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帝留下雷文霆等人負責收尾。


    帶著鳴玉班師迴朝。


    這一路因為景文帝的傷,磕磕絆絆快馬加鞭也走了一個月才到京城。


    白日,景文帝在奔跑的馬車裏,像是沒事人一樣教導鳴玉為官之道,為君之責,為帝之任。


    像是多年前,他還年幼時,伏在父皇膝上,聽中毒已深的父皇講述帝王策略般,寧靜、安詳、又竭盡全力。


    這是一位父親,窮途末路時,最後能為孩子做的打算。


    夜晚,他便開始寫信。


    先是寫給幾位要任命的托孤大臣的親筆,信中先是敘說迴憶君臣相宜多年的君臣一心,又是計劃了大周朝後續十年的發展規劃,最後,又是極其懇切的托孤。


    寫完給前朝的信件後,又開始寫給母後、成陽、慈安、鳴玉甚至是陳安的細細囑托。


    對比前朝信件的嚴肅、莊重和悲切,寫給家人的信,則是婉轉、溫和及灑脫。


    最後的最後,他才開始給明媚兒寫信。


    這封信寫了撕,寫了撕,寫了撕。


    足足寫了大半個月,才算寫好,封到了信封裏。


    許多話,當麵說難免肉麻而不能開口。


    在時日不多時,選用信件,一切來的剛剛好。


    到了皇宮後,景文帝很猶豫,要不要讓人將明媚兒帶迴來。


    很多人活著時,和人要死時,心態會發生巨大變化。


    景文帝便是如此。


    若說從前,他認為的愛,是嫉妒,是占有,是竭盡全力,哪怕有時候要當一個小人,他也在所不惜。


    哪怕明知道,明媚兒不那麽愛自己,或者說不愛自己,甚至恨自己,與自己在一起便會想起曾經那些痛苦的過去。


    他還是控製不住的想要強取豪奪,隻為了能讓明媚兒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現在他想通了。


    真的愛一個人。


    也可以是放手、是尊重、是任其高飛。


    他既然已經要死了,何必再當小人,讓大家都不痛快呢?


    尤其是,他現在不想看到明媚兒。


    怕看到明媚兒的眼淚。


    怕看到明媚兒對他的不舍。


    更怕看到…明媚兒對他還有情誼。


    這會讓他不舍得離開。


    卻不得不離開。


    這是極其痛苦的。


    沒有得到過,就不談失去。


    一旦得到了心愛的東西,再失去,有時候是痛苦萬分的。


    至少,對於景文帝這個從小登基為皇,從沒失去過什麽的人來說,是這樣的。


    所以,他沒有讓人將明媚兒帶迴宮。


    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不要把明媚兒帶迴來。


    從前,他沒看到明媚兒‘最後一麵’,親自送明媚兒下葬,撕心裂肺的痛了一場。


    如今,是明媚兒該還他的時候了。


    景文帝隻是派暗衛將自己的信件,送到榕城縣,又派人去找裴羨陽。


    他還有一封信,要交給裴羨陽。


    如果明媚兒在自己死後,願意接受裴羨陽,他也希望……裴羨陽能代替自己好好照顧明媚兒。


    雖然他很不想這樣做。


    但是。


    如今的他,隻希望明媚兒能夠幸福。


    至少安逸的過完下輩子。


    算作他現在唯一能補償明媚兒的。


    他也相信,願意為她背主的裴羨陽,會好好對她。


    景文帝寫完最後一封信後,便繼續處理政務。


    “咳咳咳……”


    咳嗽聲不斷響在禦書房,他不時吐出一口血到痰盂裏。


    生命力從沒這麽明顯的流失過。


    但是他毫不在意,依舊在處理政務。


    汪公公借著給景文帝去端茶的功夫,自己躲在茶水房裏狠狠地哭了一場。


    他服侍景文帝多年,主仆情深。


    如今眼看景文帝病重要死了,他作為貼身太監,什麽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幫著景文帝將中毒病重之事,瞞得密不透風。


    朝中被景文帝選為托孤大臣的五個大員,以聶襄為首,幾乎是日日夜夜守在禦書房的偏殿,隨時等候傳喚。


    半個月後。


    暗衛將信件送到了明媚兒的手上。


    明媚兒想打探些什麽,暗衛卻走得匆匆,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咳咳…”明媚兒壓著嗓子裏的麻癢,拿著信件,返迴內室榻上。


    一個月前,她感染了風寒,風寒來勢洶洶,病得厲害。


    近幾日才退熱,勉強起身能行動一二。


    她自從過了二十八歲便體弱多病,哪怕是夏日也極有可能風寒幾個月不好,她都已經習慣了。


    從前郎中們都說她活不過三十,如今已經三十二歲了,也算是她賺了。


    她本想拆開信件看。


    但馬上要拆開時,手卻突然一頓。


    她看到了信件上一個非常非常小的汙點。


    黑紅色。


    明媚兒眸色一暗。


    “咳咳……”


    明媚兒將信件放在桌上,沒有打開。


    這一個月的心髒絞痛,似乎又開始了。


    來勢洶洶,疼痛難忍。


    不過少許,明媚兒整個人就像是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噬心蠱的蠱毒解的不夠徹底,總之,疼痛不已,又查不出什麽病症,全當是白白受折磨。


    三日後,清晨,大周朝下了第一場初雪。


    明媚兒似有所感,將桌上的信件拿起來。


    卻是就著即將燃燼的燭台,將信件點燃,湮滅在空中。


    又躺迴了床榻上。


    ……


    不知過了多久。


    兩聲隔著遙遠的唿喚似乎重疊到了一起。


    悲痛、哀鳴至極。


    “父皇!”


    “娘!”


    悲傷的氣氛,似乎隨著日初,像是陽光一樣迅速鋪滿大地。


    景文帝,駕崩。


    前朝一眾老臣拿出景文帝的親筆詔書。


    上麵有景文帝為孩子們準備的,接下來十年的大周朝發展命題。


    分東西兩界,分別交由秦成陽和秦鳴玉主理。


    廣平王負責監督,五位托孤大臣保駕護航。


    隻等十年後,再根據政績決定誰來登基九五。


    十年中,若是秦成陽和秦鳴玉不顧兄妹之情,互相構陷暗殺,隻要有實證,經過五位托孤大臣的檢驗和調查確定後,廣平王即可登基。


    兩位皇子、公主,皆貶為庶人。


    …………


    舉國哀悼,又是一年冬。


    鳴玉看了景文帝留給她的信件。


    欽天監為景文帝下葬選取了十幾個日子,最遠的一個日子,是鳴玉和西太後奮力爭取的,乃是大半個月後。


    鳴玉快馬加鞭趕去榕城縣。


    想要將娘親迎迴宮內,看父皇最後一麵,再下葬,免得彼此留下遺憾。


    但是這快馬隻到了路程的一半。


    鳴玉就看到了,同樣扶棺而來的陳安。


    …………


    半個月後。


    帝後同葬。


    皇陵徹底關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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