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將小刀在吉賽爾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雪白細長的脖頸和黑不溜秋的小刀形成一種鮮明黑白對比。


    連馬修都不免產生一種錯覺,要毀掉這美麗之物的自己才更像是邪惡代表。


    他不看吉賽爾那張讓人下不了手的臉,握緊小刀用力刺她脖頸。


    馬修用盡力氣,刀刃僅僅在吉賽爾脖子上留下一道細細白痕,眨眼間就恢複如初,不論怎麽劈砍都根本無法造成實質性損傷。


    一番折騰下來,馬修餓得要命,他覺得吉賽爾還沒死,自己就先要餓暈過去,估計比吉賽爾更容易死在這。


    這迴隻有欠著。


    一人一屍一前一後,行走在寂寥的冰原上,距離那一堵隔絕活屍的堅壁越來越近。


    站在寂靜之牆下,馬修仰起頭,看著這沉默又堅實的陡峭工事,看得脖子都酸了,隻看到它和高空雲霧融為一體。


    羅斯特大陸目前依舊是依靠牲畜和人力為主,這高逾五百米的雄渾城牆也不知道是怎樣搬運和切割磚石,牆麵平整如鏡,磚石間縫隙幾乎無法插入刀刃,工程學工藝極其精湛。


    五百米的城牆橫貫在起伏山脈之間,與陡峭的冰峰融為一體,凝成一道高不可攀的屏障,讓活屍根本無法越過。


    寂靜之牆麵對冰原沒有城門也沒有階梯,這麵厚實堅固的城牆仿佛並不需要人往外走,隻純粹單向防禦工事。要越過這一堵天塹就得完全靠上麵那一個個攀鉤。


    馬修視線下移,被冰層覆蓋的牆麵上有一根根鐵鑄尖釘,看起來更像是一種拒馬般的尖刺,不過運用得當的話它們就能成為攀爬的鉤子。


    上麵還有兩根塗了油的繩子垂下來,這是馬修和吉賽爾來之前留下的,方便迴去時用。


    馬修不管後麵的吉賽爾,將繩子係在腰間,手腳並用朝上攀爬,他在手指上套了線手套,還抹了鹽,能起到很好的防滑作用。


    要爬過垂直五百米的峭壁很不容易,馬修爬了五十步就有點腳下發抖,隨著高度提升,冷氣流活動也變得強烈起來,刺得他臉頰發痛。


    他忍不住往迴看了一眼,隻見吉賽爾正呆呆在牆下仰望自己,似乎無法逾越這一麵高牆,這一點讓馬修稍微鬆了口氣。


    馬修專注於攀爬,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和體力。


    大約爬了三百米,馬修稍微停頓,坐在一旁木板上恢複體力——這也是以前攀爬者留下的,每隔幾十米就放置固定了木板,用以讓人稍作休息。


    他喝水時看到下麵已經不見吉賽爾的影子,隻有白皚皚的一片,霧氣氤氳,讓一切又變得朦朦朧朧。


    馬修迴頭,手指一哆嗦,水袋落入下方的霧中。


    他睜大眼看著旁邊牆壁。


    吉賽爾站在光滑冰壁上,整個人呈現出違反地心引力的姿態,身體和地麵平行,她腳踩在寂靜之牆上,僧侶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位屍化後的女藥師依舊麵無表情地看著馬修。


    馬修無語凝噎,別這樣吧……


    屍化吉賽爾顯然並沒有任何想法,她隻是跟著馬修,馬修去哪,她跟著去哪,就像是一個影子。


    馬修隻能暫時先不管這事,爬上去是當務之急。


    他咬牙一步步朝上攀爬,體力不斷削弱。


    與他不同的是,隔壁吉賽爾腳步輕盈,在牆壁上行走如履平地,看得馬修嫉妒不已。


    同是活屍,為什麽吉賽爾刀槍不入還能踏牆行走,為什麽自己就隻是被打不死而已?


