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兔子似的小白狗,看見源清素,立馬興奮地繞著他跑圈。


    白子躲在神林禦子身後,小蝴蝶在她頭頂,兩人一起探出頭,警惕地盯著小白狗。


    “汪汪!”小白狗停下來,對著源清素叫喊,尾巴拚命搖擺著。


    神林禦子鬆開小行李箱,上前兩步,壓住裙子蹲下,手去摸小狗的下巴。


    “禦子大人,小心!”小蝴蝶捂住圓溜溜的大眼睛,似乎神林禦子要被吃掉。


    小狗舒服地後仰著小腦袋,任由神林禦子摸它的下巴。


    “這是你家的狗?”姬宮十六夜好奇地打量小狗,嘴上問源清素。


    源清素捂著嘴,閉著眼,忍著酸,把果汁咀嚼著咽下去。


    沒等到他的迴答,姬宮十六夜一臉不滿地扭過頭,看見他的樣子,又噗嗤笑出聲。


    神林禦子站起身,正要說什麽,看見源清素還皺著臉。


    “害人害己。”神林禦子把手裏的水遞給他,“喝了一半,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吧。”


    “謝、謝謝,今年的橄欖怎麽這麽酸?”源清素一臉苦相,伸手去拿。


    正要拿到手時,姬宮十六夜搶走了。


    “不準他喝水。”她隨後把水給了冬嵐,一臉冷笑,“敢害本巫女,這點懲罰算輕的了。”


    “十六夜姐姐,我已經受到懲罰了!”源清素距離緩過來還有很長一段路。


    姬宮十六夜打量他兩眼,突然笑起來。


    “給你一個機會,別說本巫女不民主——不喝水、沉進海裏喝個夠,”她歪著頭,笑著對他說,“選一個吧,清少爺。”


    “......這難道就是民主的暴力?”


    姬宮十六夜立馬點點頭,像孩子似的調皮。


    源清素正要反駁,樹林拐角傳來喊聲:“兔子——”


    緊接著,一道身影跑出來,是個充滿活力的女孩。


    穿著白色短袖、牛仔短褲,紅黑色運動鞋,右手拿著滑板,左手是狗繩,戴了一頂棒球帽,長長的馬尾從帽子洞口垂下來。


    “清素哥?!”女孩看著捂著嘴的源清素。


    源清素抬起頭,看了女孩一眼,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說:“萌枝,我迴來了。”


    ◇


    三人跟著萌枝朝源清素家走去。


    白子、冬嵐跟在他們後麵,名為‘兔兔’的小狗,被狗繩拴著,樂顛顛地走在最前麵帶路。


    “這位是我的青梅竹馬,上原萌枝,今年高三,喜歡女人,你們兩個小心一點。”源清素介紹道。


    “補充,”上原萌枝迴頭,燦爛地笑道,“女裝的清素哥,我也喜歡。”


    “如你們所見,大概就是這麽一個古怪的家夥。”源清素對兩位巫女說。


    上原萌枝靈活地一扭身,馬尾抽向源清素。


    源清素習慣性地上半身後仰,躲開了。


    “說古怪太過分了,我也是女孩子!”上原萌枝哼了一聲,又問‘兔兔’,“是不是,兔兔?”


    兔兔衝天空汪汪兩聲,頭都沒迴,扭著小屁股繼續往前走著。


    “你還女裝過?”神林禦子問源清素,似乎覺得有趣。


    “沒有。”源清素毫不猶豫地迴答。


    “這位姐姐,”上原萌枝又迴過頭,嘿嘿偷笑著告密,“源阿姨手裏有照片哦~”


    神林禦子看了眼源清素,微微笑起來,意思是——你居然真的女裝過。


    源清素當沒看見,給上原萌枝介紹她們兩個:“她叫神林禦子,這位是姬宮十六夜,她們是我的朋友。”


