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煙塵仆仆,麵露疲色的小隊連夜出了梧州,向南鳳進發。為首者,是一靈士中階的老者,各大小幫派的人都對其感到陌生。靈士中階,基本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大部分中小幫派或家族連一個都拿不出來。不過陌生歸陌生,打聽不到也就算了,不至於上前詢問。


    這些時日,來自各地的強豪實在太多,各府郡衙門,都示意軍兵衙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少惹為妙。城門徹夜不閉,雖有軍士不間斷地守衛,但多是擺設,如能有少許威懾,自然更好。


    老者姓柏名富,不是什麽大人物,僅僅是個管家而已。柏富此時的心情可謂心急如焚,一個月內,長驅八千裏,早已人困馬乏,但他依然不能停下來,擔心遲誤片刻,將有不測之禍。柏富的目標自然也是雲凡。


    柏富從南門馳出時,北門又有數支隊伍進城。進城後,各自分散,消失於大街小巷。


    入夜,驀然火起,廝殺聲驚碎夜的靜謐。未幾,又一處拚鬥爆發。接著,城內多處火拚先後爆發。有叫聲淒厲,有頭顱高飛,有鮮血四濺,有殘肢斷臂。


    梧州此時沒有修士,所以沒人有那麽強的神識,去辨識打鬥的根源。昝家有修士,但一共也就那麽幾個,多在海州。本來是有一個常駐梧州,不過跟昝鈺去了南鳳。


    好在即使沒有修士,九大行使也不是庸手,而且各自身邊都帶有不少的得力部下。聯袂來到郡衙,調集軍兵,由各自門派高手帶領,迅速前往城內各處彈壓****。


    漸漸地,喊殺聲依次平息。各路匯報,把眾人聽得哭笑不得。一處說遭到暗殺,然後在與偷襲者打鬥中,發現無意掉落一封書函,從中顯示某某幫出資多少,請殺手取其幫會頭領的首級。偏偏那曾經有點摩擦的某某幫的人住得離他們不太遠,於是打迴去是必須的。


    另一處說是為了爭奪客棧的房間。還有一處的雙方本就住在同一家客棧,白天還曾言談甚歡。但現在有一方信誓旦旦地說另一方欺辱了他們的某個女人,因為那女的從對方的房間發出尖叫,破門而入者看見女人身無寸縷。


    最不可思議的是,有兩方僅僅是走路時不小心撞了一下,從叫罵到推搡,以致街頭喋血。


    訾玄怒喝:“都是雲凡那小子惹的禍,否則哪有這麽多牛鬼蛇神混到一塊來。”


    曆言瞥了訾玄一眼,不吝諷刺,“雲凡的威望還真不小,一個召集令就招來這麽多牛鬼蛇神。”


    成耀打岔,“爭吵無益,還是盡快將這些人遣送迴去為是。”


    景明心思不純,“勢力太雜,互不統屬,遣送不易,管理亦難。要不都打發去南邊?”跟曆次幾人商討問題一樣,始終沒一個統一決策。


    跟很多發生騷亂的城市雷同,騷亂末尾,一個帶貂黑衣人站在城牆上看風景。


    有人出現在帶貂黑衣人身邊,“頭兒,這次效果好像不太理想。是不是再來一次?”


    黑衣人緩緩搖頭,“沒用的。倒是小瞧了那些狗屁行使。走吧,去南鳳,直接對昝鈺下手,時機剛好。”


    旁邊的人嚇了一跳,“他身邊可是有修士的,能動得?”


    黑衣人輕輕地問,語氣確如寒流,“廿一,你怕死嗎?”


    身邊那位身子一挺,“人死卵朝天,怕個球,我早就死了二十年了。”


    “走。”沒有再廢話。不斷有人零星出城,消失在無盡的夜幕裏。


    雲凡終於知道他惹了多大的禍,不是因為連環截殺,而是身邊多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曆言所遣,名為韶婕,曆言的隨扈之一。她和曆言可以通過特殊的方法,控製信鳥來迴。雲凡也就有了俯瞰大局的眼睛和耳朵。即使不能一目了然,但總體局勢還是知道的。


    按曆言的意思,雲凡最好立即遣散青龍會,至少也要化整為零,分散喬裝改扮,返迴頭逃之夭夭。南邊是祖家地盤,祖家及其背後的百草園態度曖昧,或許不會迫之太急。北邊已是天羅地網,方圓千裏之內,無數高手蜂擁而至,期待取雲凡的首級。