    馬修爬到牆垛處幾乎精疲力盡,勉強滾過去,仰躺在城牆上大口喘氣。吉賽爾則是站在牆垛上,居高臨下俯瞰著他,露出仿佛不解的神色。


    “能不能背我一下啊?”馬修揣著氣說。


    吉賽爾毫無反應。


    馬修真去試了試,結果屍化的吉賽爾根本沒配合,他一個猴子抱樹吊在吉賽爾身上,不論怎樣吉賽爾就僵在原地,唯有拉著吉賽爾,她才隨馬修走動而走動。殭屍背人失敗。


    站在城牆上,已能夠看見遠處篝火,那是卡爾馬王國在冰原鎮駐紮的衛兵,他們主要是負責戍衛寂靜之牆,保持警戒。


    馬修給吉賽爾套上兜帽,再用布條係住雙目,讓外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容貌,這才背上藥箱一路牽著她往前走。


    城牆內側往下有階梯,下牆倒是輕鬆。


    篝火處有五六個衛兵正在當值,他們都身著皮甲,腰係長劍,火堆邊草垛前有一個簡易武器架,上麵還有六根長矛,五張圓盾。


    “咦?這不是馬修嗎?”一位身材消瘦的衛兵手持火把過來,他同樣脖子上係著卡爾馬戰士習俗的鐵銘。


    火光映出哈著白氣的馬修,以及後麵被僧侶袍包裹起來的吉賽爾。


    “吉賽爾藥師怎麽了?眼睛受傷了嗎?”衛兵見吉賽爾雙目蒙著,有些意外。


    馬修記得他叫裏德,是冰原鎮老鐵匠的兒子,為磨練自身勇氣和體力,加入冰原鎮邊境中隊兩年,是一個年輕衛兵。


    “裏德大哥,吉賽爾藥師在冰原上舊疾複發,見不得風和強光,需要迴鎮上休息一陣子。”


    裏德擔憂道:“沒什麽大礙吧?”


    “目前來說沒事,我也是按照吉賽爾藥師的要求,總之,生病之後需要多休養,暫時說不出話來。”馬修是鎮上的藥師學徒,平時為人耿直,所說的話可信度很高。


    裏德點點頭:“快點迴鎮子上吧,你們也出門有七八天了,迴去好好休整,烤烤火,暖和一下。”


    揮揮手,裏德突然又說:“等一下。”


    馬修手心一緊。


    裏德從腰間解下一個皮袋遞過來:“裏頭是果酒,喝點暖一暖身體。”


    馬修仰起頭喝了一口,這果酒酸澀,酒味也很淡,不過對方的好意還是讓他心情放鬆許多。


    末了,馬修投桃報李:“裏德大哥,吉賽爾藥師帶著我在冰原上找藥材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怪事,霧氣朝外蔓延開了,而且還能遠遠看見活屍……”


    聽到這條情報,裏德臉上嚴肅起來:“這件事之前已經聽過,不過目前還不確定,班克斯隊長帶著十幾個兄弟已經去冰原查看了。”


    馬修問:“他們去了多久?”


    “四天。”裏德仿佛也感覺到不對勁:“應該不會有事吧……以前也有四五天巡邏的時候。”


    馬修深吸一口氣:“裏德大哥,最好還是將這事上報,告訴臨近的軍團指揮官,安全起見。”


    裏德也意識到這件事非同尋常:“我知道了,你們先迴去。”


    他朝另一個人喊:“瑟維斯副隊長,隊長可能遇到麻煩了……”


    此前懶洋洋喝酒的衛兵一個個手持劍盾站起來。


    “我早想當隊長很久了,班克斯這迴如果死在了冰原,隊長多半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其中領頭是一個高大方臉男人,他大笑後笑容很快收斂,冷冷說道:“我瑟維斯以冰原鎮中隊副隊長的身份下達命令,所有人,保持戰時警戒。現在,點到名的人,和我一起去支援班克斯。”


    他手拍盾牌大吼:“卡爾馬人!”


    士兵們齊聲:“無所畏懼!”


    第8章 小鎮


    鎮子坐落在寂靜之牆以南不到三十公裏(1公裏=1000尺)的一片小平原上,由於是距離極地冰原最近的人類居所,因此小鎮也直接借用了冰原之名,叫冰原鎮。


    卡爾馬王國地廣人稀,大片土地無法耕種,絕大區域常年寒冷,實際上人口並不多。


    冰原鎮有900來人,這種程度的人口在其他地方根本不能稱之為小鎮,更近乎於一個大型村落。


    不過這裏就毗鄰一處大鐵礦,所以鎮上百姓們也不缺活兒幹,壯年男性大多是冰原鎮鐵礦的礦工,白天齊刷刷離開去挖礦,晚上又一起髒兮兮地返迴。


    疲勞的一天後,礦工們最愛的地方就是酒館。


    大口喝酒,大聲叫罵,賭兩把,互相找個理由打一架,找喜歡的姑娘調情開葷笑話,對娛樂匱乏的北境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消遣。