    “神林姐,姬宮姐,你們好!”上原萌枝聲音活力十足。


    “你好。”神林禦子既不冷淡,也不熱切地迴禮。


    姬宮十六夜走在最後麵,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


    上原萌枝給神林禦子介紹附近的風景,源清素落後兩步,走到姬宮十六夜身邊。


    “十六夜巫女大人,剛才的事我向你道歉,別生氣了。”他低聲說。


    “我不是因為那個生氣。”姬宮十六夜語氣冷峻,缺乏感情。


    “那裏因為什麽生氣?”源清素有些疑惑,隨後又挺胸保證,“這次我可什麽都沒瞞著你。”


    “你自己猜。”姬宮十六夜扭頭看過來,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有話你就直說,別到時候像上次一樣,讓我也生氣了。”


    “放心,這次還是你的錯,最後你還是要乖乖跟我道歉。”


    “是嘛?”源清素迷茫了,沉吟著思索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


    姬宮十六夜瞅了他一眼,笑著把目光轉向右側的大海,白色的浪花不斷衝向海岸。


    這裏的陽光和東京完全不同,光線和空氣,都像是用絲綢濾過,格外純淨。


    “到了!”耳邊傳來上原萌枝的聲音。


    她收迴視線,朝前方看去。


    仿佛一切都在發光的海邊,矗立著一棟和式木屋,簷廊黛瓦,儼然是一棟老宅。


    “那就是我家了。”她聽見身邊源清素說,那聲音充滿溫情,又愜意的像海風。


    因為這聲音,她差點就在心裏原諒他,還好她夠記仇。


    四人走過去,從豎著價格表的木門進去。


    客廳擺放著幾隻小巧的陶器花瓶,裏麵插著蒲公英、百合、梔子花等七月花卉,形態修整得頗為雅致。


    木製櫃台上,也有一隻花瓶,裏麵隻有合歡花。


    櫃台後的牆壁上,有一副寫有鬆尾芭蕉俳句的字畫,正是寫合歡花的:


    「象瀉綽約姿,雨裏合歡花帶愁,婀娜似西施」


    這間客廳優雅得像書房。


    “媽!”上原萌枝衝著櫃台的女性喊了一聲,“清素哥迴來了!”


    “清素,迴來啦?”櫃台後麵的中年女性,朝著源清素露出笑容。


    “杏阿姨。”源清素也露出笑容。


    “綾子!你兒子迴來了!”上原杏以前是做水產加工的女工,有著海邊女人的大嗓門。


    不久,一位穿和服的女人,從樓上走下來。


    一頭長發盤著,款款行走,氣質高雅,看起來三十歲左右。


    她噔噔噔走到源清素麵前。


    “母親大人.....”源清素的笑容還沒徹底綻放,綾子伸出手,揪住他的耳朵。


    “啊,啊,疼!疼!疼!母親大人,媽,媽!”這可比神林禦子不輕不重的手刀,要厲害多了。


    源清素像是整個身體被拎著似的。


    他想伸手阻止,又不敢,手在半空中比劃著。


    綾子拎著自己兒子,又噔噔噔地上了樓,快要不見的時候,丟下一句:


    “杏,你帶兩位客人去我準備的房間。”


    “好!”上原杏答應一聲,又說,“綾子,你輕點,清素帶女朋友迴來的,別讓他太丟臉!”


    綾子已經帶著兒子不見了。


    “肯定罰跪去了。”上原萌枝一臉的習以為常,“隻要清素哥做錯事,綾子阿姨就會讓他罰跪。”


    說完,她又笑得十分開心地說:“揪耳朵還是第一次!哈哈哈!”


    留在客廳的兩位巫女,神林禦子和姬宮十六夜,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出來。


    “萌枝,”上原杏喊自己女兒,“你要是不學習,就來幫忙,帶清素的女朋友們去客房!”