    假如是半個月之前,雲凡知道後果如此之大,或許會忍一時之氣。前世的父親可是一個中層軍官,外公家更有著不錯政治地位,某些事他能懂。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就算要動手,也不會當眾下狠手,直接撕破臉,而是采用一些陰暗的手法。


    好吧,事情已經不可更改,後悔是沒用的。但如果能稍微再早那麽一點時間知道,雲凡估計自己大概會狠下心解散青龍會。豐穀那一絲未了的心願也好,龍丹津的安危也好,自己以後的打算也好,可以慢慢來,不必要讓這麽多人現在就拿命去拚。


    但是現在,晚了。現在不是千機閣罷不罷休的問題,是雲凡要找千機閣討債。十幾天不不止不休的明槍暗箭,殺出了火氣,更殺出了仇恨。人都不是鐵打的,疲勞作戰的後果就是,青龍會的暗衛,外衛過半慘死。內衛稍好一點,但餘下的人無不負傷。


    現在還完整的,劉柳不算,僅剩雲凡了。談源被一箭洞穿腹部,能留一口氣在,那是命大。最可恨的是,不僅是作戰人員,老弱婦幼也被殃及。五十八個婦人,死了九個,傷了二十。四十六個孩子,那是被護得最嚴實的了,依然死了六個,都是十歲以上的。


    十歲以上的總共就八人,趁看護的人一不留神,勇敢而莽撞地跳出來幫忙,結果僅餘兩個,還都殘了。老殘者,為了掩護婦兒,五十多人,也僅餘十幾個傷痕累累的在苟延殘喘。


    從山寨裏帶了三百六十一人出來,現在不足兩百。之所以能留下將近兩百人,還是劉三辮即時要去雲凡手中最後一點靈石乳,配以藥物,熬出大量藥液,才留住許多幾乎必死之人一命。雲凡細細請教之後,這才明白靈石乳是何等逆天之物。奈何,手中沒有了。


    前麵就是北璃城,本來兩天的行程,竟是走了十幾天。雲凡哪怕心中再恨,也不願更不忍魯莽行事。迴頭已不可能,前進也得考慮一下方式方法,何況糧草也消耗得差不多。


    雲凡用手勢止住喋喋不休的韶婕,眼睛很鄭重地看著爺爺奶奶。武功再高,也怕人潮,如果沒有核武級別的劉柳支持,雲凡也隻能考慮流亡一途了。柳勇劉三辮明白雲凡的意思,對視了一眼,跟雲凡說:“放心做你願做的。”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既然有這句話,自然有這種事,即使很少有。人是個複雜的動物,心中某根柔軟的琴弦無意中被撥動,沁人心弦的音樂遠遠不止繞梁三日,如無意外的話,可能會溫馨一輩子。劉、柳冷酷了五十年,淡然了一百年,世上能使其心動的,幾乎沒有。


    當初聽說有人敢冒他倆的名頭行事,也不是多生氣,隻是好奇而已,想看看什麽人有如許膽量,不想遇到的是個妖孽。心喜之下,意圖收徒。雲凡替他們梳理頭發這一小小的舉動,莫名勾起了久遠的記憶,那是早就模糊了容顏的家人和早已淡忘的親情。接著一聲爺爺奶奶,直接粉碎了百年堅冰。


    仙路渺茫,殘暮降臨,不定哪一天就會變成塚中枯骨,那還有何懼。天大地大,孫兒最大,不要說一個千機閣,就是九大齊至,不過就是兩條殘命罷了。


    雲凡莊重地跪下,響亮地磕了三個響頭。劉柳沒有阻攔,也沒說什麽。劉三辮攬過雲凡,用了抱了一下,柳勇拍了拍他的肩。


    站起來的雲凡目光堅定,跟身邊多出來的另一個女人說:“漪姨,求你件事。”這個女人正是雲凡的姨娘,千裏、單人、獨騎,匆匆趕來的雲漪,通過雲家玉牌和對共同熟悉的雲冰的敘述,雙方得以確認。


    雲漪眼角含淚,知道阻止不了,“你說。”


    “我青龍會已盡是傷殘老弱之眾,再無可戰之力,所以,我想把他們留下。但四周耳目甚多,妄自行事,恐怕死得更快。我是這樣想的······。”


    雲漪肯定地迴答:“我沒問題,一定護得他們周全,安然送至龍丹津。”


    雲凡又看向韶婕,因為計劃裏涉及到霓雲宮,如果韶婕不配合,得馬上思考其他良策。


    韶婕說:“應該可以,北璃有一家霓雲宮的貨棧,主事人叫方紳,也可算作行使的心腹,料來問題不大。”