    鎮上最受歡迎的酒館叫做“紅鼻子”,就在鎮上東南方的拐角處,蝴蝶門旁掛了一片方形木牌,上麵畫了一個被塗紅的鼻子。


    傍晚的紅鼻子酒館裏,男人們已經在喝酒賭錢,玩得不亦樂乎。


    酒館老板拉穆爾,一個有彎曲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總是穿著雪白的上衣,黑色長褲,腰背筆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是北境少有的體麵人。


    拉穆爾和夥計打發了一個酒鬼,接著那座椅被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占據。


    “來一杯啤酒,不加冰。”年輕人搓著手說。


    拉穆爾抓起旁邊的長頸酒壺,一邊倒酒一邊說:“馬修,你是剛從冰原迴來了嗎?有沒有找到新的釀酒種子?”


    “一無所獲,還差點送了命。”馬修咧嘴苦笑。


    “辛苦了。”拉穆爾將圓酒杯放到他麵前:“那麽,這杯我請。”


    “不愧是拉穆爾老板,難怪都想和你當朋友。”馬修喝著免費啤酒,迴憶腦子裏和拉穆爾的交集。


    冰原鎮上,拉穆爾已經開了二十年的酒館,他身上有卡爾馬人和阿基坦人的血統,來冰原鎮是為了在北境尋找一些新的釀酒材料。


    也有說,拉穆爾是暗地做鐵礦和糧食走私生意,而這兩樁買賣冰原鎮都需要。


    不管拉穆爾到底做什麽生意,總之這二十年來,拉穆爾的確頗稱讚,其慷慨紳士受到男女的喜歡。再者是拉穆爾路子很多,有麻煩,有交易,有錢,沒錢,都可以找拉穆爾。


    拉穆爾感冒之類的小病時會找馬修醫治,一來二去倆人也熟悉。後來拉穆爾知道馬修有收集種子的愛好,就委托馬修幫他尋找適合釀酒的果實,因為他堅信,北境一定有屬於自己的烈酒原料。


    “拉穆爾老板,我想打聽一個人。”


    “哦?”


    馬修搖了搖酒杯:“你聽說過埃爾東·麥基這個人嗎?”


    “埃爾東·麥基……”拉穆爾微微皺眉,停止了手中擦拭酒杯動作:“馬修,能問一問原因嗎?這個人我的確認識……但是他二十年前就失蹤了。”


    馬修從兜裏翻出那一枚“鐵銘”,輕輕朝拉穆爾推過去。


    酒館老板用手指撚起鐵環,翻出一枚放大鏡,仔細查看上麵的刻紋,臉上一黯,神色有幾分複雜:“的確是他的鐵銘,埃爾東·麥基。”


    “二十年前我才到冰原鎮,心血來潮開了酒館,埃爾東是和我一起過來的,他是我的護衛。”


    拉穆爾放下玻璃杯,手指輕輕摩挲著鐵銘,目光深沉:“說是護衛,我們更像是合作夥伴,我們在一起尋種、釀酒、賣酒。”


    馬修低頭喝酒,靜等下文。


    有個喝多了的礦工過來,看到馬修也在,醉醺醺地說:“馬修小子,快,給我把吉賽爾小姐叫過來,上次她還對我笑,我要請她喝酒!”


    馬修心說,她過來怕不是要咬你。


    拉穆爾讓酒保扶礦工到一旁角落醒酒,這才繼續講道:“酒館開業的第一年,有一天突然埃爾東就不見了,我拜托當時的衛兵隊長和鎮長先生,發動了很多人去四處尋找,都沒有找到任何蹤跡……他就那麽失蹤了,沒想到是去了冰原,這一點我實在不明白原因。”


    酒館老板眉毛擰起,嘴唇抿緊:“抱歉,我知道的就這麽多。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請去找格雷戈裏騎士吧,當時他最清楚詳細情況……馬修,你查證之後這個鐵銘能留給我嗎?他是我的好友,我隻能以這種方式紀念了。”


    “好的。”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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