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犀仿佛做了一場夢,等她真正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長塌上,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長袍長身玉立的女人,這女人眉目間有些清冷,靜若止水的看著她,指尖一點光芒悠悠退去,她才說道:“別緊張,我方才施法到了的你記憶裏的時代,你知道的你所不知道的,都在我指尖下還原,所有的事情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才想起來,這個女人就是這間如意坊的東家清徽上神。


    如意坊,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叫人如意。


    好像是看穿她的思慮一般,清徽雙手攏入袖中,淡淡的說道:“你放心,如意坊從不叫人失望。”


    話音一落,薛寶犀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好像被和煦的光輝包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桃林之中,自己穿著一身桃色衣衫,坐在青石桌邊,桌上放著一碗剛剛吃完的西子羹,一手還拿著瓷勺——這個場景似曾相似。


    抬眼望去,林七正站在不遠處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


    迴來了嗎?竟然這麽快,一點知覺都沒有就迴來了。


    薛寶犀看著遠處那抹熟悉又遙遠的白影,覺得什麽東西在胸口湧動,鼻尖酸酸的,不自覺的伸手壓住胸口,緩緩的起身站起。


    “靈兒?”


    林七微微一愣,“靈兒?”隨即撓撓腦袋,“薛小姐在喊我嗎?”


    是呢,這個時候薛寶犀叫她還沒有這般親昵。


    薛寶犀也淡淡迴以一笑,走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緊緊握住,放在自己臉邊輕輕摩挲,好似珍寶一般。


    “怎麽都好,隻是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這千年的歲月……空虛又清冷,也讓我受夠了。”


    眼淚不住的從眼角滑下,“靈兒,能再看見你我實在太開心了。”


    “我有好多話……”


    突然薛寶犀話語一頓,胸口處傳來一陣劇痛,痛得再無法出聲。


    薛寶犀眼睛突然睜大,瞳仁在劇痛之下猛然縮小,低頭一看一隻潔白素手正緩緩插.入自己的心窩,心髒被一股大力捏緊,渾身肌肉顫栗著瞬間縮緊。


    就像當年林七將手插.入她的心窩一般,千年之後,情景再現。


    “靈兒你……”


    薛寶犀萬萬想不到林七會一語不發的就對自己出毒手,一臉的驚詫,不可思議的看著林七。然而林七的表情卻沉靜如水,麵色坦然。


    “你為什麽要騙我?利用我?”


    說這話時林七臉上靜如湖麵,然而靜中卻隱含殺機。


    “靈兒……”


    薛寶犀隻覺大腦一片混沌,眼前林七那張麵無表情的臉變成許多張,交疊重合再分開,她閉上眼睛搖搖頭,越發的渾渾噩噩起來。


    “這顆心原是我的。”


    林七手上加力,表情依舊紋絲不變,語氣也平緩得聽不出起伏。


    薛寶犀嘴邊突然浮起淺淺的笑容,好像終於卸下千斤重擔一般,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不錯,原也是你的,如今能親自還給你我已經很滿足。”


    原來自己想要的,不過是能將欠她的親自還上,此生此世,兩不相欠。


    如意坊坊主給她的這個,雖然有些痛苦,但也還算圓滿。


    “嗯。”林七淡淡的應著,手上的力度不斷加大,突然猛力一扯,一股劇烈的撕痛從薛寶犀胸腔出傳開,散發至四肢百骸。


    由始至終薛寶犀都沒有哼過一聲,死死咬牙忍著,劇痛之下汗水已經把衣衫浸透,然而那人好似不滿足一般,握著那顆心髒百般蹂.躪。


    一會鬆開,一會握緊,一會拗緊,一會用指甲死摳。


    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就在她手上反複揉搓百般折磨。


    原來林七竟然是這般恨自己?恨不得親手將自己絞碎,她似乎可以理解林七當年的恨意了。


    薛寶犀眉頭深鎖,硬生生的把這些痛苦都承受下來,越是疼痛,才越能洗清她當年所犯的過錯。


    胸腔裏的疼痛到了極致,反而有些麻木了。


    想必林七發現自己背叛她時的心髒也是此刻這樣疼痛吧?痛到麻木也就生無可念,心如死灰了,所以當年她才會這樣毅然決然的選擇死亡。


    薛寶犀唇邊浮起苦笑,天理循環應當如此,如今一切都是自己罪有應得。


    就在她意識快要消失前突然聽到一聲清晰的怒喝。


    “住手!”


    薛寶犀猛然睜開眼睛,一手撐了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原來是夢魘!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是在那張長塌之上,如意坊坊主還是站在自己身邊,她捋了捋自己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依舊驚魂不定。


    “怎麽會?難道剛才種種隻是場惡夢而已?”


    薛寶犀有些迷糊,自己怎麽會突然就睡著呢?


    這麽想著又覺得腦袋開始昏沉起來,眼角餘光一閃,突然瞥到清徽指尖有一線亮光,她不覺好奇,努力集中精力去看,發現清徽手上正繃著一根絲線,絲線因緊繃而泛著亮光。


    “九九,你又調皮了。”


    清徽手腕微動,黑暗中便聽見一聲悶響,薛寶犀這才發覺有一個人一直站在黑暗裏,像鷹隼一樣注視著她。


    薛寶犀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心裏有些發毛,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那人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邪氣。


    這如意坊裏怎麽會有這樣邪惡的存在?


