這父子倆孤獨的身影。


    鉛雲密布的天空上突然掠過一隻白色的蒼鷹,中年男子耳力甚聰,一粒石子從他手中彈出,風聲勁疾,那隻白色蒼鷹不及躲閃,中石跌落下來。


    少年一喜,衝上去將它拾起,笑道:“老爹,你等著,我馬上就好。”中年男人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取出一個銀色酒壺喝了起來。


    他不喝酒還好,一喝酒就咳嗽,而且越咳越厲害,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酡紅。烈酒正在吞噬他的肉體與靈魂,或許隻有這樣,才能使他暫時忘記痛楚。


    見狀,少年鼓起勇氣勸道:“老爹,你……你不喝酒行嗎?”


    “我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麽就是聽不進去。”中年男子眼中射出怒火,厲色道:“你若再多說一句,我……”舉起手掌,示意要教訓這個不聽話的孩子。然見兒子低著頭,撅著嘴,那股倔強樣兒像極了他的母親,心中一痛,歎氣道:“你還是迴去吧,迴爺爺那裏去,不要再跟著我了。”


    少年堅定的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爹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中年男子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溫言道:“那你答應爹爹,日後見我喝酒時,不要再勸我。”


    見到父親慈愛的眼中竟有一股祈求之色,少年沉默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


    中年男子眼中流淌出愉悅的光芒,仰起脖子,大口灌酒,仿佛要將多年內心的孤苦和思念全部都一飲而下,接著又是一陣咳嗽。


    少年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將手中那隻蒼鷹的羽毛飛快拔光,破腹取腸,用積雪擦淨血漬後,撿了一堆枯枝,生起火便燒烤起來。


    雪,終於停了。


    篝火之上,鷹肉烤得金黃金黃的,油光閃閃,香氣陣陣噴發。


    少年咽了咽口水,將手中整隻鷹肉遞給了父親,笑道:“老爹,可以吃了。”


    中年男子扯下一隻翅膀,柔聲道:“你正在長身體,要多吃一點。”


    少年道:“爹爹身體不太好,也不能少吃,我們一人一半。”將鷹肉從中間撕開,較大的那一塊遞給了父親,自己吃最小的那一塊。


    見兒子如此懂事,中年男子心中有一絲愧疚,自從少年的母親生下他後,便不辭而別,族中派人多方查找,都了無音訊,仿若人間蒸發。一個好端端的活人,怎麽就不見了呢?


    若不是留下一個兒子,他簡直要以為過往的種種繾綣,隻是黃粱一夢。每當想起孩子的母親,他心裏就一陣劇痛,隻能通過酒精來麻醉自己。


    十年下來,一直渾渾噩噩,沒有一天盡到過父親的責任。一身尚好的修為,也因為傷心過度,荒廢了不少,從超脫境跌到了登峰境。


    他原本是家族的希望,是父親的驕傲,二十歲出頭就達到了超脫境,成為家族史上最年輕的超脫境強者,如此天才,家族當然寄以了厚望,甚至把他當作下一任族長來培養。


    有一年他在執行任務途中,路過靜水河畔,結識了一位才情與相貌都堪稱絕頂的女子。自此,兩人便墜入了愛河,喜結連理,恩愛迥殊。


    隻是這段戀愛注定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刻骨片段,當孩子滿月那天,她便從他的世界徹底消失了。就如那九天之上私入凡塵的仙子,神君一怒,便將她遣迴了天界,從此天涯兩茫茫。


    十年中他每時每刻不在思念,總是盼望孩子的母親能夠迴來,可是她這一走,就再也沒有音信,直到三個月前,中年男子的家族終於得到一個有關她的消息。


    當他得知內容後,腦中嗡的一下炸裂了,就像晴空中打下一個霹靂,無情地擊碎了他期盼已久的團圓美夢。


    孩子的母親竟然是雪域之主慕容璟的女兒,柳素素隻是她的化名,慕容嫣才是她的本名。


    佳人如夢,美景短暫,十年苦等,她卻要另嫁他人了。


    玄靈大陸浩瀚無垠,萬道爭鋒,各方勢力層出不窮,而雪域便是其中一股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慕容璟實力不但深不可測,舉手可摘星弄月,抬足能移平山河,更是八方聖人之一,神威無匹,聲名遐邇。


    相比之下,中年男子的家族,隻是水中蜉蝣,蒼海塵砂,也難怪他的家族在得知孩子母親的情況後,固然暴跳如雷,氣憤難平,也不敢有任何行動。


    中年男子更是萬念俱灰,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曾經的山盟海誓,你儂我儂,隻是逢場作戲。


    淚眼婆娑間,季天仇仿佛看見了,那個白衣如雪的女子,此刻正俏立在柳樹之下,衝著他揮手。


    而她的新夫君便是玄域之主,棄悲鴻的兒子棄無傷,同樣的家世,同樣擁有難以動搖的地位。


    這叫什麽?叫門當戶對嗎?


    季天仇自嘲的一笑:“那麽我們之間的愛又算什麽?莫非隻是一場錯誤的安排。不,絕對不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孩子。


    你一定有苦衷!不得已要所托非人。你那麽善良、不但是個好媳婦,好妻子、相信你還是個好母親。怎麽可能仍下嗷嗷待哺的嬰兒,就一走了之?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你一麵,有什麽困難,讓我們一起麵對。


    為了你,我願意舍棄生命。


    你的家族很強大,你夫婿的家族也很強大,麵對這些,我的家族沉默了。但我不能,因為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親。


    當我偷偷離開家族,懷揣著破鏡重圓的心情,不遠萬裏,翻越千山,就為與你再續前緣,在路上足足行了半個多月的我,竟為發覺兒子早已跟在後麵。直到已然離開荒域,踏上雪域邊界的時候,我才有所洞察。打又不是,罵又不是,無可奈何之下,隻好由他跟著。”


    就在季天仇思緒如飛的時候,四周樹木枯枝上的積雪簌簌地落下來。從中竄出三頭兇威凜凜的冰豹,片刻間就將他父子二人圍住。


    偏巧這時,季天仇老毛病又犯了,伏在雪地上咳個不停,臉上又泛起了那種病態的酡紅,就像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他的生命。


    當此情況,父親已無力保護兒子。那麽,便由兒子保護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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