    “那好,拜托漪姨和韶姑娘先行一步進入北璃,做些準備。我稍後就到。”


    雲凡召集所有還能動彈的會員,明明白白地將當前困境,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們。前路已是黑雲摧城而至,可謂十死無生。而雲凡本人將義無反顧地前行,為枉死的冤魂討要血債。現在的問題不是會員們幫不幫得上忙的事,而是怎麽才能將他們隱藏起來,不作無謂的犧牲。


    青龍會會眾原本多是土匪,遇到雲凡之前,如果受到如此大的壓力,早就四分五裂,各自逃命去了。然**************,雲凡的無私,雲凡的親和,雲凡的真誠,尤其是雲凡的理念灌輸,使得這些長期生活於陰暗的人覺得自己也有尊嚴,也能活得堂堂正正。親人,同伴,朋友的慘死,使得再軟弱的人也兩眼充血,義憤填膺。現在雲凡又要獨自衝鋒陷陣,這些人哪裏能接受得了。一個個叫嚷有死而已,絕不窩囊退縮。


    雲凡不由自嘲,什麽狗屁民主,有時候還是強權起作用。不得不拿出會主的威嚴,壓製底下無謂的吵鬧,“都不要說了,這樣吧,我選少數人同行,目的是為了保住大多數人。符合條件準備赴死的站出來,其他人統統給我閉嘴。要不就滾吧,青龍會不要不聽調令之輩。條件是,單身一人,世上再無直係親人的,且傷勢輕微沒傷筋動骨,不影響作戰的。寫下遺書,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和遺憾,雲凡不死,一定會幫你完成。嗬嗬,要是我死了,對不起,來世再做兄弟吧。”


    跳出來八十餘人,細細篩查,去掉隱瞞實情的,留下三十一個。那殘留的十幾個傷痕累累的老殘者,有五人無家無室,也苦求跟隨,“會主,我等殘疾,再次傷重,此生其實已了無生趣。跟著會主過了幾個月的舒心日子,已是賺了。您再次前行,隊伍裏突然無一傷重者,哪裏瞞得過人。讓我們跟著吧,殺敵不行,趕趕車還是勉強可行的。”


    雲凡忍不住淚濕眼眶,仰首望天。什麽了無生趣,好死不如賴活。那三十一人或許還有那麽一絲生的可能,這五人則必死無疑。為了其他人能多一點點生的幾率,放棄幾乎肯定會活下去的機會,這是······。


    雲凡心中五味雜陳,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本不信神的,好吧,我妥協一次,老天保佑吧,萬一我不死,你們也還有命在,我保證,你們會有個美好的餘生。


    此地還沒有出祖家掌控的勢力範圍,祖家也沒有公開聲討雲凡,加上有廣薇俞真在,北璃非但沒有為難青龍會,反而給了不少方便,那就是青龍會的營地,可以安置在城內一塊空地上。營地周圍調來了不少軍士,名曰監控,以免鬧事,實際上卻起到一種隱隱的保護和隔絕視線的作用。


    時近黃昏,青龍會營地,炊煙升起,遠遠望去,依稀有不少人在忙碌。這時駛出一溜馬車,跟當值的軍官說明,都是空車,要去采購一些物資。軍人隨意看看了,揮手放行。車隊來到霓雲貨棧,直接進了後院。霓雲宮在各地開設的貨棧統一稱霓雲貨棧,既銷售一些北國特產,也收購霓雲宮所需的各種物資。


    敢窺探霓雲貨棧的不說沒有,但絕對極少,加上柳勇的神識覆蓋,此時後院發生的事,外人無從得知。


    雲凡從車上跳下,對迎上來的韶婕,方紳和雲漪說:“大恩不言謝,拜托了。”


    車簾打開,男女老少靜悄悄地相攜下車。


    雲凡迴頭對被抬下來的談源褚秋說:“你們暫時藏身此處,待我漪姨的雲家商隊到了以後,將混入商隊。漪姨會輾轉送你們到龍丹津。”


    談源褚秋默然無語,更多的人淚水長流,拚命壓製自己的泣聲。韋青韋勝被程霞捂住嘴死死地抱在懷裏。廣薇,張蘭等人也是淚如湧泉,咬住拳頭的嘴巴不停地顫動。所有人都在看著雲凡,雲凡也在靜靜地看他們,雙方都努力將對方的容貌記刻在心裏。


    雲凡擺擺手,“多話不說了,活著迴家,在家等我。去吧。”,沒人迴答,怕一開口就是嚎啕,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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