    還不待她多想,那人便從黑暗裏緩緩走出,妝容濃豔,發飾華麗,一席暗紋紅衣長袍更是襯托得越發雍容華貴。


    那人伸出一指不斷的卷著自己的發梢,靜靜的掃了清徽一眼,如蜻蜓點水般,眼底泛開點點漣漪,僅是捕捉到這樣一個眼神,薛寶犀便可判斷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些曖昧不清。


    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紅衣女子手足關節處皆纏繞著引線,引線的另一端赫然就掌控在清徽手裏。


    薛寶犀不由得一愣,沒想到這個渾身冒著邪氣的女人竟然是如意坊坊主養的提線人偶。


    “切,我還以為她有多厲害呢。”


    人偶抿嘴輕笑,漫不經心的將視線從薛寶犀身上掃過。


    “這樣一顆千瘡百孔心髒,我還以為已經百煉成鋼了,原來還是這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人偶臉上浮起輕蔑的神情,萬分不屑,“這樣的心髒,不要也罷。”


    才一說完,清徽手上的絲線就縮緊了,死死的拉住了人偶的下顎,以免她再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


    “九九,不許胡說。”


    她輕聲訓斥,又轉頭看向薛寶犀有禮的頷首點頭,“不好意思,九九心智還不健全,讓你見笑了。”


    語氣謙和,充滿了誠意。


    薛寶犀自然不好說什麽,雖然這個叫九九的人偶不太討喜,但是她讓自己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心魔,當年對林七做得種種,即便是現在想來都還是深深的愧疚與悔恨。


    若真能把心髒親自交還與她反而成了自己最渴望卻又遙不可及的願望了。


    九九此時站在一旁,正努力的和自己的主人做鬥爭,希望她能鬆開自己下顎的引線,誰知太過用力,下顎又脫臼了,這種戲碼每天都要上演三四次,她都懷疑自己的下顎是不是壞了,輕輕一扯就能脫臼。


    於是索性再不用力,讓身體軟軟的癱成一團,吊在虛空之中。這個畫麵在薛寶犀眼裏是說不出的詭異,但是瞥一眼清徽,她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並沒有半點反應。


    “薛小姐。”


    清徽倒了一杯茶遞到她手上說道:“若是林七元神不滅,我倒是可以替你找到她的轉世,幫你們續一段來世情緣,隻可惜……”


    薛寶犀接過茶水,默不作聲。


    她隻想要償還欠林七的一切,不管是用什麽方式,虛幻的也好,真實的也罷,隻要能讓她洗清罪過一切都好。


    嚐盡這千年的寂寞,她才發現原來當年在薛家與林七朝夕相對的日子是多麽充實美滿。


    然後有一天她突然醒悟,原來這隻狐狸早就住進了她的心裏。


    清徽極輕的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薛寶犀和林七究竟是什麽樣的孽緣,幾千年來都沒有停止過相互間的追逐。


    從她的角度看來林七的犧牲實在太不值了,但倘若林七能知道薛寶犀現在的心思,相信她絕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真是癡兒!”


    驀地,人偶突然從在空中立起,雙手搓搓自己的下巴,左右活動了一下,確定已經接上之後才悠悠哉哉的說起風涼話。


    “那隻狐狸有什麽好?自己蠢死也就算了,還要拉著別人賠命嗎?”


    她直徑走到薛寶犀麵前停下,輕輕的掃她一眼,笑容意味深長,“你難道也想蠢死去嗎?活著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尋死?”


    清徽微微一愣,臉上雖不動聲色,心下卻狐疑,聽九九這話好像她並不想要這顆心一般,並不希望清徽和自己做成這筆生意。


    薛寶犀笑容苦澀,“九九姑娘你又怎麽會懂?這千年來日複一日的寂寞空虛足以叫人生無可念。以前是我太自私,如今我已嚐夠了苦果,隻想坊主能幫我解脫。”


    九九十分不屑,秀眉倒豎,正要爭辯,清徽急忙拉住了引線,把人偶攔在身後,她可不想讓九九攪黃這單生意。


    於是急忙對薛寶犀說道:“薛小姐,我很樂意效勞,既然不能為你們編織來世情緣,那你隻能永遠沉睡於太虛夢境之中,直到神魂俱滅。”


    薛寶犀看得很開,這麽久以來她背負的內疚感罪惡感實在太沉重,她隻想解脫,不管用什麽方法,隻要能親自和林七說一句道歉,說一句真的真的非常願意和她在一起便好。


    看出她眼裏的堅定,清徽朝她點點頭,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便開始吧。”


    人偶一臉的不情願,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有些抗拒接受這些人的心髒,可是縱然不願意,她也不能反抗分毫,因為全身的引線都握在清徽手裏,被她死死牽製。


    還不待她反抗,就看見清徽舉起右手,指尖泛著柔光,慢慢的移向薛寶犀的額頭,隻是一瞬間薛寶犀就已沉睡過去。


    “我不想要!”


    人偶終於反抗出聲,立在一旁死命跺腳,“我不想要這女人的心髒!不要,不要!”


    清徽立起食指豎在唇邊,輕輕的“噓”了一聲,又用瞥了瞥陷入昏睡的薛寶犀,那動作十分溫柔,人偶呆呆的愣住,清徽好久都沒有這樣溫柔的對過她了,自她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清徽就一直對她很冷淡,冷淡到連和她吵架也不願意,若是被逼急了就直接扯斷她的引線。


    這樣溫柔的表情,讓人偶瞬間安靜下來,不再說話,而是靜靜的坐在清徽腳邊,習慣性的把腦袋靠在她的大腿上。


    柔情似風,將整個房間熏得溫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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