    上原萌枝很不情願的“誒——”了一聲。


    “我還想去練滑板呢!”她說。


    “不幹活就去寫作業!”上原萌枝的媽媽,簡直和姬宮十六夜一樣民主,給了兩個選項。


    “兩位姐姐,這邊請!”上原萌枝彎腰,笑著對兩位巫女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源清素的母親綾子,給兩人安排的是榻榻米套間,古色古香,有三個臥室,一個小客廳。


    裏麵同樣擺放了插花,還有漂亮的木桌、精致的和風座燈。


    窗戶敞開,海風從外麵吹進來,奶白色的窗簾隨風擺動。


    “用餐在二樓,也可以送到房間裏來。洗澡的話,一樓有溫泉,外麵有大海。”上原萌枝覺得自己開了一個不錯的玩笑,自己嘻嘻哈哈笑起來。


    “謝謝。”神林禦子說。


    “不客氣啦!對了,你們真的是清素哥的女朋友嗎?”


    “不是。”神林禦子迴答。


    姬宮十六夜走到窗邊,窗外是廣闊的大海,波光粼粼。


    她悠閑地坐在窗台上,背靠窗邊,曲著腿,眺望大海,發絲隨風飛舞。


    左邊有一條奇怪的沙灘小路,一直通往海裏,小路盡頭矗立著兩座小山丘,山丘上種滿樹。


    “那是「天使之路」。”上原萌枝站在窗邊說,“山丘可以上去,還能許願,這條路隻有白天才會出現,夜裏漲潮就不見了。”


    正說著,樓底下突然傳來唿喊聲。


    “萌枝——”一群女學生,人手一塊滑板,朝著窗戶招手。


    “來啦——”上原萌枝同樣喊著迴應。


    “兩位姐姐先休息,等清素哥罰跪結束,他會招待你們的!”說完,她直接翻窗,從三樓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她紮進那群女孩子中,一群人笑笑鬧鬧地朝遠方走去。


    一隻橘貓從隔壁院子,悠然踱步走出來,她們一哄而上,橘貓撒了腿逃迴院子。


    這群女孩腳步輕盈,看著好像在蹦跳。


    ‘源清素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姬宮十六夜想。


    屋子裏,白子、小蝴蝶和冬嵐,終於不用顧忌常人的目光——她們做的一切,其實都會被自然解釋——開始收拾行李。


    冬嵐先是在牆壁上掛上畫,畫上是春嵐,還有一副空白,是她自己的。


    小蝴蝶在空中畫出一條拋物線,落在插花前,用手捧著花,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飛到窗邊。


    正好吹來一陣強風,害得她費勁地扇動翅膀,就像頂著暴風雨。


    “白子,這裏就交給你了。”神林禦子囑咐一句。


    “好的,禦子大人!”難得外出,白子很積極,嘴裏還哼著不知道哪個年代的歌。


    “你去哪兒?”姬宮十六夜從窗外收迴視線,問正要出去的神林禦子。


    “去道歉。”神林禦子迴答。


    “我去看熱鬧。”姬宮十六夜站起來。


    “主人。”冬嵐遞來扇子,她要布置房間,隻能讓火扇伺候在姬宮十六夜身邊。


    姬宮十六夜隨手拿過扇子,跟著神林禦子出去了。


    旅館不算小,但對兩人而言,找到源清素根本不用費事,走在迴廊上的腳步,沒有一絲遲疑。


    到了五樓,神林禦子輕輕敲了一下木門。


    稍微等了三秒,屋內傳來綾子的聲音:“請進。”


    神林禦子拉開木門,姬宮十六夜跟在她後麵,兩人走進去之後,又關上木門。


    一看室內的場景,姬宮十六夜唰的一下打開折扇,遮住嘴角,笑了起來。


    綾子坐在上首,手肘放在憑肘幾上。


    而左耳通紅的源清素,背挺得筆直,跪在下麵,兩人進來,他腦袋不動,隻是用餘光看她們。


    神林禦子走過去,按住裙子,和源清素並肩跪著。


    “綾子阿姨,對不起。”她低頭說。


    源清素忍不住側頭看她一眼,隨後又立馬迴過頭去。


    綾子看了她一會兒,臉色緩和下來,說:“你沒有強迫小素,是他自己的選擇,和你沒關係。”


    她目光轉向源清素,重新變得嚴厲。


    “這麽危險的事,不和我商量,你還認不認我這個母親!”


