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清素走出【大禦所】的辦公室。


    好像從高不可攀的山頂迴到了人世,盡管微弱,但已經能隱約聽見人說話、走路的聲音。


    他迴頭看了眼那間象征著關東最高權力的辦公室,在裏麵,哪怕以他的耳力,也聽不見外麵的半點動靜。


    人人追逐的權力,看似百利無一害的東西,同樣有著它的束縛。


    隻是人這種東西,輕易屈從於權力和財富,甘心受它們驅使。


    源清素走在鋪了紅毯的走廊,一邊沉思,一邊朝巫女們走去。


    他並不討厭【大禦所】。


    一個人活在,多多少少總有一點執念,小到買一個玩具,大到把天下當成玩具。


    走廊兩側,懸掛著曆代【大禦所】的畫像,這些人的執念會是什麽呢?


    吞並關西與北海道,徹底統一東瀛?


    消滅出現在關東的每一隻妖怪?


    具體到神林禦子的父親,他的執念,真的像他嘴上說的,為了守護關東,哪怕犧牲自己的女兒也要不惜一切?


    不管如何,既然【大禦所】不在乎神林禦子,那就由他來在乎。


    在他死之前,沒人可以傷害她。


    源清素走在國會議事堂的長廊,離【大禦所】的辦公室越遠,距離神林禦子和姬宮十六夜越近。


    推開門,兩人坐在沙發上,姬宮十六夜正挨著神林禦子,一臉笑意地玩弄後者的頭發。


    神林禦子一臉不耐煩和嫌棄,不停伸手拿迴自己的頭發。


    “這是在做什麽?”源清素走進去。


    “結束了?”姬宮十六夜笑得十分開心,“我在給你的神林小姐,表演我們兩個平時獨處的樣子。”


    “......”


    真正的危機原來在內部!


    姬宮十六夜看了眼源清素,會意一笑:“看來不太順利。”


    神林禦子從姬宮十六夜手裏拿迴自己的一縷長發,視線也注視著源清素。


    源清素看著兩人的眼睛,開口:“走吧,邊走邊說。”


    三人離開國會議事堂,踩著午後的太陽,往白山神社的方向走去。


    “提了什麽條件?”神林禦子淡淡地問。


    “消滅‘珊瑚魔娥’。”源清素迴答。


    “‘珊瑚魔娥’?他還真敢提。”姬宮十六夜嗤笑一聲,“你不會傻乎乎答應了吧?”


    “我雖然自信,但又不是傻子,連你們兩個都不是對手,怎麽可能答應?”源清素停頓了一下,“但他說,會讓神林小姐幫我。”


    他把目光轉向神林禦子,對她說:


    “我知道,不管我答應,還是不答應,知道‘珊瑚魔娥’出現,你一定會去。”


    神林禦子沒說話,看著腳底下的路,埋頭走著。


    “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姬宮十六夜嘲笑道。


    “我也這麽說了,”源清素望著眼前筆直寬闊的首都高速,“他的原話是,‘正因為是我的女兒,我才讓她去,必要的時候,我也會親自上場。哪位戰死的修行者,不是誰的女兒兒子,誰的父親母親?’”


    “你信他說的?”姬宮十六夜問。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林小姐一定會去,那我也必須去。”


    神林禦子的視線,終於離開腳底下的路,看向源清素。


    “傻瓜,”姬宮十六夜罵了一句,“那可不是開玩笑,會真的死很多人,上一代神巫就是死在‘珊瑚魔娥’手裏。”


    “那也不重要。”源清素笑道。


    “你非要和你的神林小姐一起去送死?”


    “萬一活下來了呢?別這麽咒我嘛。”


    姬宮十六夜停下腳步,源清素和神林禦子也跟著停下來。


    “怎麽了?”源清素奇怪地問。


    “怎麽了?”姬宮十六夜冷聲重複,“你心裏是不是隻有她,從來沒想過我?把我當什麽了?你栽在山上的那些花?滿足你的收集癖?”


    源清素看著她。


    神林禦子看著他們兩人。


    來往的行人,留意著他們三個。


    源清素沒有一點傷心難過,反而十分開心。


    正如他之前所說,姬宮十六夜演的時候,讓他傾心;不演的時候,同樣讓他癡迷。


    他伸出手,隔著黑色衛衣,將她纖細柔軟的身體摟在懷裏。


    姬宮十六夜掙紮兩下,想推開他。


    他沒鬆手。


    “把你當成花我承認,在我心裏,神林小姐是白色的玉蘭花,你是玫瑰花,顏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黑,偶爾還有藍色、粉色、淡黃。”


    源清素摟著她,手放在她背上,在她耳邊說。


    “但你要說我什麽收集癖,我可不承認。”他聲音裏帶上了一點笑意,“我又不是福爾馬林,拿人的身體來做什麽。”


    “你是醫生。”姬宮十六夜在他懷裏低聲賭氣。


    源清素忍不住笑了一聲。


    姬宮十六夜錘他的胸口。


    “我想起之前的一件,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說,“猜到柳生三千子的身份,我怕你完成任務後必須迴去,就沒告訴你,結果你什麽都不說的生氣了半個月,我也生氣了半個月。”


    “那是你不好,瞞著我。”


    “我是怕你迴去。”


    “那也是瞞著我。”


    “是愛你的證明。”


    “那個時候你已經愛我了?”