    “認,當然認!”源清素立馬討好道,“就是因為您是我母親,我才不敢說,怕您擔心。”


    “所以你想自己偷偷死了?”綾子冷笑一聲,瞅著自己兒子。


    “我怎麽會死呢?我......”


    “你不會死?”綾子打斷他,“你有神巫強嗎?神巫都會死!”


    神林禦子跪在一邊,麵無表情不說話,明白源清素的說話技巧,是從誰身上學的了。


    她和源清素跪著,綾子的教訓聲,和海風一起撲麵而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沒有一點抗拒,反而覺得這場景十分溫馨。


    ‘這就是家人。’神林禦子看著源清素偶爾還嘴,結果招來更多訓斥。


    海風停了,綾子也終於說累了。


    她看向坐在一旁的姬宮十六夜,臉上綻放出美麗優雅的笑容:“你就是十六夜吧?小素信裏經常提起你。”


    “信?”姬宮十六夜歪著頭。


    “他每個月都會寄信迴來,跟月刊報紙一樣,對了,我給你看看吧,有好多呢。”


    “好啊。”


    兩人站起身,離開了和室。


    源清素和神林禦子依舊跪著。


    “什麽時候可以起來?”神林禦子低聲問。


    “喊吃飯的時候,或者讓幹活,去寫作業的時候。”源清素經驗十分豐富。


    停頓了一下,他說:“你不用和我一起跪。”


    “你原諒我了?”


    “我沒怪過你。”


    “那你為什麽還讓我喜歡你?”


    “誰讓你一開始不懷好心,利用我,像我這樣出生在海邊的人,最討厭利用。”


    “這和出生在海邊有什麽關係?”神林禦子不解地問。


    “沒關係,隻是這樣說比較帥氣。”源清素迴答。


    室內陷入安靜,隻有海浪聲不斷傳來。


    偶爾海鷗掠過大海,發出一兩聲仿佛遙遠地方的叫聲。


    沉默不令人難受,反而如一層柔軟的紗帳,包裹跪著的兩個人。


    某一瞬間,源清素餘光看見一隻蝴蝶,它繞著窗簾上的百合花紋翩然起舞。


    “你給母親寫信的事,怎麽沒告訴我?”神林禦子突然說。


    源清素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待會兒也給你寫。”他說。


    “我不是要你給我寫信,隻是你不應該對我隱瞞......因為什麽事罰跪過?”


    “我也不經常罰跪,隻是偶爾。”


    “說說。”


    “說件初中的事吧。”源清素迴憶,“有個高年級的男生,向喜歡的女生告白,女生拒絕了,說自己喜歡一年二班的源清素。放學後,那個男生把我打了一頓。”


    這次換神林禦子忍不住看他一眼。


    源清素接著往下說:


    “那天晚上迴來之後,我放棄了畫畫,開始學柔道,拿到四國四縣第一的下午,我迴到學校,衝進那個男生的班級,當著三年一班所有人的麵,把打了他一頓——之後就跪在這裏了,獎牌也被取消了。”


    “從小就記仇。”神林禦子點評。


    “是啊。”源清素笑道。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那隻蝴蝶已經不見了。


    源清素突然想起一件事,扭頭說:“我讓你喜歡我這件事,可不是我記仇,沒有任何花招。”


    “我不會信的,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麽人了。”神林禦子輕描淡寫地說。


    “等等,我......”


    “吃飯了。”門外傳來母親的聲音。


    源清素和神林禦子對視一眼,同時站起身,隨後又同時揉起膝蓋。


    彎著腰的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跪了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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