    “豪德寺第一次見麵,我就對你有好感了。”


    “你......”


    “你們兩個要抱到什麽時候?”擠進兩人中間的神林禦子的聲音,仿佛雪山剛融化的溪水,冰冷清澈。


    姬宮十六夜連忙推開源清素。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雙手插進衛衣兜裏,可惜的是,這是一件沒有兜的衛衣。


    她潔白的小手急急忙忙地揣了兩下,終於意識這個問題,改成交叉在胸前。


    精致妖媚的臉上,擺出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悠然樣子。


    “小夜子......”源清素開口。


    “怎麽了?”


    “你臉紅了。”神林禦子說。


    “沒有。”


    “紅了。”源清素說。


    “沒有。”


    “你自己摸一下。”源清素笑了。


    “沒有。”姬宮十六夜堅持不摸自己的臉。


    她的臉明明那麽紅,表情卻那麽鎮定自若,真厲害。


    “自欺欺人。”神林禦子說。


    “我自欺欺人?”雙手抱胸的姬宮十六夜,譏諷似的笑了一聲,氣質自然而然切換成嘲弄。


    她對神林禦子說:


    “死前不準他離開自己身邊;作為領路人,必須知道他的全部,不允許他在任何事上隱瞞自己;每次任務完成,作為活下來的獎勵親密一番……自欺欺人的是誰?”


    神林禦子潔白晶瑩如白玉蘭的臉上,開始染上紅暈,不知道氣的,還是害羞。


    而臉已經不怎麽紅的姬宮十六夜,繼續以壞女人的囂張態度說:


    “你要真想和我爭,直接放棄神巫的身份算了,別到時候輸給我,說什麽手下留情。”


    “......”神林禦子視線移向源清素,“我不是神巫,誰來保護他?他那麽喜歡爭強好勝。”


    “你覺得我的實力不如你?”姬宮十六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保護他不被你傷害,也是我的責任之一。你喜歡他,和他在一起,不都是因為愛,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很難想象她們剛才還是玩弄對方頭發的關係。


    “他沒告訴你啊?”姬宮十六夜故意驚奇往前探了下身子,然後又後仰,愉快地笑起來,“看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神林禦子,生氣了。


    “這個...怎麽說呢...”源清素對周圍的目光敏感起來,開始忐忑不安,“對了,我們趕緊迴去,諾依和白子還等著我們!”


    神林禦子盯著源清素看了兩秒,就像一隻生氣的貓,舉起前爪,盯著挑釁它的東西。


    但最後,這隻漂亮的、高貴的、純白的貓,還是收迴了爪子,放過了他。


    過了首都高速,就是護城河。


    沿著護城河一直往前,就是源清素第一戰鬥的千鳥淵公園。


    涼爽宜人的秋日,護城河邊的櫻花道,全是來往散步的人。


    “大禦所隻讓你和禦子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姬宮十六夜繼續商議‘珊瑚魔娥’的事。


    “不是。”源清素說,“該安排的人也會安排。”


    “關西和北海道大概也不會派一些人,”姬宮十六夜沉吟道,“但別指望北海道,太閣不會派高手過來送死,那個半死不活的老頭,不會犧牲自己人幫關東。”


    “不指望北海道,你的意思是,可以指望關西?”源清素笑著問她。


    “傻瓜。”姬宮十六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隨後又笑起來,“京都之主力薦你成為‘本州神主’,自然會不留餘力地幫你。”


    兩人對視一眼。


    在不言不語之間,微妙的愛情就那麽交互流動著。


    “這或許就是大禦所的目的之一。”神林禦子突然說。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她。


    “隻要我去了,清素就不得不去,清素去了,京都也不會置之不理。”她說。


    “隨他去吧。”氣氛還沒來得及低沉下去,源清素便輕快地說了一句,“沒人在乎你,我來在乎你。”


    神林禦子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他。


    “你.....”她開口之後,又遲疑了一下。


    “你可以不去。”她說,“你是關西的修行者,不需要服從他的命令......和十六夜好好活下去吧。”


    “這個主意不錯。”姬宮十六夜笑道。


    “好吧,既然你堅持,我聽你的。”源清素對神林禦子說。


    有那麽一瞬間,神林禦子像一個折射著七彩光芒的泡沫,終於如美夢一般破滅了。


    “你看,”源清素笑起來,“別怪我不聽你的,我的首要原則,是不讓你傷心,其次才是聽你的。”


    “......我是認真的。”


    “小夜子,”源清素扭頭對姬宮十六夜說,“你果然沒說錯,最會自欺欺人的就是她!”


    然而,此時的姬宮十六夜,根本沒心情跟他合夥一起調侃神林禦子。


    “你說的你的首要原則是什麽?”她打量著她修剪得十分整潔的指甲。


    “那個,容我解釋一下。”源清素抬起雙手,掌心對著她,“那是我對她的原則。”


    姬宮十六夜抬起視線,瞅了他一眼:“對我的原則呢?”


    “我對你沒有原則。”


    “沒有原則?”


    “就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想要什麽就給你什麽,什麽都聽你的。”


    “那好,給我離開這個女人。”姬宮十六夜曲指指著神林禦子。


    “這個......”


    “你不是什麽都聽我的嗎?”


    “其實沒有原則,還有不講原則的意思。”


    “源清素!”


    “神林小姐!”


    從國會議事堂走到白山神社,需要一個小時,在三人的鬧別扭、談情說愛、打鬧中,竟然眨眼就到了。


    等看見那棵榕樹的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已經變成源清素追姬宮十六夜。


    等源清素換了一件衣服,三人帶上白子、諾依、小蝴蝶再次出門。


    除了源清素外全是女人的隊伍,出去玩自然是要買衣服。


    諾依公主殿下已經對禮服失去興趣,沒人給她穿衣服,她也終於開始嫌麻煩了。


    據白子說,源清素他們不在家時,諾依隻穿一件吊帶裙,有時候甚至不穿。


    買完衣服,接下來就是遊戲店。


    “從這裏,到這裏,我要了。”諾依指著三排貨架。


    帶著員工帽、穿著圍裙的店員,使勁眨了眨眼睛。


    “那個,客人......”


    “包起來,他付錢。”金發公主指著貨架似的指著源清素。


    “包吧。”源清素歎息。


    在店員處理商品時,源清素對諾依說:“你要不要去我母親那兒?一個小島,推開窗就能看見海,和你原來住的地方很像。”


    “不去。”


    “再過不久,我要參加一次很危險的任務,沒辦法照顧你。”


    “你現在照顧我了嗎?”諾依扭頭過來看他。


    “.......隻給錢,的確算不上照顧。”


    “別死了。”


    “什麽?”


    諾依沒說話,視線垂落,閱讀收銀台上最新的遊戲周刊。


    源清素看了她一會兒,把目光移向店門外。


    夕陽將秋葉原染成橙色,晚霞滿天的黃昏。


    “總算買好了!”源清素拎著足足六個大袋子,走進麥當勞店。


    跟在他身後的諾依,已經玩上了。


    兩位巫女和白子點完餐,坐在一張桌上吃著。


    “買這麽多?”白子驚訝道。


    “嗯。”諾依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素,薯條。”


    “薯條,薯條。”源清素一邊歎氣,一邊往她飽滿的嘴唇上遞了一根過去。


    諾依手操縱著人物,吃了這根薯條,又說:“番茄醬。”


    “我怎麽覺得,我們好像不是什麽朋友關係,是主仆了,你是主人,我是奴仆。”


    “不是。”諾依吃著沾了番茄醬的薯條,“你不是奴仆,是我的守護騎士。”


    “國家都沒了,還做你的公主夢!”


    “素,給我蓋一棟薔薇堡。可樂。”


    “遊戲裏嗎?”源清素遞上可樂。


    “你是讓她抓住什麽把柄了?”把玩皮卡丘——白子的兒童套餐送的——的姬宮十六夜,笑著問。


    “我能有什麽把柄?”源清素反問。


    “比如和她睡了?”姬宮十六夜歪著美麗的脖頸,擰掉皮卡丘的腦袋,“男女之間一旦睡了,關係會立即突飛猛進,男人對能和自己睡覺的女人,也格外遷就。”


    “我隻和你、神林小姐睡。”


    白子放下吃得正香的雞塊,雙手來掐源清素的脖子。


    “要睡嗎?我無所謂,隻要不妨礙我玩遊戲,你想怎麽做都隨你。雞塊。”金發公主一邊打遊戲,一邊說。


    “豬仔,你敢對禦子大人胡思亂想,我掐死你!”


    “手,手,你剛直接拿過雞塊!怎麽還有醬汁?!我剛換的衣服!神林小姐!”


    神林禦子正專心吃著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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